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少年相
“哦?四千二百年了。”
寒涿用拇指抵住下巴,另一只手在糖墩儿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神态悠然从容。
“是,一共七个甲子。”青角抬起头,望向倚在棺中的男孩,眼里满是敬畏。
天魔主是天地间第一只魔。传说背生七十二臂,与天帝比肩。他仿照娲神,用自身血肉和大沼土捏造出了魔族,严格来讲,这里跪着的人都是他的子孙。
眼前正是天魔主的少年法相,情态与神佛的寂静相有异曲同工之妙。善目含笑,宁静温柔。
但这温柔不过是给人的错觉,仔细望去,那目光且高且远,超越万物,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一顾。
他头戴优昙婆罗花冠,上身□□,胸前悬着金、银、砗磲、天珠、玛瑙、琉璃、玉骨舍利制成的璎珞。左侧上臂绘有墨色的骷髅魔纹,右臂紧紧扣着一只黄金臂钏。象征着尊贵、邪异和欲法自然。
虽然与祖训中的‘卷舌露齿,凶神恶煞‘没有一点关系,但仍旧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青角深深地俯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道,“魔族已经到了残灯末庙,如今灵气复苏,长老说唯有您才能力挽狂澜。”
“刚醒来就给我扣帽子。“寒涿笑了笑,手指在棺沿一点,轻悠得像在闲敲棋子:“魔族该有起复之时,又何必需要我力挽狂澜呢?不过应时而出,看看这个新的世界罢了。”
这话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接。
寒涿用轻柔的少年嗓音继续问:“这孩子,是从天魔井掉下来的?”
“是,按说天魔井不该掉下活人,但”
青角想起祖训上的记载,天魔井是天魔主用来感应天地动态的通道,同时也封存着被天魔主杀死的各种生灵。
他们的尸身被炼成活尸,嵌在井壁,亿万魂魄则化成邪灵,充当‘井水’,是陵寝大墓的守卫者。
只要有外人敢染指曼陀罗台,上方的天魔井就会释放邪灵,让侵入者无路可逃。
因此,天魔井也是‘祭井’。魔族每隔百年,会向井中投喂一些血牲,供那片浓稠黑暗享用。
糖墩儿能毫发无损地掉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这是我和您有缘。”糖墩儿甜甜地回应,用笑容掩饰了眸子里的惧意。
闻言,寒涿轻轻笑了,似乎觉得非常有趣。
青角看在眼里,不由呼吸一窒,后半句便停在了舌尖。
明明天魔主只用了少年相示人,容貌和体魄尚含青涩,都未臻于完美。可这一笑间的风华舒卷,将魔族中所谓魅惑众生的阿修罗部,衬得就像一群浓涂艳抹的彩稚。
“丫头说得很对。”寒涿态度认真地表示了赞同,对哄小孩这件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人物俊秀,目光真挚,语气温柔,举止既有少年的活泼,又仿佛长辈般宠溺包容。明明知道这是个千年老怪物,糖墩儿却有点儿沉浸其中。
小姑娘心里暗暗警觉。她更加乖巧地窝在少年的臂弯里,呼吸清浅,眸子满含着敬仰和水光,将可爱与柔软展现得淋漓尽致。
寒涿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拨开她细软的秀发,洁白的耳后露出一角朱红小印。形状正是一只朱红勾勒的细长眼睛。眼珠里,用古体篆写了一个小小的‘祭’字。
他心想,原来如此。
“妖族现在,是谁当家?”
问题突然转到了妖族身上,青角愣了愣,连忙道:“还是沈氏。但这一任家主不是主支,是分支的一个白狼与人的混血儿,叫沈奇峥。”
寒涿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青角抿了抿唇,道:“主上,天魔井开启引发周围动荡,很快会有人来查看,您复苏归来这件事族里想暂时保密,不知您的意思——”
“那就走吧。”寒涿轻轻巧巧地道,并没有对踏入千年后陌生的世界感到迟疑。
青角异常惊喜,不敢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地成了。
“等等——”
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质疑:“主上,您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您直到今天才醒?”
青角以为自己幻听了,其他六角也满脸惊讶。
提出质疑的是紫角。在七魔中地位仅次青角,位列第二,一个有些倨傲的魔族青年。
这次遵照族中吩咐来大寒山,他像是不大高兴,全程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现在却公然质疑起了天魔主。
“紫角,你吃错药了?!”红角急道:“发什么疯?”
你管天魔主哪天苏醒的,人家赖个床,睡个回笼觉怎么了?
紫角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继续充满怀疑地道:“七天前是灵气复苏最强的一天,加上天魔香的回魂作用,您本应按时醒来。可实际上,您又昏睡了七天,再加上这个莫名其妙穿过天魔井的小姑娘——不会是天魔井失效,天魔主被什么东西趁机夺舍了吧?”
其余六角顿时失色,紫角的话听上去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时,糖墩儿突然探出小脑袋:“没有失效。”
几束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小姑娘像是有点儿怕,又飞快地埋进寒涿怀里,小声道:“里面有很多黑色的手,我都看到了。”
黑色的手青角一震,再无怀疑,那正是天魔井中最恐怖的一只邪灵,称之为邪神也不为过,据说是天魔主诛杀的一位神灵所化。
至于糖墩儿是怎么穿过的,天魔主一定心中有数,不方便对他们说就是了。
青角不禁为紫角捏了一把汗。
虽然天魔主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无害的少年,但是——
“没有关系。”寒涿大度地摆了摆手,抱起糖墩儿,从棺椁一跃而下。
落地后,他放开覆在小姑娘后脑的手,在她后背抚慰地拍了拍,对七魔笑道:“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事关族中安危,再怎样慎重都不为过,这一点,紫角做的很好。”
其他六魔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又感激的笑意:“主上仁慈!”
“至于迟了七天的原因,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说完,寒涿冲紫角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紫角有点儿犹豫地起身,走过去,跪下行礼。
寒涿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轻抚紫角头顶那根漂亮的魔角。
其他六魔一脸艳羡,被上位魔抚摸魔角,无疑是一种稀罕的荣耀。
紫角想起刚才的不敬,也有了几分愧疚,“主上,我”
话音未落,寒涿五指突然用力一握,反手一拧——
“啪!”
谁也没看清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紫角凄厉的、冲破天际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寒涿将一根带血的魔角,插在了他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