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那我呢?
霍天衍来到顾其琛面前站定,那抬起的黑眸像一个漆黑的无底洞,各种斑驳的情绪在里面游荡。
他的声音很轻:“在京市性格飞扬,聪慧过人的霍天雯,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折磨了那么久,”
“可再次看到我,她依旧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笑着跟我说,姐姐没事,会好的,”
“从那天开始她就变的话很多,跟我说很多话,讲她的同学,讲她在学校遇到的趣事,讲她内心的秘密,”
霍天衍抬起手掌,用拇指擦去顾其琛眼角的泪,他的动作很粗暴,边擦边说:“你知道她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是翟久和宋如渊他们几个,”
所以他才能这么了解他们这些人。
顾其琛眼眸颤抖抬眼看他,又听他继续说:“这些人都是穆连慎的朋友,霍天雯待穆连慎很不一样,每次说到他,她眼中有光,她还给我看了她一直藏在身上的一封信,那是她本来准备告白用的,”
“却因为霍天临这个恶人,深知自己配不上他,就把这封信一直贴身带着,”
随着他的叙述,顾其琛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张遗像上的霍天雯睁开了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他的心突然一抽一抽的疼。
“她怎么死的?”
顾其琛眼角还带着泪,低低地呢喃着。
霍天衍音调沉寒冰冷:“咬舌,”
顾其琛瞳孔地震,他抬眼看向霍天雯的照片,那嘴角的血,流的那么多,她躺在地上,血液顺着脖颈流在地面,那张照片的背景,是红色的。
那是血吧。
他的胸口像刀绞一样,手也不停的发抖,满眼都是猩红。
看着痛苦的顾其琛,霍天衍只觉得悲伤如常,这么多年,痛苦早已与他融为一体。
他继续开口:“在庄云罥拿她威胁我的时候,她疯了似的反抗,被打了依旧不松口,她在我面前说,她的弟弟不该受这种侮辱,说我该有未来,她一直在我耳边说,让我想办法躲过这一劫,之后好好活,混出个人样来,若有机会让我把她葬在京市,葬在那个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霍天衍轻笑一声:“她说她后悔了,不该劝我出来,本来是想着让我和你在外人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可谁知说完她就咬了舌头,死在我面前,”
霍天雯是个聪慧女子,她当然知道霍天临的罪有多重,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如果提前知晓,她会拼命的阻拦,告发。
可她知道的太晚了,一切都迟了。
她知道即使他们这些家人并不知情,可大众的愤怒也不是他们能受的了的,再说,她也没脸再留在这里,所以她劝霍天衍远离。
她临走时,满嘴鲜血躺在他怀里的时候,霍天雯嘴里念叨的话他听到了。
她念叨的是:“悔穆”
前面她的表情是悲伤绝望的,可临闭眼时,她眼中好似有光,嘴角在笑。
穆
穆连慎啊。
这个她一直没忘记的人,霍天衍也一直记得,那个曾在他面前让他叫师兄的人。
虽然再没去过宋老那里,可穆连慎的名声在京市却是很出名的。
“她走了之后,虽然有逃出去的机会,可我没走,我留在了庄家,凭着庄云舒对我的迷恋,机关算尽,手段狠辣,接连毁了庄家所有主事人,又用强硬的手段掌控整个庄家,”
“哈哈哈,庄云罥被我关在这暗室,像狗一样的折磨致死,算是给霍天雯报了仇,”
霍天衍疯狂的笑着,却让人感到一阵悲凉。
“那之后呢?”
顾其琛哑着嗓子缓缓说着:“既然已经报了仇,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好好的活,活出个人样,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她姐是让你带她回去,不是让你报复啊,”
没回应顾其琛悲痛的诘问,霍天衍嘴角带着笑,“报了仇,掌了权,我开始不知所措,觉得这世界真的是没意思极了。”
“若你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该多好,”
若顾其琛那个时候出现,他心有牵挂,不会如此放任自己。
他拍了拍顾其琛的脸,接着笑:“报仇时用的手段本就不干净,接触太深,回不了头了,我好似杀红了眼,看谁都不顺眼,用那副状态,彻底收服了庄家的那些暗中势力。”
“可接下来怎么办呢?我又想起了内陆的穆连慎,越想心里越空虚,我很寂寞,我在京市就很想做与他一样的人,既然注定不能成为同路人,那就为敌吧,所以我成了极恶之人,”
顾其琛用荒唐又悲痛的眼神看着他,他忍住泪水,再次说道:“你可以杀该杀之人,为何这般倒行逆施?”
“你可知,你害的那些人,他们皆有家人父母,他们”
“像你的宋叔那样吗?”霍天衍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做个只除恶人的清道夫?”
“傻子,都是一样的,不管他们是不是恶人,他宋如渊就有随意处置的权利了吗?”
他把自己的双手放在顾其琛的双肩上,微微俯身,看着他的眼,道:“我刚开始也是如此,可时间长了,就收不住了,”
“小屁孩,你我,是血脉至亲。”霍天衍垂眸浅笑,声音淡然:“即使天下人人都厌弃我,唯有你,不能如此。”
顾其琛的心似被捅了一个窟窿一般,疼痛无比,他如死水般平寂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这么做,给自己留后路了吗?以后你要怎么办?”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还有以后吗?”
“时间一到,自有结局,”霍天衍语气孤淡的说出这句话。
顾其琛微仰头,看着他,光暗之下,更显下颚线凌厉,他的眼神透着阴翳,“那我呢?”
“你筹谋多年,策划复仇,给自己安排好了结局,那我呢?突然出现的我,你怎么安排?”
“你把从小爱护我的姐姐悲惨结局告诉我,我已经感受到了你当时的痛苦,你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我跟你走上同样的路吗?”
霍天衍嘴角挂着轻笑,吐出的声音却阴戾薄凉:“那你恨吗?”
“恨”
他心中确实产生了恨意,他不敢想象若是他亲眼目睹自己的至亲遭遇那些事,他会成什么样。
怕是比霍天衍更疯吧。
霍天衍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又问:“那你会与我走同样的路吗?”
顾其琛浑身阴冷,狭眸寒鸷,他冲着高他一头的男人大喊:“不会,”
“我不会走向你的路,哪怕心里痛苦万分,我依旧不会放弃我自己,就算没了你,我也还有别的亲人,有护我长大的叔叔,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们在等我,”
“我有家,”在吼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眼角再次流出泪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霍天衍缄默半晌,慢声宽慰说道。
他道:“宋如渊,我不会再动,你可放心,”
他凑近了些,端详着顾其琛那张清冷面孔,发出一声轻笑,“小屁孩,你能活着,我很高兴,”
顾其琛双目血红,沉默不语。
霍天衍松开手,转身看向霍天雯的牌位,道:“姐,小孩长大了,你好好看看他,”
他又看了看顾其琛,道:“多待会儿吧,她们肯定很想你,”
话落,他走出了暗室。
路过那锈迹斑斑的铁链时,他停下驻足,这铁链上的血迹是庄家的十几条人命。
他看了很久。
走出铁皮房间,站到外面,抬头看着夜色,双眼比夜还暗。
暗室中的顾其琛看着霍天雯的照片,又瞥了一眼霍坤安夫妇的牌位。
他悲怆的闭上眼睛,哀叹:“我明明不记得了,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啊,”
霍天衍说出的一切,让他陷入黑暗深渊,他在疯狂的心痛中徘徊无助。
虽没有亲身经历,但随着霍天衍说出的一字一句,他都仿佛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到他们的绝望。
这就是至亲吗?
可他是恶人啊!
他慢慢的跪坐在地上,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的双腿没有丝毫知觉,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夜里的冷空气给冻僵,他这才缓缓站起身。
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牌位和供桌,做完一切后,看着霍天雯的照片看了很久,恍然若梦。
好像听到霍天雯温柔的喊:“团团,来姐姐这里”
一个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跑向她,扑进她怀里。
“怎么不高兴了?”
小孩委屈巴巴的哭了,口齿含糊不清的说:“哥哥,不理”
霍天雯把孩子抱起来,柔声细语的轻哄:“哥哥欺负团团了?姐姐打他好不好,”
“不好,哥哥,痛痛”
“哈哈哈,我们团团真乖,”
顾其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团团?
他的小名吗?
他看着霍天雯的照片,笑了,“姐,这个名字真的好难听啊,”
“抱歉,来的有点晚,”
顾其琛对着牌位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他生活的很好,他从没有吃过苦,他好像记起她了。
很久之后,他才对着牌位说了再见。
转身走出暗室。
路过外面房间的铁链时,他上前,把这些铁链拎在手里,握的紧紧地,由于力气太大,锈迹的铁链磨的手心里满是伤痕。
他凄凉的笑道:“原来这么重,”
这么粗这么长的铁链,戴在人的脖子上,这种被人当成狗一样对待的生活,霍天衍
又过了多久呢?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霍天衍是如何忍受的呢?
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超过了这个限度,人是要崩溃的,可他为什么没有崩溃。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忍下来的呢?
啪
铁链落地,发出一阵声响。
男人步履沉重的走出房间。
来到室外。
风吹,叶落,有一道孤影斜长。
不远处,正在抽烟的霍天衍听到声音回头,眼神毫无波澜的看着他。
顾其琛走上前,站在他旁边。
霍天衍把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又从烟盒里拿出两支烟,放进嘴里一支,点燃。
另一支凑近已经点燃的烟,点着。
递给了旁边的顾其琛。
夜色昏暗,两人的眉眼模糊在弥散的烟雾里。
月光穿过稀疏的树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