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深井
“真是天坑啊”一群半大小子趴在坑边,直愣愣地瞅着漆黑的洞口。
糖墩儿站在他们后面,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目光同样不受控制地被洞口里的黑暗吸引。
那句话怎么说的,哦,‘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糖墩儿收回目光,轻声道:“来也来了,看也看了,弟弟,我们是不是该回了?”
李不凡的表情不大尽兴。
他眼珠一转,指着深邃的洞口问:”你们说,这洞里有什么?“
跟班们来了兴致,这个说:“有鬼!我奶说人死了埋地底下,肉和骨头被土吃了,剩下一副鬼魂儿钻不出地,只能找机会抓人的脚腕子,让人摔个大马趴!”
那个说:“不对不对,这是送子娘娘要用挖耳勺。娘娘的挖耳勺凡人看不见,拔走了才能看到一个坑。谁家缺孩子了,娘娘就用挖耳勺抠耳朵,一抠一勺小孩,家家都有份。”
“这么说,你是挖耳朵送的咯?”
“你妹才是挖耳朵送的,我妈说我是菜地里捡的!”
话题越跑越偏,李不凡‘咳咳’两下,学着李柱的样子小手一挥,制止道:“别吵别吵,到底有什么,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跟班们吓了一跳:“李胖子,你可别开玩笑,这么深,谁敢下去?闹出事来爸妈不得打断咱的腿?”
李不凡小眉头一拧,那股不容反驳的劲儿上来了,跳脚道:“找根绳子拴着,咱们这么多人还拉不住?说不定下面有宝藏呢,拣着了不就发财了?”
“你说得轻松,让谁去呢?”
“”
几只黑色的眼珠望向糖墩儿。
糖墩儿毛骨悚然。
鼻尖的白汽一瞬间变得混乱,她干笑一声:“弟弟,你不会想让姐姐下去吧。”
“一个赔钱货,哪儿那么大脸充我姐。”李不凡不耐烦地耸耸肩,说:“又不是让你去死,我们会拉住你的。”
一个跟班上前:“我带了火柴,点个火把,让你姐拿着照照下面,咱们看得清楚点。”
“绳子在这儿,我老爸杀猪时绑的麻绳,保准结实!”
糖墩儿笑不出来了。
她摘下背篓,狠狠地砸向李不凡,然后调头就跑。
然而,在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小子们看来,糖墩儿的反抗就像兔子反抗狼群一样可笑。
一只手抓住她的脖子,糖墩儿疯狂地挣扎扭动,指甲不知道挠到谁的脸上,只听‘诶呀’一声,被挠伤的人吃痛之下,狠狠推了她一把。
大坑是漏斗状,坑中的土经过震荡变得极其疏松,流沙一样光滑,没有任何障碍物。糖墩儿被推下去后一路骨碌,隐约间听到了乱糟糟的尖叫声,身下骤然一空——
失重。
黏腻的黑暗争先恐后地挤压上来,像是一群急切抢食的水蛭。糖墩儿在它们交缠的缝隙里拼命挣扎,双手乱挥,抓向那一线天光。
然而,井口的光渐渐变细、变小、最后变成了一枚针尖,与糖墩儿的指尖相擦而过。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枚掉进可乐瓶的深水炸弹,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快速消融,眼睛、鼻子、嘴巴每个毛孔、每根血管都被黑暗侵入,堵得她有种无法呼吸,即将爆炸的错觉。
五感被封,糖墩儿的表意识开始恍惚,被压抑的潜意识浮出水面。人类潜藏的灵性伸出触脚,重新建立起与神异的连接。
无数只形态各异的手抓向那丝灵性——
横亘千年的触碰,跨越物种的相接,糖墩儿汗毛炸立,一道冷颤从脊椎直接贯穿了天灵盖。
灵性传递来一幅鲜血淋漓的画面:
她在黑暗中被无数的手攥住,像一张废纸被轻巧撕开。惨叫声中,碎屑飞溅,血液喷洒,黑暗被浇灌得更加黏稠。
糖墩儿被吓哭了。
她像只绝望的小猫,哭得一抽一抽,可怜至极,小小的啜泣声一路向下,以致于黑暗深处的某位存在感应到了她的哭腔。
伸向糖墩儿的手瞬间凝固。
下一秒,无数尖利、可怖、不属于人类的笑声在井中回荡,难以形容的刺耳似乎惊怒了苍穹,一道电光骤然劈下——
井中一瞬亮如白昼!
糖墩儿吓得睁大了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去语言,泪流满面。
密密麻麻的黑色手臂狂乱舞动,在她上方构成了一道坚固屏障,挡住了电光。
而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深井内壁,竟雕满了妖、魔、神、鬼、精、怪、人、兽:有的生性自然,裸诚相见;有的盘坐莲台,法相庄严;有的抛花作舞,衣带飞天;有的三头六目,八臂张显;有的慈悲含笑,手捻菩提;有的凶相毕露,吸髓敲骨。有的面目痴愚,却仍在大地之上跋涉行走。天地生灵,姿态万千,纤毫毕现。
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是超越人类想象的雄奇壮观,以致于糖墩儿看了一眼,便痛苦地喘息起来。像是有人用刀斧凿锥将这些雕像一笔笔刻在了她的脑海。
“疼”
糖墩儿继续下坠。下坠的速度却诡异地越来越慢。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种很美的声音。
耳朵里像是撒了一把叮叮咚咚的冰玉珠,轻柔地按摩耳膜,震得耳尖微微发痒。两滴污血从耳道中流出,各种声音像是水洗一般过滤进她的耳朵,听觉从未如此清晰。
声音过后,糖墩儿闻到了一阵香气。
不是花香、果香、木香、水香、脂粉香的任何一种,却好像囊括了世上最美妙的味道。吸入鼻端,糖墩儿的脑海中立即幻化出万千瑰丽气象,如梦似幻,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天香才能媲美。
最后,她看到了光——
一轮满月似的光源,逐渐放大,大到她足以看清下面的景物:
一间开阔的圆形大殿,黄金吊索上,数万盏长明灯静静燃烧,弥漫着古老、昏黄的灯光。
大殿上方,悬浮着近千名洁白如玉的骷髅飞天,她们身着彩衣,手持乐器,长长的衣带无风自动,像是琥珀中凝固的小飞虫。
在这些骷髅天女的拱卫下,一朵黄金九转曼陀罗台矗立在大殿正中,花朵中心,摆放着一具黑玉大棺。没有封盖,只罩了一层用金线与黑珍珠编织的珠帘。
糖墩儿手忙脚乱,只来得及抓住一名骷髅飘舞的绸带,’扑通‘一声,正巧摔在大棺的珠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