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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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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的天牢阴暗极了,顺着楼梯往下时,虽是白天,却也要打着火把。

    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大人们都互相搀扶着,神情畏缩地往下走。刺鼻的霉臭味,几乎令人作呕。

    一个眼生的官员努力保持往日的丰富,可还是掩饰不住发抖的嗓音:“陛下突然调查户部是为何?”

    户部的这些大人都拉长了耳朵,等着狱卒回答。可那狱卒只是嗤笑一声,没搭腔。

    “到了,诸位大人请吧。”

    二十来个人被分开,关入了不同的牢房。

    郑彦缩在何明德身边,满脸惶恐:“大公子,你和三皇子是一家人,有没有什么消息?”

    “怎么会有皇上口谕呢?”

    何明德心中也疑惑,他昨日也只是一口气得罪了太子与大皇子,除此之外,什么消息也没听到。

    此事来得突然,他能参考的消息太少。

    众人在惶惶之中等了许久,一个挎刀的衙役走了过来,一双鹰目扫了一圈众人,这些人都眼巴巴地等着。

    这衙役享受了这不自觉的祈求目光,才道:“赵见大人,跟小的走一趟吧。”

    赵见勉强镇定地扶着门,跟着出去了。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那衙役又来了,可是身后却不见赵见的身影。

    “陈元大人。”

    大家本还想等赵见回来问问情况,谁知这一去不回了。

    这些人在户部,谁没沾一手脏东西?这一去真是祸福难定,生死不一了。

    此后一连叫走了七八人,却是一个都没回来。众人之中,唯有何明德与徐慧光二人,闲适自在。

    终于,来叫徐慧光的人来了。

    何明德睁开眼,拉住了徐慧光,压低了声音:“徐大人,大理寺卿并非纯臣,慎重。”

    “我会考虑的。”

    不知不觉,这监牢中的人,竟都一个个地走光了。

    天光从头顶的小窗中斜射,不免有几分恐怖。何明德还在闭目回忆着最近接到的一切消息,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哥倒是有几分闲情逸致,在天牢之中还打坐呢。”

    听到何明晟的声音,何明德连睁开眼睛的想法都没有了。

    “你也做了不少缺德事,这是先来看看地方,免得以后住不惯吗?”

    何明晟被噎住了。

    这个大哥,从前窝窝囊囊又是个暴脾气,说不到三句话就动手。这和端王成婚之后,倒是不动手了,嘴皮子倒利索了。

    他压着火,道:“你家王爷求太子帮忙,太子应下了。无论你犯了什么过错,到了堂上,你都不承认。若是你实在扛不住,只管把太子拉出来。”

    “大理寺卿不敢不给太子殿下这个面子。”

    听到这话,何明德才提起了点兴趣。

    “是太子让你来的?”

    “是,太子和端王都不适合出面。”

    这个堂弟虽说讨厌了点,但是现在自己身陷囹圄,还是能跟他打听一下消息的。

    “这回户部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闽南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应付得来。”何明晟还要说,那个领人的衙役又来了。

    何明晟压低了声音叮嘱,“你家王爷再三叮嘱,有什么事就把太子拉出来挡着。呵,他对你还真是上心。”

    衙役带着何明德走出去,此时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沿途的树皆是落叶纷飞,房屋森严,少不得让走过之人多了几分怯意。

    何明德倒是谈不上怯意,只是心中未免有几分厌烦。这才来晋朝几日,便似乎陷入了身不由己的旋涡之中。

    他跟着衙役走入了大堂,堂上坐着一个白净脸皮的官儿,该是大理寺卿。书办的旁边站着一个阴沉着脸的太监,一副给人送葬的神情。

    何明德在堂中站定了,大理寺卿翻了翻手中的纸张,道:“罪犯宋志远手中有一本账本,上面记载了他给户部送的贿银明细。”

    “十月初七,你收到五千两银票,系闽南送来的茶敬。”

    果然是因此事。

    何明德松了口气,若只是此事,倒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那日确实有这笔钱送到了户部,但是这笔钱我并未收,全都由郑彦郑大人送回了。”

    “送回了?”大理寺卿翻看了一下手中的东西,“请郑彦大人来。”

    没过一会儿,郑彦便站到了何明德身边,也不知他是被问了什么,这么一会儿,脸都白了。

    “郑大人,何大人说,闽南给他送的五千两茶敬,让你送回去了,可有此事?”

    郑彦的视线和何明德刚接触,便有些瑟缩的转开了。

    何明德的心一沉。

    “下官不知道此事。”郑彦这么说着。

    大理寺卿俯视着何明德,像是苍鹰在俯视着一只兔子。

    “所以在批复闽南的报销单上,何大人才签字了吗?”

    “是。”

    大理寺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何明德感觉到,自己仿佛踏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大理寺卿问道:“何大人,户部诸位被传召之后,大理寺对户部进行了搜查。官吏在你的抽屉之中搜查到五千银票,你有何话说?”

    “归还茶敬银票一事,当时只有我与郑大人,既然我与郑大人各执一词,还请大人详细询问。至于那签名,并非我字迹。”

    “或许大人比对一下郑大人的字迹,更能有结果。”

    郑彦有些惶恐地抬头,拉了拉何明德的袖子,着急道:“大公子,此事你便是认了又如何?何必拉扯下官。”

    “你收受茶敬之事,太子也知晓,这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一边说,一边对着何明德使眼色,像是在暗示。

    郑彦的声音不算小,堂上的大理寺卿也听到了,当时便变了脸色,露出了几分踌躇来:“此事……太子知道?”

    顿了顿,又似乎是有些急了,“太子怎么会参与进来,郑大人莫要胡说。”

    “《大晋律》有言,受财枉法者,过十百杖,过千者绞。不枉法者,过百者仗,过千者徙。何大人若是不能自辩,这受财不枉法的罪名是躲不过了。”

    他说着,示意一旁的书记记录,似乎便要把此事做成定数。郑彦似乎是急了,忙拉扯着何明德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着急道:“大公子,那可是流放,你快说点什么?太子也算是你兄长,你说点什么呀?”

    何明德冷笑了一声,道:“我还能说什么?我能说的话,不是都让你说完了吗?”

    郑彦垂下头,那只手也落了下去,很是羞愧地样子。可他还是磕磕绊绊地低声道:“我、我没办法,那五千两让我昧下了,若是承认了,我收下的贿金,便要要了我的命。可你背后有太子,只要你说太子应允了你,大理寺就会放你出去的。”

    “他们得罪不起太子。”

    “啪”一声,大理寺卿拍了拍惊堂木,“二位,堂下肃静。”

    “何明德,你若是无话可说,便是认了此事,签字画押吧。”

    何明德坦然道:“我未曾做过的事,我不认。”

    “你!何明德,你莫要以为本官真是畏惧太子,不敢对你如何!这茶敬之事已经惊动御前,本官接了圣旨,皇亲国戚也打得!”

    “大人查案,就是如此草率吗?屈打成招?这是大人无能,还是大人背后有人?”

    大理寺卿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些,方才一瞬间的担心都不见了。他把火头签往地上一扔,道:“你既已如此说,本官若是不惩戒,倒是让你看轻了。”

    “来人,先将嫌犯何明德,打上三十板!”

    “是!”

    何明德还没从这急转直下反应过来,便被两个衙役按倒在地,水火棍别了腿。

    “啪!”一棍子打在了何明德的臀部,他脑子嗡地一声,立时半边身子就麻了。

    这一棍子的疼还没接受到,便是连续不断地一棍棍砸了下来。

    太痛了。何明德咬着牙,感觉耳膜都鼓胀,声音都模糊了。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郑彦在他耳边喊:“大公子,你说啊,你背后有靠山,有太子!”

    就算是咬着牙,他也摇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郑彦又叫了起来,“大人,何大人总归是端王的夫婿,他们二人感情甚笃,你此事用刑,只怕是要惹祸呀!”

    何明德想到端王那平日里端着的模样,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端王会生气吗?他啊,生气的时候可有意思了。

    何明德的思绪回复了一瞬,竟还能咬着牙,说出话来:“是啊,我家中有王爷呢。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大人若是够胆子,便打死我。”

    等他被人从地上拉扯起来,他麻木的感觉才慢慢恢复。大理寺卿冷着一张晚娘脸,道:“把嫌犯先送回牢房。”

    两个衙役要搀扶着何明德,何明德挺直了腰背,推开了两人,“我自己走。”

    大理寺卿嗤笑了一声,“何明德,你想好了,明日还提审你。”

    何明德回头看了看,没说话,跨过了门槛。郑彦缩在地上,何明德连余光也没有给他留。

    一段路走过,有血迹滴在了路上,像是第二次刑法。好不容易回到了牢房,何明德抖着手,抹去了额头的汗珠。

    妈的,这个骨气要的,真是痛死了!

    动用死刑!酷吏!

    何明德趴在稻草上,思绪都被痛占满了。太痛了,下半身都失去了感觉,只剩下疼。伸手轻轻一碰,就是一汪的血。

    衣料都能挤出血来。

    何明德咬着牙,把伤口上的布料揭开,免得布料黏在了伤口上,到时候又是一层伤害。

    此事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他漫无边际地想,此事单凭自己在牢里,只怕是没什么施展的机会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既愿意救自己,又能救自己的人。

    “嘶——”何明德揭开最后的一点布料,别扭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开了头。

    血肉模糊四字,也不过如此了。

    妈的。

    郑彦那个混蛋,平日里胆小怕事又谁都讨好,这回也不知道是收了好处还是胆子小,做出这诬陷的事来。

    还有……郑彦说自己把那五千两昧下了,大理寺卿却说在自己的抽屉里搜到了银票。

    这若不是大理寺卿诈自己,那银票就是有人为了诬陷自己特地放进去的。

    自己虽说得罪了些人,可费了这功夫,也不像是为了出口气。若是为了利益……何明晟?

    这罪若是定下了,无论自己是流放还是被勉强留下一条命,只怕袭爵与自己再无关系。

    何明德想着何明晟的动机,想着他白日探望时的叮嘱,慢慢地眯起了眼。

    说出太子,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吗?

    若是何明晟陷害自己,太子知道吗?

    何明德趴着,怎么都感觉不得劲,连呼吸都是痛的。他开始回忆,开始胡思乱想,甚至背起了圆周率,想转移一下思绪。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不急不躁的脚步声。

    “哎呀,王爷,这儿您来不得!”

    “滚开!”

    何明德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随着那冷淡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可不能再怀疑了。家里的冷淡王爷,竟果真来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头一回见面,可不能是这模样啊。

    何明德抖着手,想把外杉后摆放好,挡住伤口,可只是这么一会儿,便是手都没劲了。

    他再转过头,便见家里的小王爷,已经站在了牢房门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臀部。这当下,何明德竟还有几分羞与难堪,“你别看。”

    话音刚落,便见端王像是被人唤醒,“他们竟敢动刑!”顿了顿,又对着狱卒道,“开门!”

    狱卒为难了起来,“王爷,这案子是呈上御前的,嫌犯不能私下……”

    话音未落,端王便抽出了狱卒的刀,架在了狱卒的脖子上,“案子呈上御前算什么,本王能把你的脑袋上呈御前。”

    ……

    狱卒老老实实的开了门,滚了。端王三两步走到了何明德的面前,却不知要如何是好。

    何明德见了他,不知为何心情便轻松了许多,总是忍不住想笑,“王爷,你好跋扈啊。”

    王爷瞪了他一眼,却蹲下了身子,上下看了看,哪儿都不敢碰,最后一根手指,搭在了他的手上,“你怎么样啊?”

    端王的声音,竟有一点嘶哑。

    何明德顿了顿,慢慢伸手摘下了端王的面具。

    端王没敢挣扎。

    牢房的光线昏暗,又是晚上,只有一点火光传来。可何明德还是清晰地看到了端王皱着眉,一脸的关切与心疼。

    甚至,端王的眼中,还有一点湿润——端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何明德的心脏像是被捏住了,他没有回答端王的话,而是喟叹一般道:“你来了就很好。”

    忽然之间,这陌生的时空地点,我也找到了一个枢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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