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5
·5·拒绝钢琴的贝多芬
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小楼,伊秋内心万分复杂。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起点——过分的是,这前后差距不过一晚而已,四舍五入一下,她就没离开过贝多芬的引力范围圈。
说什么“远离目标人物”,谈什么“消极任务”,讲什么“绝对自由”?
都是痴人说梦。
罢了,罢咯。
约翰先生——另一位贝多芬,即小狮子路易斯的父亲,正推开大门殷切地呼唤伊秋过去。他的热情令伊秋有些吃不消。毕竟一开始,约翰看她的眼神是不信任的。
他的改变是从老埃顿说出“莫扎特”开始的。尤其这一路上,伊秋回答了约翰不少关于维也纳的见闻——里面有几个拐弯抹角询问音乐大师的问题,伊秋结合后世的影像记载,连蒙带编完美地应付过去。这位先生一直都沉浸在自我陶醉的遐想里。
要不是他儿子真的是乐圣贝多芬,伊秋真想去莱茵河提桶水泼醒他。
转念一想,约翰和万千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样,这行为谈不上攀附,只是梦想成真的机会在眼前,谁都会向它伸手。毕竟这个时代,音乐的王座上坐着的就是莫扎特。
伊秋不再多想。
现在最令人绝望的是她成为了小贝多芬的钢琴老师——即使这是游戏——下意识的心理暗示都不好使了,伊秋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可采摘的棉花,一戳全是软的。
何德何能啊——
卑微的钢琴选手怎么能有勇气去教自家祖师爷呢?虽然他还小,谁敢去教贝多芬呢?
“路易斯,路易斯!”
约翰站在楼梯口叫唤儿子,楼上并没什么反应。他抬高了声音再喊了一次,并且用手拍着木扶手发出不悦的警告。
刺耳的声音令伊秋稍稍侧目。约翰这才想起还有位小姐正在客厅里站着,收回手尴尬地笑着。
楼上突然有了动静,小提琴仿佛像要上刑场般,刺耳的不和谐音顺着楼梯冲下来,震的人耳朵发麻。
“这个混小子!”约翰低声责骂,无措地捏着楼梯扶手说,“抱、抱歉,路易斯吓着您了……我、我去把他抓下来给您道歉。”
“不用了,约翰先生,”伊秋摇摇头叫住他,顺着台阶看向二楼笑道,“我和您一起上去吧。接下这份职责后,理应我去见他。”
小狮子还和初见时一样有精神呢。
伊秋心中有些感慨,她回忆起昨天他叫她“骗子”,游戏不当人,她被迫接下的剧本,如今还真就坐实了这句戏言。
不知道再见到他时,得知我真变成他钢琴老师后,小贝多芬会不会当场表演一出头发直立。
楼梯木板发出微响,一声一声慢慢喝心跳同调。
伊秋在心中打趣着自己。奇怪的是,离二楼越近,她的心湖仿佛风歇云开,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伊秋爬上二楼,来到那间被称作音乐室的小房间时,在门框里看到了那只小狮子。
窗帘被拉开,除了靠近窗子的钢琴那,屋子里的采光算不上特别好。阳光落在小贝多芬小半边脸上,另一边的脸颊贴在小提琴上。她看着他无力地放下小提琴垂在腿边,面无表情地背对着窗望向门扉,一半是光明,一半嵌在暗色里。
约翰在门前插着腰喘着粗气,倒不是因为爬楼引起的体力不支,只是儿子的行为在他眼里是一种冒犯父亲权威的挑衅。
空气有些凝滞。伊秋不做多想,直接迈进屋子,冲着小贝多芬招了招手。
“哟,小先生,还记得我吗?”
轻快的语调吹散了密布的乌云,伊秋满意地看着男孩抬起头,光线将他脸上的表情显露无疑。
惊奇、欣喜,单纯而可爱,解读一点都不难——看来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没有那么糟糕。
笑容不经意间在眉眼间绽放,伊秋甚至兴起捻起裙摆向他行了个屈膝礼,完全不管场合对象是否合适。
这个孩子值得。
不管过去还是将来。
他没有说话,伊秋干脆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不跟我打个招呼吗,小先生?”
男孩张张口,半天只蹦出来一句气声。
“你……”
“路易斯,别像块木头杵在那,快过来——”约翰急切地走过来,他往小贝多芬背后拍了一掌,压着他的双肩推着他靠近伊秋,“这是你的新钢琴老师,她可是——”
“钢琴老师?你?”
父亲的话令男孩瞪大了眼睛,像是惨遭背叛一般,脸色突然煞白,他猛地摇着头挣开约翰的掌控。
伊秋蓦然记起,初见时小贝多芬就表现出对钢琴老师的极大抗拒。
“不行,不可以,你怎么能是钢琴老师……”
“路易斯,你在胡说些什么?”
男孩的失魂呢喃终于引来父亲的训斥,他不满地打断他,一把扯过儿子,和他怒目相向,
小贝多芬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紧咬着唇,再次用力挣脱了父亲的手。
“我讨厌钢琴,听见没有?讨、厌——我最最讨厌钢琴!”
“钢琴老师,我不要。弹钢琴,我拒绝——”
男孩抱着小提琴绝望地冲着屋子里的大人歇斯底里地倾诉着他的意愿。小狮子没有炸毛,他只是收了伤,面临最终的困境时无力地用喑哑的嘶吼反抗。
伊秋意识到自己被他划归在威胁里,思维有些断层,只用目光默默注视他。
“住嘴,你这个不成器的家伙!”
火山终于喷发,约翰整个脸涨得通红,五官因愤怒扭曲变形,他提起儿子就往窗上抡去。
瞳孔微缩。
毫秒之间,伊秋分明看到小贝多芬眼中的光熄灭,变成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完全不在意自己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他的麻木令伊秋震惊,她不知道要有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孩子对伤害习以为常。
小狮子闭上了眼。
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希望这次可以快些结束。
伊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起来的,她似乎反应从没这么快过。
或许她自己都为此感到惊奇,身体快过思维,下意识伸手护住小贝多芬的头,撞击过后,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从一个暴怒的成年男子手里抢过一个孩子。
怀里的孩子抱着他的小提琴微微地颤抖着。伊秋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地摸着他脑后的发。
手背撞上硬玻璃的钝痛这才后知后觉地扩散——那个男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啊!她的手还从未遭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一时间指尖竟有些失去知觉。
拥抱和安抚似乎有效,小贝多芬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他试探着低下头,顺着伊秋手的抚摸,在她的允许下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男孩小心翼翼的鼻息令脖子有些痒,伊秋的心软成一片云。有水润滴落在皮肤上,她暖棕色的眸子一抬,带着凛冬的视线便刺向约翰。
“小、小姐,您……我……”
男人在钢琴前哆哆嗦嗦,他荒神的样子可笑到难看。
“他是我的学生,您毋须对我的教学插手——在您冷静下来之前,为了保证我的学生还能坐在琴凳上,让他和我呆几天吧。”
伊秋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话音里夹杂着雪子般的讽刺。
“约翰·贝多芬先生,您欠这个孩子一句道歉。”
她抱紧身上的孩子,罕见地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您不配有这么好一个儿子。”
马车上,男孩子抱着他的小提琴,乖巧地坐在伊秋对面一语不发。
他哭泣的时间很短,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呜咽。伊秋放他下来的时候,他眼睛里找不到一滴眼泪。要不是他通红的眼眶和伊秋颈项间的湿濡,她几乎要以为小狮子的眼泪是她的错觉。
“路易斯……你不拒绝的话,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咯。”
“我是伊秋,我不介意你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