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别怕，我来陪你
林子归在墨见尘床边呆了一整天，喂药换药，梳头按摩擦身，他真的是把墨见尘当亲爹在对待，每件事都事无巨细，一丝不苟。
墨见尘依旧安静的睡着，脸色比先前好了几许，渐渐有了血色。
直至入夜，林子归才从房内退出，却瞧见叶青枫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
林子归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抱着叶青枫的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叶青枫这次既没嫌弃，也未怒骂，只是由着他哭鼻子。
林子归心里既担忧墨见尘，也担忧叶青枫，都是最亲的人，不管是选择谁，牺牲谁，他都不愿。
林子归不选，但叶青枫要选。
这样的选择叶青枫并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孰轻孰重在她心里一目了然，根本无需想。
叶青枫现在唯一忧心的是如何突破最后瓶颈，释放极寒内力，对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是太相信路星辞医术，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天气越来越寒凉，风从水面吹过，带来丝丝缕缕的入骨冷意。
叶青枫在杏树下坐了一夜。
玄夜披星戴月赶回山庄时，便见叶青枫静坐于树下，双眼紧闭，像是在等待花落，远远看着只觉那人兰芝玉树、气度清华，饶是同为女子的她，也不禁看得有些失了神。
玄夜立在三步远的距离，感觉到她周身凝着一层寒气，明明此时正艳阳高照，地上却还有霜露未净，透着彻骨清寒。
叶青枫缓缓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玄夜感觉那双眼眸像是空洞的洞穴，在望向她时，甚至有丝茫然的冷漠，如同没有感情的畜生，让人心惊。
眼睛一闭一睁，便又恢复了明澈，玄夜甚至有丝错觉怀疑自己眼花了。
似乎觉得有些冷，叶青枫搓了搓手，拢在嘴边哈了口热气，说道：“回来啦，可还顺利？”
“嗯。”玄夜点了点，“药已备好。”
“好，准备药浴罢。”
屋内。
墨见尘胸膛以下的身躯都浸泡在浴桶里，内中是褐色的药汤，雾气袅袅升起，一股古怪的寒冷携裹着浓郁的药味飘荡在空气中。
玄夜、暮蛟、姜野、林子归站立在外间，个个神色凝重。
叶青枫身上裹了件厚实的外袍，但还是没抵住寒冷，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几人齐刷刷的向她投来担忧的眼神。
“无防无防。”叶青枫揉了揉鼻子。
“公子，你再考虑考虑。”
“公子，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公子，这事不妥。”
“是啊是啊……”
“啰啰嗦嗦……我保证还给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出门右转，该干嘛干嘛去。”
叶青枫将几人赶了出去，房门一合上，叶青枫脸上的轻松倾刻散去，嘴抿成一线，冷峻、凝重尽显。
深吸一口气，叶青枫迈步走至浴桶边。
露在外面的皮肤略显苍白，鸦羽长发披散垂落，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弱无比，叶青枫下意识地闭了下眼，虚虚按了下胸膛，暗道：“跳得这么快做啥，又不是没见过。”
叶青枫手伸进药水中试探，一沾上皮肤，似有密密麻麻的小针从毛孔刺入，不仅疼，还寒意透骨，不过片刻，墨见尘额头上竟冒出细密的冷汗。
想来玄夜所配之药，药性猛烈，以墨见尘的情况来看，也没有什么温和的法子，待叶青枫用内力助他修复经脉时，药力与极寒真气贯通四肢百骸，也将把这种刺骨之痛传递到他身上的每一处，循环往复，如同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
思及此，叶青枫心疼无比，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轻声说道：“别怕，我来陪你。”
刀山剑树，我陪你！
阎罗地狱我也来陪你！
叶青枫赤脚踏进了桶内，两个身高体长的人泡在一起就难免拥挤，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叶青枫往桶边靠了靠。
她身上衣衫都被浸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更不要提药水的刺骨效力，她感到疼痛刺骨，也感到寒彻骨髓，就像是被冰锥子刺着。
想到墨见尘同样承受着这种疼痛，甚至比这更多倍数，叶青枫便开始凝神运气，手掌贴近任脉中庭，掌心寒气渐渐溢出，缓缓渗入奇筋八脉。
被寒冷和疼痛摧折的大脑早已恍惚，混沌一片，墨见尘根本无法思考，只觉自己正置身于冰天雪窖中，手脚被捆绑，动弹不得，冻裂的皮肉正被人用钝刀，一刀一刀的剐着。
玄夜四人一直守在门外，从日丽当空等到月明星稀，又等到晨光熹微。
一缕缕白雾从门扉缝隙飘了出来，寒气如雾，触之生寒，可见屋里究竟冷到了什么地步。
几人忧心忡忡，紧张和不安交织在心头，却又不敢出声惊扰了屋内的人，只能眼巴巴的盯着门。
饶是墨见尘这二十年来已经学会了隐忍，但现在也已经要承受不住了，他眉峰紧皱，身体也因疼痛颤抖不止。
叶青枫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见尘，再忍忍。”
她眉睫上凝着一层寒霜，只觉骨头都要被冻裂了，为了保持清明，嘴唇已被她咬出了血。
可是忍耐终究会有尽头，再柔韧的弓弦崩到极致，也是会断裂。
墨见尘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了。
叶青枫眉头越皱越紧，要压住一个比自己高大的男子实在吃力，手上的压制力道更加重了些，将人死死的抵在桶壁。
语气却软成水：“见尘，再忍忍，再忍忍就好。”
他动得厉害，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苦地挣扎，像是在试图挣脱什么束缚，喉咙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仿佛在向生命发出最后的挣扎。
“我冷……我疼……好疼……”
他的声音微弱如细沙，可叶青枫听得清清楚楚。
感受着手下颤抖的身体，叶青枫知道若不是真的痛不欲生，墨见尘绝不会出现这种姿态，就像是囹圄困兽的垂死挣扎。
筋脉修复已进行到了最后关键一步，墨见尘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气血越来越紊乱，眼见就要压不住了，叶青枫再也顾不得其它，欺身压了上去，一手抱住了他头，另一手掌从中庭缓缓移至灵台，将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不怕不怕，再忍忍……就好了。”墨见尘的头被压在她的肩膀上，叶青枫的手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很快就不疼了……我在这里，不怕……”
怀里的身体渐渐平静，抚在穴位处的手掌终于脱力垂下，叶青枫竭尽全力想再看一眼他的脸，却是连扭头都做不到，否则她会看到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掉进身下的药水里。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要……好好……活着……”
叶青枫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也开始变得混沌，眼神迷离。
仿佛刹那光阴倒转，她又成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回到了那年海棠树下分别的时刻。
“晨哥哥，你同我回画天峰吧。”
“我去那做什么？”
“当然是给初儿当夫君呀，这样晨哥哥就可以天天陪我了。”
小男孩脸一红，别过脸，“不要。”
“为什么呀？”
“你还小。”
“那你再等我三年吧，到时我就和晨哥哥一般大了。”
“再过三年你也比我小。”
“你等等我嘛，我长快一点。”
“傻瓜……”
温度和意识在一点点被抽离身体，叶青枫耗尽所有力气喃喃一声：“晨哥哥……”
再之后，一切都陷入了混沌和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