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⑥
赤司当然不可能请人吃泡面, 为了表达他的态度就把位置定在了米花中央的瞭望餐厅里。餐厅在高层,光是坐电梯就要几分钟,两个人站在电梯里聊天。
“之前的事, 谢谢你。”赤司说, “不过不代表不该松懈的地方我会放松标准。”
她哼了一声:“你可别把人看扁了,我当然会凭自己的努力。”
两人沉默对视。
终于, 赤司忍不住了:“我有一个问题。”
妹妹:“?”
赤司:“你进电梯之后为什么不转身?”
“……”
妹妹硬邦邦地说:“又不违法。”
赤司闭上了嘴。
这种小事, 确实没必要太过纠结,但还是觉得一阵别扭。
——是, 是不违法,但正常人都会转身面对门的吧……!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随着高度的拔高, 地面上的建筑也变得越来越小, 那些明亮的灯光逐渐变成一个个的小点, 从高处俯视下去地面星罗网布, 恍如人间璀璨星海银河。
妹妹怂的很, 只敢远远看一眼,“队长。”
赤司笑了笑,平常的时候他更乐意走亲民路线, “现在已经不是在学校了, 可以不用叫我队长, 叫我……”
妹妹:“十郎?”
赤司:“……”
他根本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因为对方的思维根本就不能以正常逻辑来推论。
“哈哈哈, 开个玩笑, 玩笑啦, ”妹妹挥了挥手, “赤司君好单纯哦, 一下子就被骗到了。”
赤司征十郎已经不想说话了。
但妹妹显然很兴奋:“我还以为今天会是那种一堆保镖开路,然后饭店工作人员整整齐齐排在门口鞠躬——”
“……”他的表情很古怪,“你喜欢这种?”
“那必然不啊,”她说,“电视剧里豪门大少出行都是这么演的。”
“不要把电视剧和生活混为一谈,”他简直想揉太阳穴,觉得很有必要纠正一下对方脑袋里的错误想法,“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引起很多人的注目吗?在这方面,我也只是普通的不想受到关注的人而已。”
“可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吧,毕竟赤司君的家室很好啊。”
“嗯。”他说,“所以更加没有必要。”
想对他动手的人就必须要掂量一下惹到赤司的后果和下场,如果弊大于利,就不会有人动手。
命是如此,工作如此,爱好如此,生活也是如此。如果真的所有事简单的划分为利和弊,那么就只需要计算最终的总和是正值还是负值就可以轻松做出决定。
他理当讨厌聒噪的,无法带来价值且没有实际意义的事物,但现在站在齐木身边却难得的没有去想这些事情,甚至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好像长期以来一直压抑在身上的重量减轻了,总算是能喘出一口气。
“谢谢。”他说。
妹妹说:“你谢过啦。”
但这是另一件事。
他没有再说,所以妹妹茫然了一下,她也没有再问下去,只觉得刚才的赤司有点点奇怪。
很温柔,像以前一样。
一进瞭望餐厅就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逼格,里面有不少客人都穿着正装。
妹妹最近长长的短发还没来得及去剪,所以直接用发圈扎成了一个小啾啾,身上穿着套头衫加休闲裤的搭配。
“我要不要去换个衣服什么的?”
“不用。”赤司说,“吃个饭而已,不用在意那些无聊的事情。”
红发少年也没有穿正装,他穿什么都好看,就算是穿普通的运动t恤在一群名牌礼服中穿梭也显得格外从容。
都说赤司征十郎是日本三大财阀家的少爷,但平时过得相当朴素,如果不知道背景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的身份。
两人落了座,瞭望餐厅感觉像是专门用来打卡拍照的网红餐厅,不过和泡面小食堂那种搞噱头的网红店不一样,这家店菜量足,味道好。
还是酸甜口,显然是在照顾她的口味。
“赤司君是怎么知道的?”
“有回看见你在吃美味棒,”他说,“我曾经的一个队友也很喜欢,所以我猜你们两个的口味可能差不多。”
何止是美味棒,这家伙简直比紫原还过分,就像是冬天囤粮的松鼠一样,总是随身带着零食。如果把他整个人拎起来再倒过来往下甩甩,估计能甩出一堆小山。
“赤司君和他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她边用叉子卷意面边说。
“队友,见面比较多,所以关系还算不错吧。”
“我倒觉得关系应该很好哦。”
他顿了筷子,若无其事地笑笑:“哦,怎么说?”
“因为你提到他的时候,表情是这样子的——”妹妹腾出一只手按在自己两个嘴角上一提,“是想起来就会下意识温柔的程度。”
“笑都是这样子的。”
妹妹坚持:“心里高兴的笑和心里不高兴的笑是不一样的。”
赤司征十郎愣了一下,失笑:“大概是吧……不过与其说是对方,大概更多是在追忆那个时候。”
“很怀念才记得这么清楚吗?”妹妹有点忍不住了,想起了自己失败的第一周目,“是不是有什么特别难忘的人?”
她侧面暗示:“比如说长得很可爱,赤司也很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那种人。”
“……”
她要闹了!
辛辛苦苦给资本主义当了这么久的社畜走狗,到头来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捞着,终究是错付了。
果然对这种人就不该走什么乙女恋爱攻略。
“之所以记得不是这种原因,”他微笑着露出了冰冷的字句,“恰恰相反。”
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软弱无能,这样才能够不动摇的坚定现在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美好的夜晚,没有咒灵,教科书式的悠闲生活。
妹妹插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
全息游戏就是好哇。
服务员中途还过来送了甜点,说这是幸运的特别提供。
“这个位置可是我们餐厅的著名情侣座哦,”小哥说,“所以对节假日来就餐的男女有特别提供……”
妹妹连忙打断他:“我是男孩子!”
她特意粗声粗气地用了“俺”。
服务员连忙说:“同性情侣也可以。”
赤司:“……”
“不用了,”他说,“谢谢,我们不是……不过甜点可以留下来,我会另外结账。”
甜点很好吃,妹妹吃着吃着叹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可以省钱的。”
赤司:“……你不在意?”
“在意!”妹妹怒道,“气抖冷,他肯定把我当成了受!”
赤司:“……”
所以这是重点吗?
妹妹深沉道:“我是不会为爱做0的。”
难道他就会吗?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强烈的吐槽欲,已经放弃去深思对方到底想的都是什么了,目光落在桌上的咖啡杯里,里面的褐棕色液体突然漾起了波纹。
不对。
是地震了吗?他连忙起身,有些站立不稳,脚下传来不正常的波动。
整个餐厅都晃了一下,随后从窗外飘进来了呛人的硝烟味,餐厅里的人顿时惊慌失措,赤司征十郎拉着妹妹避到一边,沉声说:“报警,是炸-弹。”
妹妹飞速拨通了号码,接警人是个男性警官,听声音有种让人火大的散漫:“这里是警视厅……”
“米花中央瞭望餐厅。”她语速飞快,“楼上刚刚爆炸,爆炸方向140,爆炸速度1300,扫射面积预估在20立方米,因为隔了楼层所以可能有偏差,怀疑其他地方也埋了炸-弹,请爆处组尽快出警!”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秒钟。
“好,”他说,“我马上就来。”
正常答复会说马上就来吗?妹妹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不过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想太多,只是挂了电话后赤司看她的眼光有点奇怪。
回想一下刚才的表现好像确实有点怪,她完全是脱口而出的。
明明平时也没怎么关注军事来着……
但自然而然的就会了,可能是以前看警匪片的时候无意中记住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妹妹陶醉地想。
赤司:“你很懂炸-弹?”
妹妹咳了几声:“赤司君说笑了,也就……略懂吧。”
前可攻,后可退,中间还能装点逼。
赤司:“……”
好在齐木的谦虚真的只是为了装逼而已,两人避开了乱涌的人流,打算从另一边出去。炸-弹不是地震,主要的危险还是来自于人。
两人走到安全通道口,刚想从楼梯下去,又响起了一声爆炸,从楼道里传回了隆隆的轰声,他们已走至楼梯边缘,妹妹刚要踏下去,被强烈的力道拉住往回一拽,她重新回到安全区域,赤司征十郎却因为和她交换了方位跌下了被炸空的楼梯。
炸-弹在瞬间炸空了几层,硝烟朦胧中,已经被炸裂的水泥钢筋暴露在外,锋利的尖端向上扬着,仿佛魔鬼的钢叉。
往上两三米,赤司征十郎整个人都悬空在裸露钢筋的正上方,身体几乎没有着力点,他一只手攀着楼梯豁口,你一只手被一个人牢牢抓着。
千钧一发间,她抓住了他。
“抓紧我!”妹妹抓着他开始往上拽,“千万不要松手!”
赤司的体重大概在七十千克左右,对她来说并不算重,还是承受范围之内,妹妹一只手抓住旁边的铁栏杆,一边努力往后用劲,突然间吃痛地闷哼一声,从楼上摔下来的碎石精准地砸中了她拉人的那只手。妹妹痛的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部分。
赤司仰头看,鲜红的血从两人交握着的手渐渐流到了他的手臂上,手掌交握的部分几乎因为滑腻而分开。
他也正好看清了,在她身后损毁掉的那堵墙上,露出了一个放在墙沿上的盒子,中间显露出鲜红的倒计时。
还有六分钟。
“……齐木。”
他声音有些艰涩:“松手吧。”
要做出这个决定有些困难,不到绝路,谁都不想死,可是现在对方的手臂受了伤,平台也向下倾斜了30度,加上他刚才也受到了撞击,这使他无法借力攀爬上去。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要好。
这就是利弊权衡之后的决定,哪怕他是被权衡后决定抛弃的一端,但是总归要有所取舍。
他很快就恢复了通畅的思路:“不过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等出去之后,你去跟……”
“你自己去说!”她牙齿发颤,咬紧牙关,“妈的——你再啰嗦我就去刨了你家祖坟!”
意识都痛到有点模糊,她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从来没有这么用过力,像在拔土地里深埋的萝卜,几乎竭力。
萝卜终于拔了出来。
死里逃生,但现在还远远不能放松,赤司粗喘了几声,坚持着站起来在被堵死的狭小空间里走了一圈。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他眉头紧皱:“你要是刚才走的话就不至于现在出不去了。”
通道的门扭曲压坏,无论推、拉、踢、踹都打不开。
他被灰呛得咳嗽了几声,苦笑着说:“现在……我们都得死在这了。”
妹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黑乎乎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惊人的亮。
她看向炸弹。
“我还可以把炸-弹拆了。”
赤司沉默了一下。
“可以。”他说。
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妹妹一只手受了伤,还好另一只手只是稍微擦了点皮。赤司征十郎按照她的要求把炸-弹小心翼翼取了下来,平放在地上。
“糟糕,”妹妹说,“没有剪刀。”
“我有。”
妹妹看着赤司利索地掏出了他的小剪刀。
“……”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小剪刀啊!
她很想问一下,不过还是算了。
记忆中没有拆除过炸-弹,不过妹妹动作相当熟练地拆开外壳盖,好像生来就知道该怎么做。
打开盖子,里面三色线缠绕在一起,复杂地无法分解。
她趴下来细细观察一会儿,然后直接上手,握着剪刀的手很稳,咔嚓接着咔嚓,一条条线断开。
鲜红的倒计时滴滴嗒嗒地响着。
少年完全不见之前的脱线不靠谱,他神情极度专注,总是挂着笑的嘴角紧紧抿直,秀气的眉角微蹙,汗水从额头上不断冒出来。时间在他身边凝固,惊心动魄的死亡也放慢了手脚。
赤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此刻,他站在未来里审视着这段即将成为过去的现在,认定这会是他人生中极难忘却的一幅画面。
“厉害吧?”
“嗯?”
“我看你,看我都看傻了。”她手里依旧不停拆解,“是被我帅到了吗?”
他的心跳逐渐和炸-弹的倒计时重合。
“是啊。”他说。
“那可太好了,”妹妹说,“话说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怕啊?别看我好像很老练的样子,其实我也没底唉。”
“没底就没底吧,你不用太大心理压力,严格说起来还要怪我把用餐地点安排在这里。”
“那我随便拆了。”
“请便。”
“你还真是——”
“什么?”
“时间不多了。”
“好。”
“还剩两根线——我也没把握到底该剪哪根,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虽然能听到的只有我。”
“有啊。”
“什么?”
“你可能刨不了我家祖坟了。”
他慢腾腾地说:“如果一起炸死在这里,身体大概分不开了,到时候你也是要进赤司祖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