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余甘
园子连着湖,一进去入眼便是清澈湖畔,有鱼儿在水中游过,拨起清澈的水纹波澜,中间一段长廊连着水榭,长廊曼纱垂挂,随着湖面上拂来的微风轻晃。
女子行步之间风流秀曼,顾盼生辉,双目似一泓清水,自有一番清雅气质。
“难怪阿尘待在这不愿走呢,原来是金屋藏娇啊。”魏君彦淡淡一笑,言语颇有几分调侃,“有这样一美人相伴,怕是连腿都迈不动了吧。”
“我可消受不起。”墨见尘并未看那女子,而是眼睫轻垂,盯着手中的茶说道:“她就是玉手阎罗。”
“哦?”魏君彦微微一顿,很快,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感叹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上人。”
正说着,女人已经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笑颜如明珠生辉,美玉莹光。
魏君彦的身子坐得更端正了些,抬眼看去回以微微一笑。
人走近了,墨见尘却连头都未抬,伸手端起了自己的茶盏。
“不知墨公子今日有客在,打扰了。”楼忆澜嘴上说着客气话,行动上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一撩衣摆大大方方的屈膝坐下,然后端起桌几上的茶喝了一口,不禁皱眉:“这是茶?还是药?”
“是茶,也是药。”墨见尘连眼皮子都未掀起,安静的喝着茶。
魏君彦的笑还卡在脸上,尴尬的说道:“姑娘,你喝的是我的茶。”
“啊,抱歉。”楼忆澜一脸无辜道:“可是小女已经喝过了,想来公子不会让小女再还回去吧。”
魏君彦笑道:“自是不会,只要姑娘不嫌弃便好。”
墨见尘提壶又倒了一杯放至魏君彦面前。
茶还是滚热的,冒着热气。
楼忆澜放下茶盏,浅笑问道:“不知墨公子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墨见尘道:“喝茶、治病。”
魏君彦眉梢微动,道:“姑娘有病?”
楼忆澜扯了扯嘴角,“我看起来像有病的人吗?”
“你不像。”魏君彦用下巴点了点墨见尘,“他比较像。”
墨见尘气定神闲,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只顾着品茶。
楼忆澜道:“我看得出。”
魏君彦道:“那姑娘觉得这样的人能治吗?”
楼忆澜道:“这世上有三种人,有病,治不了。”
魏君彦问:“哪三种。”
楼忆澜伸出手,数着玉指道:“无病呻吟,要死不活,和没事找事。”
魏君彦笑道:“姑娘真知灼见,实在令人佩服。”
“早春的新茶,楼姑娘应多尝尝,说不定就能尝出苦中余甘。”墨见尘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似乎什么事都比不上喝茶来得重要。
楼忆澜摆弄着手上的茶盏,笑道:“这茶,就留给懂茶的人喝吧,下次公子还是请我喝酒比较好。”
魏君彦道:“姑娘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不若下次,就让在下请姑娘喝酒吧。”
楼忆澜嫣然巧笑,妩媚动人,“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魏君彦,久仰姑娘大名,今日……”
“咔嚓!”
楼忆澜手中茶杯突然被捏碎,热茶溅了一手。
声音戛然而止,楼忆澜睁大双眼,正直直地朝他看过来,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魏君彦心里莫名一跳,只觉那双眼眸溢着一层潋滟水光,简直勾魂摄魄。
魏君彦目光移到被热茶烫红的玉手上,细如凝脂,素若兰花,似乎一碰就会碎,一折就会断。
“姑娘,你的手……”
“你叫魏君彦?你怎么可以叫魏君彦?你为什么要叫魏君彦?”
楼忆澜一连三问,面上神情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手已然成了爪型, 仿佛下一刻就要掐向人的脖子。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魏君彦扯了扯嘴角,笑道:“若姑娘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不然在下改个名字,正好,我也不太喜欢魏君彦这名字,诶,阿尘,你也帮我想想改个什么名字好。”
墨见尘面无表情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楼忆澜眉眼越来越冷,神情极为不悦:“这名字哪里不好了?你为什么不喜欢?”
这样也不高兴,那样也不高兴,这女人啊,真是太难捉摸了,魏君彦笑了笑道:“一个名字而已,姑娘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楼忆澜死盯着他看,像是要从眼前这张脸上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但似乎也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有几分相像。
只是人啊总会心存幻想。
她幻想着那个人若是没有死……
毕竟魏这个姓本就特别,不是什么人都能姓魏,楼忆澜因为这个想法突然紧张起来,呼吸急促,手掌紧握。
她开口问道:“公子是否认识赵澜?”
徒然听到赵澜这个名字,魏君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之后,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电光,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这样的表情变化就算不作声,楼忆澜也看得明明白白,他知道赵澜,他就是太子魏君彦,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提起,又轻轻的放下,握紧的拳渐渐松开。
楼忆澜眼梢微红的看了他许久,才颤抖着唇,轻声唤道:“哥哥。”
魏君彦被这一声哥哥惊得浑身一抖,霍然站起了身,他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两下。
楼忆澜撑着桌几缓缓站了起来,一眼不错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等着他能认出自己。
一别二十几年,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又瘦又小,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孩子能活下来,还能长成如今这番倾国倾城的模样。
虽然现在看起来也挺小一只,个头还不到自己胸口,可那身材真是长得极好,该细的细,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没少长,那腰……
啊呸!魏君彦!你在想什么呢?
这可是你亲手养了六年的孩子啊,小时候你给她换过多少尿布,那白屁股看过多少次……
啊呸呸呸!想什么呢?禽兽!!!!
魏君彦很快收敛了心思,把那些龌龊念头剁碎了喂狗,然后扬起笑脸道:“原来是赵姑娘啊,都说女大十八变,多年不见,变化可真大,竟没认出来。”
楼忆澜心里一刺,“你叫我什么?”
魏君彦嘴巴微微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想了二十几年的人,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却叫她赵姑娘!竟是生份得像隔壁村的张三李四!
六年的相依为命,难道真的可以被时间长河冲刷得一点情份也不剩吗?为何自己却记得那么清楚,清楚到仿佛是在昨天。
难道就只有自己记得……
她笑自己太傻,笑命运无常,但她笑不出来。
“你难道都忘了吗……哥哥!”
她看着魏君彦,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清泪,在苍白的皮肤上徘徊,迟迟不肯落下。
……以前那小丫头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要哭不哭的样儿,看着就惹人心疼。
魏君彦看着她这样,从满目疮痍的心中开出了一朵花来,颤巍巍地。
“西川有一个小院,东篱开着黄花,西墙绿叶繁茂,门前有条小路,坑坑洼洼,曲折难行,哥哥每天要从这条路往返十几里到镇子,我就每天坐在树下等,一边等就一边想,哥哥今天会带什么回来呢?是大鸡腿?还是红烧肉?越想就越饿,饿得没力气了就闭着眼睛睡,然后在梦里吃到了香喷喷的大鸡腿和红烧肉。”
魏君彦的心被人揉碎了,鲜血直流,又痒又疼,浑身难受。他有些茫然无措的从嘴里冒出两字:“澜澜……”
一声澜澜让她溃不成军,所有的忍耐也土崩瓦解,无所顾忌的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魏君彦一下僵住了,他又惊又怕,只觉得怀里这小小的一只极软、极脆,他都不敢伸手去碰,只是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
魏君彦突然想起一旁还有人,一转头,才发现墨见尘早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忽而轻轻笑起,笑容中颇多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