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纵我身死亦无恨
蔡侯的命根儿这辈子都没法治好了, 这是大殷皇都里,无论朝臣权贵,还是贩夫走卒们私底下都很清楚的事情。
“我把那王八蛋的东西割下来, 刚好叫条路过的野犬给叼到闹市里头了,偏生他家那些蠢货大呼小叫地追那野犬追了一路, 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姓蔡的叫我给阉了。”殷凤音难得有闲暇,便入宫来看望孩子,正好殷盛乐这里也听说了蔡光达大张旗鼓地办花宴的事情, 心下好奇,便向自家姐姐打听起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来。
殷凤音对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并没有什么芥蒂, 一开口只说自己从小长在军中, 没见过那些个世家子风雅温柔的模样, 才一下子被蔡光达给迷住了眼,稀里糊涂地下嫁,又说起自己是如何发现了蔡光达置外室,便打上门去,将姓蔡的断子绝孙。
“小七,对付这种人,一定要朝他最在意的地方打, 才能叫他感觉到痛。”殷凤音眉目间浮起来一层戾色,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在叙说时掩藏了, 不愿意提起,“他当时口口声声都说是得有个男孩儿, 才好光耀他的门楣, 继承我的爵位, 给他姓蔡的清明节里上香火, 呵, 若不是那时父皇还没彻底把世家打服,我就直接叫那日变成他的忌日了!”
“还想要孩子,还想要香火?做他的白日梦去吧!”殷凤音越说越气,从孟启手上接过凉茶一通豪饮。
“姐姐莫气了,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得。”殷盛乐有些心虚地宽慰道,一开始是他好奇,才向殷凤音询问的,若是因着这个将自家姐姐气出个好歹来,那岂不罪过?
“朕听说蔡家过继的那个人的父亲,原本只是一个地方上的小官,去年才被调到皇都来,如今在礼部做员外郎?”殷盛乐问身后的陈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陈平还很有眼色地补充:“蔡员外郎过继给蔡侯的那个儿子,今年十六,身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此次如今,也是奔着恩科来的,女儿就更小些,才十四,听说生得很好,如今正寻说亲事呢。”
“肯把唯一的儿子过继给那废物,想来他自个儿也是个爱钻营又没脑子的,难怪这么大年纪也才坐到员外郎的位置。”殷凤音双颊飞着一抹红,手里的团扇被她摇的飞快。
这姐弟俩在对着外人阴阳怪气的时候,一贯是什么尖酸什么刻薄就说什么的。
殷盛乐附和着殷凤音骂了蔡家人几句,又问道:“姐姐,要不,朕下旨将蔡员外郎给贬到外头去,将他那对子女也跟着驱逐出皇都?”
无论是科举,还是寻个高门的亲事,都别想了。
至于蔡光达的“香火”殷盛乐表示,既然他最怕断子绝孙,那还是叫他断子绝孙好了。
“太麻烦了。”殷凤音摇摇头拒绝,“皇都内外谁人不知,姓蔡的得罪的是我?他原本缩起来过日子,不到我面前晃悠也就罢了,现如今也不知从哪儿寻了底气,这般张扬地过继嗣子,办花宴,我觉得这里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殷盛乐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孟启身上飘过去。
孟启注意到他的目光,病态苍白的脸孔缓缓转过去,微微颔首:“我们的人并没有与蔡家接触过,应该是那些依旧藏在暗处里的家伙。”
“或许他只是单纯犯傻罢了,阿启,小七,你们想想,一个在自己女儿夭折后百天都还没过,就能领着自己怀孕五个月的外室上门的东西,能有什么脑子?”殷凤音不断地磨牙。
殷盛乐觉得自家姐姐都能用眼神吃人了,他看着落在桌面上,沈徽送来的花宴请柬,指尖点上烫金的字迹:“但凡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就都不能排除是他们在背后作妖。”
自打他登基以后,大事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可类似蔡光达这样堵心的小事一件接着一件,来得极有规律,就像是有一只手藏在幕后,将所有糟心的事情有计划地推到殷盛乐面前一样。
“确实不能轻放。”殷凤音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她叹息一声,问弟弟,“小七,你这段时间心里感觉怎么样?”
商皇后在怀着他的时候中了毒。
后宫的妃子,宫外的世家,潜藏在这二者之间的前朝欲孽,他们或是想叫商皇后落胎流产,或是干脆想要了她的命,杂七杂八的各种毒素混合在一起,却恰到好处地形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
商皇后不但没有死去,反而还平平安安地生下了殷盛乐,而令她与太上皇始料未及的是,那些本以为早就没了威胁的毒素,竟然会全部沉积在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体内,致使他们的幼子从小就暴躁易怒,阴晴不定。
殷盛乐捏捏自己的眉心,自他穿越过来,也常常受到毒血的鼓动,但他好歹是个有一定的情绪控制里的成年人,因此比起原身,脾气好了不止是一点半点,起码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还没怎么闹出过无辜人因自己而丧命的事情。
而且,他还有沈徽。
也许是因为这世界真的有所谓的男主光环吧,只要殷盛乐与沈徽待在一起,他就能很有效地控制住自己心底的暴虐情绪。
“还好,就是事情太多了,难免有些焦躁。”殷盛乐淡淡答道。
当初给商皇后下毒的那些人,能查出来的都已经去了黄泉地府,而他们都知道,里头还有几个人伸过手,却始终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太上皇与商皇后一直都没放弃追查,而现在他们把追查真凶的主力都统统交到了殷盛乐手上。
“若是阿徽能陪着我的话,感觉会好些,可惜他脸皮太薄了,我一直说大家聚在一起吃个家宴什么的,但提一次他就把自己藏得深些,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殷盛乐端起凉茶喝了一口。
殷凤音啧啧几声:“姐姐我也真真是没能想到,你这副狗脾气,竟然也能将人哄得与你在一起了,你可别不是威逼人家阿徽了吧?”
“我对着心上人,可是向来都很温柔体贴的。”殷盛乐半点儿也不觉得羞,朝着姐姐炫耀起了日常里沈徽对自己的体贴,还假模假样地抱怨沈徽就爱操心自己的方方面面,“简直哪里管不到都不行。”
他嘚瑟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开屏的孔雀。
也幸好眼下能在殿内的都是几人的心腹了,不然这些话但凡泄露出去一字半句的,叫皇都里的风言风语流传起来,殷盛乐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再拉到爱人的小手了。
“你就嘚瑟吧,阿徽那么好的孩子,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家的猪拱了别人家的大好白菜。”殷凤音暼着弟弟,对他的得意表情很是看不顺眼。
姐弟俩又闲闲地聊了两句,便见合乐来报说,小太子已经午睡醒了。
殷凤音便站起来:“我进去看看福宝。”
“蔡家的花宴姐姐想瞧着他顺利开下去吗?”殷盛乐连忙问她。
殷凤音莞尔:“开,怎么能不开呢?场子要都摆好了,砸的时候才爽快!”
她衣袖上一只金灿的凤凰在云端张开了双翼,飞入隔开了内外两间的门帘。
孟启没有跟她进去,而是立在远处,眸色沉静。
殷盛乐抬抬手:“坐吧。”
“奴婢站着就好。”孟启回答。
殷盛乐见状,朝陈平挥手,将室内的人散尽:“那咱们也进去看看孩子?”
“陛下不听我接触到的那些人的动向吗?”
孟启的脸色一如既往地很白,眉眼透着一股子阴鹜病态的气息,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生得很美,无论是第一眼的惊艳,还是第二眼第三眼的习以为常,都很难叫人不感叹他的美貌程度。
在看见他这张脸的时候,也叫殷盛乐更加肯定了自己真的只是喜欢沈徽这个人,而不是什么见色起意,毕竟自己看着孟启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对着并不熟悉还严肃到吓人的亲哥一样,还莫名其妙地,有种见了学校年级主任的错觉。
“你写成折子递上来,朕慢慢看。”
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凝滞下来。
沉默良久,殷盛乐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比如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之后,你还打算继续用这个身份吗?”
“是的,陛下。”孟启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我是公主的仆人,从前是,将来也会一直都是。”
“可福宝呢,你总不能一直不叫他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吧?”殷盛乐养小外甥的这段日子里,发现殷元庭其实聪明得很,还很会讨人喜欢,或许正是因为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才让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变成最能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孟启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来:“或许他知道。”
只是不能认。
虽然不能认,可那孩子还是会在人前,试探性地叫他“孟爹爹”。
孟启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奴婢本就是微贱之身,之所以能活下来,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我得了公主的三分青眼罢了”
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应该满足了。
“他不该有我这样一个父亲。”孟启眉头的细纹瞬间舒展开来,他的眼神再度恢复平静,他朝着殷盛乐深深一躬,“殿下予我恩德,予我新生,还这本不该是我贪求的事情,若能将前朝余孽彻底拔除,奴婢即便立时身死于此,也再无憾恨。”
殷盛乐半晌无言,走上前去,拍拍孟启的肩膀:“姐姐不会愿意看见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