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老皇帝要退位了
清晨。
李国公打着哈欠, 睡眼惺忪地从自己房间里推门出来,他双手撑着腰往后头抻了两下子,不及年轻时灵活的老腰发出咯吱卡吱的声响:“哎。”
懒洋洋打个哈欠。
李国公享受着大清早的清新空气, 往院子外头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前边的人声不知怎地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了。
“咦?”李国公没当回事儿,他走进去,“娘, 怎么又起这老早?”
李太夫人今年八十五了,是这个时代里难寻的老寿星,小老太太虽然八十有五, 身子骨却还十分康健,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往往李国公这个需要上早朝的还没醒,她就提前醒来操持家务了。
“奶奶的乖孙啊, 这都瘦成什么模样了,好乖乖,多吃些,奶奶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吃大肘子的,天天叫人炖着, 就盼你回来呢!”
“谢谢奶奶, 这回我媳妇儿和您的小重孙也一起回来呢,那小子可烦人了, 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感情好啊!”
站在门口, 李国公的太阳穴突突突的乱跳。
他与夫人育有三个孩子,老大李风息年逾三十了, 还跟个不清不楚的外邦人搅和在一起, 不愿意娶妻成家安顿下来;老二李知来好些, 却也是个性子野到了极点的姑娘,跟着她夫君外放一去就是十好几年,因女婿是个巡查御史,他们夫妻俩就天南地北地跑,没一个安歇下来的时候。
至于老三嘛
李国公黑着脸坐在抱着猪肘啃的李武毅对面,深觉自己这辈子只能指望指望小孙子出息些了,至于这混蛋小子说的什么,那孩子像极了他的话,李国公全当李武毅是瞎胡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国公硬邦邦地问。
李武毅吭哧吭哧地啃着肘子,抬起头:“爹你还没去早朝啊?”
李国公登时竖起了眉毛:“问你话呢!”
才刚刚喉完,他脑袋上头就挨了李太夫人的一拐杖:“每次人回来你都要骂!是不是要让我老婆子也出去住你才肯消停?”
李国公捂着脑袋,有些委屈:“娘,这小子实在是不像话,长辈问话了,他还忙着吃东西。”
“你就不会等他吃完了再问?”李太夫人的腰背都有些弓了,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李武毅对着父亲露出个得意的笑:“爹,商元帅这次也要跟着回朝,哥说他想去草原上驻守,今年也没法回家了。”
虽说已经将西北大草原成功纳入大殷疆土,但后续还是需要军队时时驻防。
李国公又开始吹起了胡子。
等李武毅几下啃完肘子,爷俩一起出门上朝去。
此时的天色依旧还很早,路上能见的大多都是赶早市的小贩,还有换值的羽林卫将士,剩下的,就都是去上早朝的官员了。
李国公再三叮嘱了李武毅不要闯祸,才站到等着入朝的一干官员的前头那排去,与他同在一行的,还有几位内阁的大臣。
何阁老见李国公过来,转身迎上:“国公今日来得迟了些。”
这位老大人的压低淤积着疲惫的青痕,显然已经是好几天没能睡过饱觉了。
李国公行礼道:“阁老,唉。”他叹气,往身后某个方向微微侧身,露出了站在武将堆里的李武毅。
何阁老顿时了然:“七殿下回京了?”
“太子殿下是昨晚到的。”李国公道。
何阁老露出个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的表情,噎了许久,才又说:“也是,距离西北大胜,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
他向来是不怎么看好七皇子的。
只因这个年轻的皇子,除去父母疼宠,以及正室嫡出的身份之外,能拿得出手的实绩一样也无,脾气也是烂得要死,对着兄长鼻孔朝天蔑视讽刺,对着皇父装乖卖痴混像个没长大的顽童偏偏他最看好的年轻学子沈徽还要被绊在殷盛乐身边,因这个皇子伴读的身份,明明才能出众,却只能去翰林院修什么破书!
何阁老肚子里憋着一股怨气。
可他也看出来,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几年还有强撑的心气,这二三年来,竟然愈发地认命了。
虽然何阁老对七皇子还是不怎么看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的几个儿子里头,也就这一位真正做出了实事——收服西北大草原,这是中原几百年数代王朝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这个性子跳脱的小皇子做到了。
再想想他不知怎么琢磨出来的那些个实用性极强的东西何阁老想起家中没出息的大儿子高价买来的雪花盐与精钢的宝刀,又重重地叹了好几口气,这些东西是近两年才在权贵圈子里流行起来的。
虽然明面上谁也不知道这雪花盐与精钢的各类制品究竟出自谁手,但在大殷最顶层的权力圈子里,早已不是个秘密。
如今的七皇子,不,太子攻下草原王廷,不但尽得西北大军的军心,连在其他各地的将领,驻守朝中的武官提起他来,也十分敬服;更有他握在手上日进斗金的盐铁生意,朝中帝后与安国长公主的一力支持,拿下皇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情。
毕竟。
何阁老朝着某几个身穿蟒服,神情各异,正往宫门方向来的人隐晦地看了一眼。
在太子征战西北草原的时候,二皇子除了偶尔给朝政搭把手之外,其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书库修书,要么就待在家里带孩子;四皇子倒是依旧汲汲营营,打着复兴古礼,独尊儒术的旗号,很是拉拢了一波读书人,简直比靠耍嘴皮子过日子的御史还能蹦跶;五皇子么,接连的禁闭将他身上的锐气磨去了不少,人看着倒也比从前平和了许多,但与王妃相处得十分不睦,美人儿一个接一个地纳,夫妻两个三天两头吵架,甚至是撕打也不是没有过,后院的混乱情况已经超越了四皇子,颇有种心灰意冷后纵情酒色的意思。
皇帝下旨立殷盛乐为储君的时候,便将这几个皇子一同封王了。
二皇子为齐王,四皇子为魏王,五皇子为吴王。
封地也一并指了,不过本朝无论宗室还是各路公侯,都只能从自己的封地上收取一部分税收,并无直接管辖封地的权利。
“今儿你们倒是来得挺齐。”魏王脸上挂着笑,笑意不达眼底,“今日之后,就是君臣之别了。”
齐王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君臣不君臣的,说到底,不还是一家子兄弟?”
吴王阴着个脸,眼睛浮肿:“二哥自然是不用担心的,一家子兄弟里,可就只有你一个能在长姐手底下捞到差事做。”
齐王哈哈一笑:“要是你们两个也像我一般惫懒,说不准长姐她也要追着你们上进。”
他转转脑袋,状似无意地抱怨:“唉,我家那小子就是太上进了读书做事都不用我这个当爹的去催促,所以我也懒得管他,这天底下的长辈对晚辈的心思,无非就是这个样子嘛,不上进的推一推催一催,知道自己上进的呢,就放着他去。”
齐王看着两个弟弟脸上露出来对自己显而易见的排斥也不在意,而是依旧一副好兄长模样,语重心长地继续说:“我不像两位弟弟,从小就懂事,晓得努力上进,只能人推一下,我动一下咯。”
他母亲死得早。
母亲死时,齐王也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身为皇帝的长子,他自从一落地,就被无数人注视着,催促着。
仿佛皇帝身后的一切,唯有他有资格承担下去,这种逼迫的目光,直到老四出生,才从齐王身上转移了一部分,当大殷建朝,五皇子也落地后,齐王才感觉自己身上终于是真正地轻快下来了。
这日的早朝。
诸位大臣、王公、宗室都来得格外齐整。
今年也已经上了八十岁高龄的平王都来了。
他坐在自己专属的位置上,看着几个侄孙默默走到自己身后站稳,谁都没有说话,于是平王咧开嘴:“小二,小四,小五,你们小七弟弟总算是回来啦,你们开心不?”
“回叔祖,当然是开心的。”齐王回答得不假思索。
魏王略迟他片刻,也依旧是温和守礼地回答:“回平王叔祖,七弟挫败草原各部,虽是立下大功,但到底也是离家多年,他自小娇惯,怕是早就想回家来了,如今能载誉而归,身为兄长,小四也着实是为他高兴。”
平王捋着颌下稀疏的胡子笑起来:“我也大半年没见你们面了,小四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论旁人问什么,都能答出好长一串来啊。”
魏王微笑着,正又要说什么,平王却直接忽视他,转而问吴王:“小五,你呢?”
吴王满脸的不情愿,脑袋往旁边一转,发现齐王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而刚刚吃了个闷的魏王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顿时他就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口苍蝇般难受:“我跟老七有旧怨”开了口,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太稳妥,好歹在金銮殿上呢,于是改口道,“但他能回来,我还是挺开心的。”
他脸上挂满了“一点都不想为那个讨厌鬼开心”,半点兄弟有爱的情谊都看不出来。
魏王觉得有这两个兄弟衬托,自己又稳了。
毕竟老七还只是太子,父皇又不会立刻升天,自己还是能再争取争取的。
于是他愈发温声地找了些趣事来说与平王。
太监的唱声响过三遍。
大殿中,众人收了谈论,严肃站定。
皇帝缓缓走出,他身穿玄底赤龙的帝王服饰,头戴九龙冠冕,珠帘垂在他额前。
往常他出来之后,便是总管太监唱奏群臣拜见皇帝了,可今日却始终未能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所有人都吊起了心。
皇帝在龙椅前站定,他向自己的侧后方招招手:“害羞什么呢,快出来呀。”
群臣心里嘀咕着,眼神移向皇帝看的方向。
一个同样玄色赤龙礼服,头戴帝王冠冕的年轻男子,缓缓地走了出来。
与皇帝同样制式的冠冕垂下细碎的流珠,连成片的阴影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而所有人注意到的,是他那双似乎暗藏了血光的黑色眼睛。
不知是谁,最先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太监拉长了的尖细嗓音才刺耳地响起。
魏王机械地拜下,他是心似乎从殷盛乐穿着皇帝礼服出来的那一刻就停跳了。
环视他的周身,与他一样脸色煞白,眼神空洞之人不在少数。
殷盛乐站在皇帝身侧,依旧是一副好儿子恭恭敬敬的模样。
群臣拜过了,皇帝没有在龙椅上坐下,而是牵起儿子的手,将他送上这个无数人渴求的宝座:“朕,欲退位。”
轰隆——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五月干天里的旱雷骤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