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兰芙蕖被沈惊游牵着, 怔怔地往前走。
沿着矮矮的院墙,穿过窄窄的甬道。
对方就这样牵着她,两人的衣袖交叠在一处,衣摆轻晃着。
沈惊游的手指微凉, 紧紧地牵着她, 忽然, 少女停下步子。
“怎么了”
周遭是矮墙,遮挡了些日光。沈蹊面上落了些影, 半张脸笼在阴翳里。说也奇怪, 方才他站在亮出,眼神却出奇的阴鸷冰冷, 令人生畏。而现在他立在墙边阴影下, 兰芙蕖却没有那么害怕了。
其实也算不上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蹊这般, 冷冰冰的上位者姿态。
见她停下步子,对方也站在原地, 侧过身, 眼底似有迟疑
“刚刚吓到你了么”
“有些。”
诚然。
她裙尾处的血擦不干净。
沈蹊面色微乱, 面上似有心疼之色, 低下眉睫。
“是我的错, 对不起, 小芙蕖。”
她站在光影中,面色白皙,漂亮、干净, 像玉一样纯洁无瑕。
沈蹊道“以后不会让你看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说的不是这个。”
兰芙蕖睫羽也闪了闪,“你不必自责,是柳玄霜吓到了我,他突然窜出来, 握住我的脚踝,我、我是被这个给吓住的。”
“他的身上、手上,全是血。沾得我裙角、鞋子上都是”
说这话时,她的小拇指忍不住勾了勾。
她在说谎。
沈蹊垂下眼,打量了她片刻。兰芙蕖被他这般盯着,面色有几分不自然,转过头轻咳两声
“我们走吧,我想去看姨娘。”
他点头,“好。”
姨娘被安置在另一处别院。
院子布置得很雅致,院门前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定静阁。
沈蹊声音平稳“伯母身子不好,此地离医馆较近,寻个郎中取个药也都方便些。只是这院子有些小,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安姨娘住,另一间给你姐姐住,若是你再搬进来,实为拥挤了。”
闻言,兰芙蕖道“挤一些没事的。我在南院便是与二姐共挤一张床。我从满香庭搬过来罢,别人照顾姨娘我不太放心。”
对方便笑,“这个你不必担心,我遣了医术最精湛的郎中,还有办事最得力的女使来照顾伯母。如若你想搬进来,定静阁一侧还有间小院子,那里也很清净,就是有些小,还需要再收拾一番。”
“不必麻烦了,我还是与二姐共住一屋罢。这么多年也挤习惯了,不用再腾出旁的院子来了。”
见她意已决,沈蹊沉吟一声“也好。”
兰芙蕖怎么隐约觉得,沈蹊不太想让她与二姐住呢
她再未往细处想,心中惦念着姨娘,忙不迭推开屋门。
安氏正安静地躺在软塌上,周遭围了几个女使,床边桌子上,还放了一碗刚喝完的汤粥。
屋内熏着暖炭,淡淡的香气从暖炉中传来。沈蹊似乎还叫人燃了安神香,兰芙蕖只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便安定下来。
屋里暖意融融,安姨娘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红润之色。
见状,少女眼眶一湿,红着眼睛走上前。
“姨娘。”
见到女儿,安氏慌忙坐直了身子。她伸手握住兰芙蕖的双手,于掌心轻轻摩挲着。
这么多年,姨娘原先白嫩的柔荑已变得粗糙不堪。兰芙蕖抚摸着这双手,心中一道接着一道疼。看见她红了眼,安氏也慌了神,赶忙过来摸她的脸颊。
“蕖儿不哭,蕖儿不哭。”
姨娘声音微颤,“我的蕖儿是不是在外头受委屈了,跟姨娘说。”
“没有,”兰芙蕖坐在床边,掖了掖被角,红着眼睛摇头,“姨娘,女儿是高兴得哭了。”
她高兴,她怎能不高兴。
柳玄霜终于伏法,她们的日子,也终于有了新的盼头。
少女握着姨娘的手,贴在左颊侧,一声声轻哄着姨娘,跟她说往后的日子会有多好。
听得安氏潸然泪下,她看着眼前生得跟个玉人似的女儿,知晓她定受了百般磨难、有满腹委屈。但在她面前,女儿通常都是将委屈一个人往肚子里面咽,只报喜,不报忧。
甚至在受了那般厄难后,想的还是如何去哄她高兴。
安氏收回神思,朝女儿身后望去。
从她一进门,沈蹊便站在那里,身形颀长,遮挡住门外灼灼的烈日。他未披氅衣,只着了一袭干净落拓的紫衫,腰间别着宝剑,气质矜贵出尘。
母女相叙,沈蹊没有走进屋打扰她们,可当男子听到那声“高兴”时,眉头却轻微蹙了蹙。他抿着唇线,神色极淡,眸底却闪过几分心疼之色。
兰芙蕖正跟姨娘说着,往后日子该怎么过。
柳氏已倒,朝廷会派新的使者校尉前来驻守驻谷关。
也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官员,脾性如何,会不会再刁难她们。
有女使端着热汤,欲朝这边走来。
沈蹊伸手拦住那人,将汤碗接过,“你下去罢。”
他提了提衣摆,迈过门槛,端碗走过来。
姨娘见状,要给他行礼。
沈蹊止住她,将汤碗递到兰芙蕖手上,站在床边,温声道“伯母,三姑娘,我已经买下了你们连同二姑娘的身契,如若伯母不想留在驻谷关,我在清凤城置办了一处私宅,可供伯母居住。”
“清凤城离北疆极近,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到半日我便可从北疆赶来。”
此话听得安姨娘一愣,兰芙蕖也怔了怔。
她没想到,短短一日,沈蹊便能将事情想得如此周全。
日影微斜,屋内的暖炭燃尽了,女使规矩地上前,又添了新炭。
见二人发着呆,沈蹊继续道“如若你们不喜欢清凤城,想要回江南也可以。只是原本兰府的宅子已被查封,我在江南也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宅子,还需要再筹备上些时日。”
兰芙蕖打断他“不必麻烦你,听闻清凤城民风淳朴,小食众多,姨娘和姐姐会喜欢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道温缓的风,却听得安氏蹙起眉头。
“蕖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与我们一起去清凤城”
沈蹊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望来。
二人的目光恰恰迎上。
他的眼神温缓,似乎带着几分探寻,又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只是那眸底幽深瞑黑,兰芙蕖看不太懂其中的情绪。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松,又像是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云。
沈蹊看着她,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她想起来二姐的话沈惊游的心思,旁人是猜不得的。
对方盯得她有些坐不住,安姨娘的目光亦是灼热。兰芙蕖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姨娘,我想随沈蹊去北疆。兄长在北疆下落不明,我想跟着沈蹊,一起去北疆找兄长。”
她的养兄,那性子如兰花般清雅的兰旭兰子初。
提起兰子初,安氏面上又多了几分恍惚之色。即便兰子初并非自己膝下所出,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安氏亲眼见着,兰旭是如何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那般文采卓然、霁月清风的男子。
也罢。
女儿跟着沈蹊去北疆,她也是放心的。
安氏看了兰芙蕖一眼,又看了沈蹊一眼,心中有了些思量。她叮嘱了几句,兰清荷恰好从定静阁外走进来,方喊了句姨娘,就看见立在屋子里一袭紫衣的沈蹊。
她的话语顿住,小心走到床边。
“姨娘,这是刚从张大夫那里取的药,放在床头了,您记得喝。”
兰芙蕖“又取的什么药”
二姐偷偷看了看一侧的沈蹊,小声“大夫说姨娘体虚,开了些温补的药,每日一剂,对姨娘的身子好。”
兰清荷走入屋内后,沈蹊也并未多看她一眼。对待兰二,他的态度倒是有几分冷漠。几人坐在床边围着桌子,始终说不到一块儿去,没一会儿,应槐不知在沈蹊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起身离去了。
沈惊游离开时,兰芙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
二姐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终于大了些“三妹,别看了,人都走了。你呀,莫不真是被他给勾了魂儿。”
兰芙蕖低头,拢了拢耳边的发“我没有。”
“没有就好,如今柳玄霜被捉了,我们在驻谷关也都平安无事了。既然这件事都过去了,那不若让他就此翻篇。三妹,你听姐姐一句劝,日后莫再跟沈蹊纠缠不清了,他那样的人,有多心狠手辣你也是见过的。如今他装得这般温柔体贴,那日后呢,他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日后待他原形毕露,你若是敢稍微忤逆他的意、将他惹恼了,他有多少种手段对付你。光是那些冷冰冰的刑具,还有他那条又长又吓人的鞭子三妹,你身子弱,吃不消的。”
此话听得安氏频频蹙眉,忍不住道“清菏,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兰清荷不以为然,“话本子里说,像沈蹊这般位高权重的男人,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折磨女子的手段也十分残忍,什么抽鞭子、手铐脚链绳索,还有”
兰芙蕖想起来她手腕上的勒痕。
忍不住道“二姐,你莫说了。”
走出阁楼,沈蹊正立在院子里。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过身形。
“你怎么还在这里,”兰芙蕖迟疑道,“你在此处站了多久”
有没有听见二姐的话
沈蹊道“不久。”
她放下心。
忽然,她眸光顿了顿,看见对方微微肿起的唇。他嘴唇微肿,似是曾被人狠狠咬过,方才他一直站在阴影里,让她看不真切。
如今,他立在阳光下,兰芙蕖千真万确,看清了他的嘴唇。
他是和谁激吻过吗。
兰芙蕖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神。
沈蹊方一转过身,就看见少女盯着自己的嘴唇,发着愣。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嘴上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忽然,脑海中闪过些零碎的片段。
还有那虽凶狠,却又细腻的触感。
陡然一道凉风,兰芙蕖自知失礼,尴尬地别开脸。
见她面色窘迫,沈蹊轻声笑了笑,并未说亲吻他的女子是谁。
反而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去庭院里看梅花。
玉梅如雪,暗香隐隐。梅树上的雪已化了,此时反而愈发清冷霜洁。男子就这般站在梅树下,一时间,竟衬得那玉梅都黯然失色。
见她又发着愣,沈蹊伸手,将她发上的花瓣拂去。
微风徐徐,撩起他的紫衫。
男子动作轻柔,眸光更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可兰芙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想了大半个月,都没想明白。
这大半个月,沈蹊将军饷案查了个七七八八,人也抓了个九九十十。就在他准备复上时,一阵马蹄声骤然穿过。
只见马背上的人一袭红衣,手里捧着份皇诏,只一眼,便看见庭院里正在审讯犯人的沈蹊。
“圣旨到”
叶朝媚轻勒了一下缰绳,微扬起光洁白皙的下巴。见沈蹊走出院子,这才翻身下马。
此行只有她一人,想必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看见她手里的皇诏,沈蹊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撩袍而跪。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神色亦是十分平静,似乎等待这一刻已多时。
男子微垂着睫羽,让人看不太清他眸底的神思。他虽然跪着,却是傲骨灼灼,这让郡主叶朝媚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片刻,才缓缓打开诏书。
红衣女子声音高昂而道
“圣旨到,沈蹊听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