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④⑧
夏油杰见到了有史以来最荒诞不经的一家人。
他收到任务信息的时候还很奇怪, 明明有人失踪,却一直没人上报,到了长田家才发现盘踞在这家人房屋上的巨大怨气, 令人不寒而栗, 就像被一条丝丝吐着蛇信的毒蛇, 投下了阴冷的目光。
失踪的人是这个家庭里的奶奶, 失踪已经多日, 直到她的债主找上门发现没人才报警,经过家庭监控勘察后, 政府决定将这件案件移交给咒术科。
咒术科又把这件事派到了他的手上。
夏油杰站在门口, 看到不远处那个怯怯望着自己的小女孩,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简要信息和上面附着的照片。
长田一家一共六口人,父母, 奶奶,大姐,二哥和最小的妹妹。
他走过去,蹲下跟她打了个招呼:“你是住在这家的孩子吗?”
“是,是的。”
“怎么不回家呢?”
女孩迟疑了一下。
“……等待会再回。”
他没有再继续询问对方,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解释:“哦,这样啊,我最近想要搬到这附近来,所以想来先打听打听情况,毕竟邻居也是很重要的嘛。”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间鼓起勇气:“不要住到这个地方。”
“这里很不好。”
诞生于人类偷窥欲望中的咒灵, 无形的从他掌心中透体而出, 展翅轻飞, 在女孩的肩膀上停住,如同一只倦了的候鸟。女孩似有所感地偏过头,眼神在肩膀上停留了一瞬间又茫然地离开。
夏油杰微微有些讶异,随即心又蓦然地往下一沉。
普通人是难以察觉到咒灵存在的,除非是……
他压下心里的情绪,笑着目送她回了家。
女孩推开门。
死气沉沉的房间,哪怕灯光打开以后还是让人难以呼吸。
“亚里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脱口而出的责问和关心无关。女人不耐烦地用尖锐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几乎破皮滴血的深色印记,“快点把房间清理好,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用力过度,指甲崩脆的一声断掉了,女人惊呼一声,抱着手指哀嚎,“我新做的指甲!”
她不由分说地甩了小女孩一耳光。
“都怪你!今天才做的指甲就坏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长田亚里奈红着眼睛捂住脸,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现在就去做家务。”
肩膀上的咒灵忽然缩起了翅膀。
大概真的是做过了很多次,所以轻车熟路,她虽然人还小,但是很快就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可是辛辛苦苦得到的劳动成果并没能够保持多久,因为很快就被几个年轻的高中生男女破坏得干干净净。
“姐姐……”
亚里奈的嘴唇轻轻颤了颤。
和亚里奈有五六分相似的女高中生连鞋都没换就踩在沙发上,一群人无所顾忌地在房间里大吼大叫。
过了一会儿,长田家的一家之主终于姗姗来迟。
男人身上弥漫着浓烈廉价的香水味,在外面声色犬马的场合里纵情纵欲后,他脚步虚浮,走得很慢,看到这凌乱的场面很生气,“太吵了!亚须加,义则,快点给我安静下来!”
回答他的是一记朝着脸的重拳,男人直接被打飞,重重摔在了墙上。
“为什么要在大家这么开心的时候说这么扫兴的话……”
出手的男生泪流满面,“简直无法原谅你,叔叔。”
义则含泪把他打了个半死,而他的大女儿亚须加在一边不耐烦地催促男友动手再快一点。
义则本来还想再出手,忽然察觉到了一股极为古怪的冷意缠绕在了身体上,这令他哆嗦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眼睛里闪过了恐惧的光,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动手。
“妈的,”他嘴唇嗫嚅,“见鬼了。”
亚里奈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想上前又不敢过去,于是沉默地变成了木头人,直到稍大一点的男孩,这个家庭里唯二的正常人长田亚希良回来,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哥哥。”
“堂哥是不是把爸爸打死了,”她说,“我不敢去看。”
两人的父亲并没有被堂哥打死,但是也被打怕了,于是干脆连夜逃离了这个地方,而他们的母亲也不堪其扰,隔天就不知和哪个人私奔离开了家。
但长田家没有变得空空荡荡,因为大姐亚须加还是会带着朋友回来鬼混,还有男朋友——他们的堂兄长田义则回家过夜,两个孩子能避则避。可是亚里奈还是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那抹目光日益加重。
不怀好意的,淫-邪的目光。
她在提心吊胆之中还是等来了地狱,一次简单口角,堂兄把亚希良狠揍了一顿后绑起来,又对她伸出魔爪。
亚里奈拼命地跑,可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脱,她甚至还在楼梯上被堂兄拽住了脚踝滑倒,最后尖叫着跑到厕所里,紧紧关上门躲了起来。
“求求你放过我!”
她尖叫着祈求,又哭又喊,但是并没有获得魔鬼丝毫的垂怜,反而激起了他的兽-欲,更加兴奋地用力踹厕所门。
砰砰砰的声音如雷炸开在耳边,她恐惧的躲在门后,身体缩在马桶上,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左右四顾根本无处可逃。
木质的门和地板随着他每一次用力的踢踹大幅度震动着,绝望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心脏,她眼中的光亮和生机渐渐淡去,死死地咬着唇,盯着颤动不已的木门。
“把门给我打开!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经不住男人暴-力的攻击,木门上猛然炸开了一个洞,碎片划过了她的脸。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一切?]
[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为什么呢?
强大的负面情感久经镇压后终于冲破了禁锢,喷涌而出,如同火山,如同海啸,疯狂地从那间小小的卫生间里爆了出来,很快的就在半空中凝聚成形。二楼仿佛被龙卷风入侵
属于少女的,对这个世界悲愤的诅咒,诞生。
长田义则被强风吹的迷了眼睛,放下手的时候忽然察觉不对。
他缓缓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只空洞洞的巨大的眼睛。
“怪……有怪物!”
长田义则想跑,可是就像他刚才狩猎亚里奈一样,他现在也成为了被狩猎的猎物,而且逃无可逃,很快就被新诞生的咒灵死死缠住。
由于才出生不久,它不甚娴熟地一点点啃噬着这个人类的骨肉,就连对方嘴里发出的凄厉叫声似乎也被咒灵嫌弃太过吵闹,诡异的肢体在地上随意卷起了一瓶清洁剂,塞进了他嘴里。
……
当夏油杰匆匆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分外血腥的场面,长田义则的肢体已经被啃得支离破碎,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本人还活着,并且具有意识,甚至神智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
只是表情很痛苦,一张嘴,嘴里面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白色的泡沫,散发出浓厚的清洁剂的味道。
至少还活着。
然而,在夏油杰祓除那只新诞生咒灵的时候,他的好运似乎用光了,咒灵临死前的反扑打中了天花板,掉下来的电灯说巧不巧刚好击中了他的头颅,炸开了一阵不小的电花。
【记录:时间/地点/事件/略】
【长田家人口莫名失踪案-现已更为新生咒灵祓除任务】
【结果:咒灵现已被咒术师夏油杰祓除/在场普通人记忆已消除】
【死伤状况:死亡一人(长田义则,系长田家支系堂亲-被咒灵所杀),消失一人(长田淑,长田奶奶)】
在纸面上沙沙作响的笔尖停顿下来。
中间有好几次因为用力过重,笔尖差点都快被崩断了。
“写好了。”妹妹深吸一口气,把结案报告递给他,“我不确定中间有些细节是不是写错了,你再看看检查一下,我再定稿。”
喜欢惹事生非故意找茬的奶奶。
在外边到处出轨艳遇的父亲。
成天在外面蹦迪,夜不归宿的母亲。
喜欢校园霸凌和混混堂哥恋爱的大姐。
……这一家子卧龙凤雏都给凑到一起了,正常人和他们站在一起反倒成了不正常的。
夏油杰接过去,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怪不得那个时候悟会让你帮他写卷宗和报告。”
写得实在很好,哪怕是连他这种行外人都觉得文字细腻,代入感极强。把女孩的惊恐,绝望和无助,把禽兽狰狞的丑陋面貌全都刻画得入骨三分,让读者忍不住为之共情流泪,亦或愤怒。
咒术师就没几个会上文化课的,高专里也不会特别设这门课程,写结案报告大多也是直接人物事件交代了事,就连他也不例外,几乎没有谁会写得这么声情并茂,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会是东大文学系的高材生。
“我现在可不会帮他写了!”妹妹说。
主要是现在也不怕五条悟了,嘿嘿。
不帮悟写却愿意主动帮他么?
狭长的凤眼里闪过深思,难以被人察觉,修长的指捏紧了报告。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良久,夏油杰轻声说,“因为一开始并没有探查到咒灵的痕迹,也没有看到疑似残秽的存在,所以那时就放松了警惕,仅仅放了一个监视咒灵跟着那孩子。”
妹妹:“结果……”
“是啊,”他苦笑了一声,“结果没想到最后因为我的疏忽大意,然而还是让咒灵诞生了。”
[幸好你的疏忽大意让那个畜-生死了。]
妹妹偷偷地在心里想,不过也不好把这些话明着说出来,毕竟眼前的男生可是坚决的正论派,正到有点离谱那种,她觉得他不应该叫夏油杰,应该跟夜蛾老师换个名字,叫夏油正道。
怪不得之前那么忧郁,她想,难道是因为长田义则死了?
——虽然是个人渣,但对咒术师而言也是普通人,所以也被夏油杰归属到需要保护的人里面么?
妹妹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对正义感爆棚的dk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他的心事重重似乎另有隐情,她很想当面问出来,但又觉得刚刚看完医生,还是应该给他一点点时间。
不过嘴上还要虚伪地安慰一下:“咒术界就是要对普通人保密啊,你处理的没有问题的,就是长田奶奶失踪那个部分……”
“是都市传说[地狱少女],”他说,“似乎是会帮人复-仇的少女,传说她会递给你一个稻草人,当你想向谁复仇,只要把稻草人的绳子拆开,地狱少女就会出现帮你把仇人带下地狱。”
都市传说不同于咒灵,而且地狱少女的记载自古时就有,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哪个咒术师成功抓到的,地狱少女并非想见就见,更别提去捕捉祓除。
妹妹哇了一声,很惊叹:“那复仇的代价是什么?”
“也许是自己也会下地狱?”他回想了一下调查到的传言,不确定地说。
原来是极限一换一啊,妹妹点点头说:“这样不划算。”
“是的。”
一个人去下地狱就好了,不应该再搭上别人。
“别想太多了,”她说,“亚里奈确实很惨,不过忘掉一切以后就会开心起来,这也是一种幸运。”
夏油杰:“这是幸运吗?”
“是,”妹妹慢慢地说,“看看报纸上的社会期刊,至少你还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而且她的堂兄也死了,将来的人生一定会好起来的,换言之,你拯救了一个人。”
他忽然升起了好奇:“如果长田义则没有死,普通人的法律会怎么判?”
妹妹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还是如实告诉:“因为是未成年,所以大概会被关到少年院里待几年吧。”
这就是法律的神奇之处了,未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犯罪,总是喜欢和稀泥,保护人渣。
夏油杰顿了顿:“那如果你是亚……”他停了下来。
如果把眼前的女孩代入亚里奈的遭遇里,光是想象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杀意。
言之不吉,还是不说了。
但她已经读懂了对方未尽的话语,很自然的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如果我是亚里奈,比起地狱还是会选择监狱。而且未成年人动手顶多是进少年院吧,对方是的话,那我也是啊,如果肯花大代价请律师,说不定都不用进去。”
夏油杰对她的提议似乎有所不满意,但最终只是说:“那个孩子很柔弱。”
不是咒术师,就算在普通人里面也是真真正正标准而纯粹的弱者,面对暴力犯罪,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妹妹有点恼火,但她并没有发作,只是平静地说,“是的,是这样。”
“但是人总有睡觉的时候。”她笑了一下,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拉,“把刀磨快一点,很快就好了。”
结案报告很快就定了稿,本身也不是很难为的事情,他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由衷地露出了笑。
事情也确如她所说,虽然造成了伤亡,但是个别人士的伤亡也是算在正常的事故折损内,更别提死去的也不是什么精英人士,咒术界高层重视普通人——但是也是分等级的。
只有活着的人才算人,人死去的人一旦死去就会变成冰冷的数字。
他一直都在竭力避免着发生这样的事。
“我想这样就够了,没有任何地方需要修改,”他说,“帮我写报告,辛苦。”
“都说了你最近太忙太累需要休息,”妹妹理所当然地说,“我帮点忙也是应该的,对了,你待会不是还要出什么任务吗,不要出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指定任务,那就让我来好了。”
盛情难却,夏油杰想,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工作被强行地分担掉,可是也拗不过对方的执着。
“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
妹妹嗯嗯点头,一转身溜得比兔子还快,他失笑着摇了摇头,但心里并不觉得恼怒,只是当目光落在那份结案报告上时,还是暗沉了下来。上面已经把事件写得很简明易了,足以见叙述者的功底,只是作为纪实性报告类作品,却是失败的。
因为——上面的内容不尽真实,至少结尾的部分和真相小有出入。前面受害者的遭遇却有存在,但是在最后,他并没有迟到。他不允许有任何不稳当的因素存在,当然不可能离长田宅邸太远,在通过监控咒灵发现了屋内的变动后,很快就到了现场。
明明在咒灵诞生的第一刻,甚至于第一秒的时候就可以将之祓除,却躲在房间的角落阴影里一动未动,冷冷地旁观着一切。
他神色未变地听着男子的哀嚎和哭叫,听着他从一开始的大骂到最后的忏悔,内心里毫无动容。
应该立刻就对咒灵进行祓除,保护普通人,这是咒术师的职责,也是他向来坚守的信条。
可是,向来如此,就对么?
夏油杰若无其事地拿着报告交给了夜蛾正道,听着对方安慰了他几句,心底忽然升起了厌烦。
说不清的,道不明的感受在心里扎下根。
有点无趣,他想。
妹妹帮接的这次任务非指定任务,不过也很重要,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有一个辅助监督失踪,至今还没有联系上。她的主要目的就是找人,然后带出来。
做这个行业其实也很不轻松啊,虽然拿钱拿的多,但确实是个高危行业,搞不好哪天就会忽然消失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万一被咒灵吞掉的话,还会尸骨无存。
她下了车,发现眼前的建筑是废弃的少年院,监督提供了一下里面的大致地图,不过作用也不是很大,因为里面早就荒废掉了,所以撑死也只能参考参考。她走进去之后溜达了小半圈,到处走走看看,顺着地上的残秽踏入了一间小房子里。
一个男人被捂着嘴绑在了椅子上,见她来就呜呜地叫,样子十分着急。
妹妹看见了他胸前的铭牌,认出他就是这回要找的辅助监督,于是先走过去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布,问了对方几个问题确认身份,确认完后开始解绳,然而她才刚一碰到那绳子,绑的死紧死紧的绳子忽然就自己散开了。
她是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魔法吗?
妹妹对着绳子愣了愣,忽然灵机大作,捡起一根小木棒,对着另一边紧锁的门来了一句“阿拉霍洞开”。
那扇被铁链缠绕着的看上去根本就没办法用手打开的门忽然就自己开了。
妹妹睁大了眼睛。
“我会魔法了!!!”
监督:“……醒醒啊,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霍格沃尔茨而且这个时候就不要玩梗了吧!”
现在确实不是研究这个的好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妹妹决定先把人送出去,她带着受惊过度的男人往原路回走,他本来还憋了一肚子话要劝诫对方占据在这里的咒灵如何危险,结果一路上都顺畅的不可思议。
连只蟑螂都没有,分明之前还是布满灰尘的地面现在肉眼可见的都干净不少,就好像是特意在为谁扫清路障一样,路中间的可乐易拉罐都自动地滚开了。
两人毫无阻碍地一路出了大门。
“不是,就这样出来了?”监督脸上的表情还有些魔幻。
妹妹疑惑地点头:“不然你还想滚着出来吗?”
缓了一会儿,他终于缓过来,“不不,谢谢您来救我。”
监督感叹道:“我还以为我这回得交代在这个地方了。”
人已经救出来了,妹妹又重新踏回了少年院,再次进去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是安安静静的,现在明显嘈杂了许多。
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辱骂声,肉-体碰撞声,妹妹眯起眼,模糊看见对方穿的学生制服。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是在霸凌吗?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