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易
命，暂时保住。
滋——滋——电火花从徐炀右手背上冒出来，带来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植入物损坏会产生并发症，在一小时内将他害死。
有治疗针作用，虽然没有即死的风险，但还是困难重重。
似乎是察觉到生命体征，穿梭机转向魔女的方向，身体前倾，像是在邀请她进入，然而她也根本没有力气爬进来。舱门明明那么近，却像是隔着她几公里。
情况万分危急，我得跟她合作……
什么都扫描不到，没有数字心智，感觉就像失去手脚。
他喘着气爬下穿梭机，望着魔女。
“你……力量还能用吗？能帮我吗……”徐炀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
“什么都好……”魔女趴在地上抽泣，“好疼……好疼啊……”
简直就像受伤的小孩一样。
“你的力量……还能用吗？我的情况不比你好，只有你的魔力能……”
魔女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来。
真不知道我们两个哪个先死。
徐炀大口大口呼吸，走到魔女身旁，半蹲下来，每个动作都撕心裂肺。魔女几乎失去移动能力，必须在徐炀的帮助下才能勉强站起。
与世隔绝，往日不再，万物毁灭，深埋地下，只剩我们两个残疾人，还能怎么办。徐炀扶住魔女的手臂，那胳膊细嫩，但沾满尘土，又十分冰冷。
魔女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朝徐炀的方向压去，她的脸紧贴着徐炀的脖子，胸压着他的肩膀，叫徐炀每走一步都浑身疼痛。
等他将魔女扶进穿梭机的时候，徐炀踉跄往前跌了两步，只剩靠在墙上喘的力气。
魔女仰躺在地上，不停流血，徐炀在医疗箱里摸索，还剩两根治疗针。
他将针管刺入魔女心口，用力将药液推进去，它能促进人体分泌肾上腺素，抑制疼痛，加快伤口愈合。
魔女嘶嘶吸气，好像恢复一些体力。她茫然看着四周，对这一切毫不熟悉。
徐炀仔细观察穿梭机内部，望见一台位于机体后部的大型设备，他顿时眼前一亮。
自动医生！
所谓自动医生，就是ai主导的医疗设备，如今也非常普及，它能智能化检测目标的身体状况，消耗储存的医疗资源来进行手术，尽其所能进行最优化治疗结果。
唯一的问题在于，自动医生救不了徐炀。
自动医生擅长解决外科问题，适合雇佣兵时常出没的战地环境。它能迅速医治枪伤、割伤、心智损伤等问题，进行麻醉、消毒预处理、手术和心理辅导。
但对徐炀损坏的植入物，它无计可施。
现代，人体增强技术流行，存在一系列千奇百怪的植入物和义体，植入物安插在人体内从而生效，义体则用来替换器官和肢体。
各个公司都有自己的设计标准，自动医生是个通用医疗设备，不是个维修设备。而徐炀体内的植入物又那么精密，很难修好，只有技术高超的义体医生可以处理。
它只能给徐炀打满麻醉剂，看着他死于体内损坏的植入物，用温柔的电子音做临终关怀。
“你一直盯着它……”魔女说，“……它有用吗？”
“肯定有……”
徐炀迅速走到自动医生的操纵面板前，按键打开舱门。
屏幕上出现提示，要求伤员和辅助医护人员立刻进入，辅助医护人员是可选的，它也完全可以自主处理状况。
设备内部空间很大，一台铝合金打造的白色手术椅位列正中，周围满是待命的机械臂、注射剂和照明灯，还有药柜、手术灯、健康监测仪等。
希望就在此处。
“我们做个交易。”徐炀转过头看着魔女。
她神情惶惑，不断颤抖。
“你是评议会的人吗？”魔女问。
随时都会被创伤并发症害死，徐炀的操作余地不多。
“魔女评议会？我不知道，那是古代的东西了。我可以帮你活下来，”徐炀说，“但是你也要帮我活下去。”
“我同意……”
“你进去。”徐炀转头命令魔女。
“……我……”魔女脸上泪痕未干，满身是血，她摇摇晃晃，慢慢靠近自动医生，“这是什么？”
“这是自动医生，能救你的命。”徐炀靠在自动医生门口，喘气，“我在拯救你……你不会忘恩负义的，对吧。”
魔女站在入口，里面炫目的手术灯、机械臂、数字屏幕让她恐惧，她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或者说，自她醒来看到的一切都让她陌生万分。
“别担心。”徐炀哑着嗓子安慰，“什么事都不会有，千万不要担心……坐在那张椅上……闭上眼睛，我来下命令，叫它治好你，它是现代的东西，一个工具，不会伤害你……”
与魔女距离这么近，徐炀心里又腾起之前那份恐惧。
想到她刚才随意弑杀人命的情境，他感到毛骨悚然，加上现在极度虚弱，他身体也战栗起来。如果我救了一个怪物怎么办？
魔女倾斜身体，看着徐炀，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你在怕我？”她的神情有些伤感，“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害怕我？”
“我才不会怕一个死人，你……活下去。”徐炀把魔女推进自动医生，她摇摇晃晃，坐在手术椅上。
“伤员已就位，请关闭舱门，选择手术模式。”自动医生播音。
徐炀倾尽全力把舱门关上，在外面的面板上选择自动侦测与自动手术模式，然后按下启动。
他完全虚脱，浑身各处传来微微疼痛。
这些设备和芯片深埋在血肉之中，让他感到痛苦，却又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其实真的不想每天带着这些芯片和电路醒来。
在公司的这些年就是在和机器赛跑，想办法让自己的产出跟得上机器，免得被各种软件替代，然而一台新ai就能把他逼到绝境，先进的人工智能不仅能帮助公司解决重大决策问题，还能顺带检查公司安防情况，叫他瞬间失去存在价值。
亦即说是，淘汰你，与你何干。
我已经尽我所能。
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漫在心头之上，之前还能凭借数字心智大展身手，现在却完全对一切无能为力。
公司的怀抱从未如此令人怀念，即便它结构性杀害了父亲、母亲，接下来还要杀害自己。许多人心甘情愿留在公司享受短暂的成功人生，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性命之虞。公司到底差在哪里，有吃有喝，不过是折寿吗？在外面死的也很快，何况是逃亡者，公司不会放过叛徒，审判随时到来，接受惩戒，大脑挖出，做成矩阵，为公司继续健康服务5百年……
胡思乱想着，徐炀听到自动医生里面响起机械臂升降的滑轮声、设备运转的嗡鸣声以及电流声，控制面板也暂时锁定，不能进行外部操纵。
“检测到伤员种族：魔女。”自动医生开始播放诊疗相关的电子音。
“检测到伤员状态：高度镇静、大量失血、全身性危重病理状况。”
“检测到……”
“安静。”徐炀头昏昏沉沉。
自动医生停下播报。
他感到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我要死了吗？他忽然感到空前强烈的无助感，徐炀坐到穿梭机的一侧座位上，往后仰，感受身下柔软皮革的触感。
我们为何而出生，生命有何价值，死亡后面是什么？逃出高阁九州的人，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吗？靠这一亿资金就能解决失去公司身份带来的无数麻烦？假身份，假名字，假档案，哪一个不是麻烦至极，就算街头人也得想方设法找个套皮公司来挂靠，而我又能信任谁，为了钱而收留我，又为了钱背叛我，钱多，可也烫手……
无数忧虑随着身体的虚弱袭来，徐炀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但等到徐炀再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发现魔女已经从自动医生里出来。
自动医生把她身上那点妨碍治疗的残破布料也都移除了，现在她浑身不着片缕，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吗？”魔女问，“这东西真的把我治好了！”
等会……魔女的身材也太火辣了。
胜过万千言语，一览无余。
这份突然的视觉冲击，令徐炀又差点昏迷，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往后仰，眼睛渐渐闭上。
魔女焦急地靠上前来，坐到徐炀边上，摇了摇他的脑袋：“不许晕过去！”
太近了——
贴着魔女的柔软身体，胜过被上等绸缎缠绕，她的体温、气味、毛发……
“呼……”然而徐炀疼得不行，无暇感受，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身上主要有3个植入物，都是独立设备，不会被远程操控。
第1个位于脑部，是数字心智的中央处理器、主电路板、驱动固件和脑信号转化器，也就是数字心智的主要部件，和大脑神经中枢直接连接。
第2个位于右手腕，是数据信号芯片，用来收发信号，可以有线传输数据，也可以无线和外界连接信号，它也集成了一些处理数据的能力，不过远远比不上脑部的数字心智。
第3个是仿生电路集束，位于徐炀脊椎内部，和他的脊椎基本是连在一起的。它能给所有其他植入物供电和传输信号，可以说，要想安装植入物，仿生电路就是必装的，是所有其他植入物的基础。
相应的，仿生电路集束也不会损坏，因为它已经和徐炀的循环系统共生，目前也没有遭到电磁脉冲摧毁。
坏的是脑部的数字心智和手部的信号芯片，徐炀感到头痛欲裂，右手腕内侧也传来阵阵刺痛。他愿付出一切代价缓解片刻痛苦，哪怕要吞下一堆麻醉剂，就此长梦不醒。
损坏的植入物在徐炀体内就像一个个定时炸弹，损害他的正常生理功能，并且最终会被引爆。
它们在包装完好的情况下不会伤到人体，现在情况则完全不清楚，电磁脉冲完全将它们变成废铁。
徐炀深深呼吸，强忍痛苦，等待说话的力量恢复，先前治疗针效力已过，煎熬卷土重来。
魔女则一言不发，穿梭机里静得可怕。
“帮我，”他说，“把地上的医疗箱……拿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箱子，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拿起来，交给徐炀。
“这就是‘交易’。”她说，“你说过的吧。”
徐炀拿起箱体内最后剩下的一根针，把它打进自己胸口。
“还没完，”他说，“我要看你的魔女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