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无需掺和进阴影
慕容子赋比慕容舟先到家,大抵是思女心切,他下车后直接冒雨一路小跑进客厅。
“年年!”
这一声蕴着激动和厚重喘息地呼唤,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背对他而坐的唐锦心,依旧不疾不徐地喝着热咖啡。
慕容子赋未感气恼,而是笑脸盈盈地行至唐锦心右方视线前,他微微屈膝佝腰,偏着脑袋再度柔声唤道:“年年。”
“年年,我的女儿,我是爸爸,是爸爸呀。”
这么个大活人立在跟前,继续装瞎装聋整得还怪尴尬的!
董小胖手握成空拳置于唇边,故意放声咳嗽,没曾想,提醒到了不该被提醒的人。
慕容子赋正身,和蔼地看向他,“你好,你是年年的朋友吧?”
“叔叔您好!”董小胖立刻放下糕点碟起身,姿态有些拘谨,“我叫董军,我不认识什么年年月月。我是唐锦心的好朋友,她小名叫糖糖,绰号叫唐怼怼,您可别再认错或者叫错了哦,她,她脾气挺冲,小心中伤了您。”
机智如他,早早往左边挪动步子拉开距离,成功避免了某人的侧踢。
扑空的唐锦心赏他一记“你等着”的白眼,这才抬眸去看笑容蓦然僵硬在脸颊上的慕容子赋。
被雨水浸湿的衬衫,紧贴于身,勾勒出他愈发清瘦的身躯。
他似乎又苍老了一些,鬓角添了几缕白发,深邃的眼窝旁皱纹明显,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和唐锦心记忆中,那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一样,一样的谦逊温和,一样的易让人卸下防备想亲近。
人呐,总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兀自轻叹一下,敛敛眸,她站起来,嘴角扯出一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回来看看,不打扰吧?”
“哪的话,这,这是你的家啊。”慕容子赋眼底闪过失落,伸出去想拥抱的手也默默收回,“年,我,我的女儿长大了,真漂亮,爸爸,爸爸都快认不出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此般模样的唐锦心,他岂会认不出。
她那双清秀却不乏英气的眉眼,以及这番明艳装扮,像极了郑柔。
他还记得,初见后者那日,是在校园梧桐大道上,那时的婉婉呀,也身着一席柔黄色长裙,明媚得让周遭风景都失了颜色
“小时候,我常照镜埋怨,恨自己像她而不像你。你说,如果哥哥没死掉的话,是不是更像你?”
唐锦心语气格外平静,不等慕容子赋作答,她接着道:“像的吧,郑柔说像嗐,我就不该问你,毕竟,你连他死活都不在乎,又哪会在乎这个。”
提起腹中夭折的儿子,慕容子赋心里滋生出的情感很复杂,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何尝不爱不欢喜,只是那时,他没得选,更没料到会出意外。
“爸爸对不起你哥哥,更对不起你,唉丫头,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希望你能给爸爸一次弥补的机会,咱们父女俩,重新来过,好不好?”
“不好。”唐锦心顿了顿,神情严肃,“你于我,勉强算有生恩。十三年前,我已报答。”
按照郑柔计划,唐锦心会在其死后留在慕容家养精蓄锐,与几位舅舅互相扶持,待羽翼丰满时一举吞并慕容集团,以及一点一点地向慕容子赋和慕容舟讨回血债。
郑柔不要慕容父子俩死,要的是他们生不如死。
诚然,郑柔亲手教养的几位弟弟亦是此想法。
偏偏九岁的唐锦心不愿遂他们的意。
为何不愿?
不知道,说不清兴许是儿时良善,想学如来佛祖渡猴渡己吧。
是以,她选择半自由式苟活,成为维系舅舅们之间平衡纽带的同时,化作一张贴在慕容家外的护身符,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硝烟牢牢按压在五指山下。
“今日来,一是兑现我应下的郑柔死前嘱托,她说,要我一定好好活着,替她看看命运的因果报应。简而言之,她就是想我、你、你爸都生不如死。就目前情况来看,她得大失所望了!”
“二是夏爷爷待我不薄,我得给他面子。两个老头捣鼓地这出用心良苦的请君入瓮大戏,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最后,我总不能让它烂尾吧。更何况,我也想来讨点好处,彼此利用,才有益身体健康。”
“三是我想亲自来问你要点东西爸,我要你手中所有的慕容集团的股份,你给不给我?”
唐锦心说出这些话的语气和表情,平淡得如同与旁人赘述事实一般,哪怕是那一声“爸”,都不存在丝毫的感情。
慕容子赋清楚的知晓,他的年年,再也回不来了;他犯下的错,再无补救的可能。
肩膀像散了似的耷拉下来,他几度抬眸凝望唐锦心,最终硬挤出笑意,试图缓和这份僵持,“丫头,股份我可以给你一半,只要你愿意,咱今天就请法务拟合同,把字给签了。”
“另一半你是打算给那个替代品?”唐锦心问。
“念儿同你一样,是无辜的,她也是爸爸的女儿。”慕容子赋后退半步,跌坐在沙发上,声音里透着懊悔,“遇见你妈妈前,我与念儿妈妈,你姝萌阿姨已相恋五年,早就互许终身。奈何公司受创,你爷爷又以死相逼,我只好同姝萌分手,与婉婉结了婚。丫头,有些事它很难定义孰对孰错,你们做小辈的,无需掺和进这阴影中,爸爸希望,你和念儿都能平安健康地过好现在拥有的生活。”
他承认,他其实在假戏真做间变了心,也曾想过和郑柔携手余生。
可惜,那时的他太要强,太怯懦,也太愚昧。
婚后的郑柔,强大而优秀,她做事做人如她外在一样高调耀眼,且不断吞噬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光芒,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面对种种舆论和压力,他反抗不过,只能憋屈的逃离。
好在,慕容舟及时敲打郑柔,也扶稳了偏轨的他。
重拾风光掌握实权后,他意外发现了一些秘密——郑柔竟背着他没少报复杨姝萌,逼得后者怀着孕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都说虎父无犬子,郑畦手段狠辣,郑柔自然不会逊色。
彼时的他,因存着这先入为主的想法,再加上亲眼目睹了杨姝萌的惨状,以及质问之下郑柔不知是不是赌气故意而为的举动,他终是横下心肠要远离。
昔日恩情散却,留下的便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算计与伤害。
末了,他们都各自走上了极端。
车祸现场,他被郑柔从驾驶室拖出,用绳子绑在了跨江大桥的石栏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拿出水果刀,不顾杨姝萌地哀嚎和道歉狠狠地扎了三刀。
她边插边说:“第一刀,祭我的儿子小阿一;第二刀,祭覃安和他养母,以及那些你伤害过的人;第三刀,杨姝萌,我郑柔,来送你下地狱了。”
最后,她洒上汽油,将杨姝萌和车一起烧了。
撕心裂肺痛至极点的他,在晕厥的最后一秒,眼中留存的画面,是隔着火光,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全程,她都没说或者回应过他任何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厌弃。
至此后的每一日每一晚,哪怕服药而眠,他也未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