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一
京兰的名字取自阿母,听起来有些拗口,在赤看来也并不好听。
在京兰还在吃奶的年纪,阿母把他抱在怀里,拿着骨头或者木头做成的玩具逗他玩。
阿母有长长的头发和柔软的脸颊,眼睛是温柔的绿色,弯起来的时候很美丽,他喜欢把脸埋在阿母的怀抱里睡觉。
赤白天花很多时间在外面狩猎,带回小动物给阿母吃,到了晚上,他要独自睡在他的床上,听赤欺负阿母。阿母哭得很小声,但他的听觉继承了食兽族的灵敏,他甚至听到阿母的指甲划过食兽族皮肤的声音。
赤总喜欢把阿母弄哭,他不是一只好的伴侣,他除了给阿母喂食物就只知道让阿母害怕和难过。
在他还没有学会保护阿母的时候,弟弟出生了。阿母的大肚子不见了,小小的幼崽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家庭里,阿母每天抱着弟弟哺乳,让京兰提前断了奶。
京兰开始吃晶核。晶核没有乳汁甜美,脆脆的,味道也很好。
到此为止一切都还不错,阿母对他和弟弟很好,弟弟一天天长大,学会了叫哥哥。阿父依旧狩猎,阿母依旧照顾他和弟弟,弟弟毛白白皮软软的也很好玩。
直到弟弟断奶,他们的阿母逃跑了,为了那只曾经标记过她的雄兽伴侣。
本来她该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只是赤掳走了她,她不得不与心爱的伴侣分离。
唯一无法割舍的是两只幼崽,但她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哪怕她最终被赤无情地抓回来。
赤一只手掐住了雌兽的脖子,另一只手用爪子划开了她的胸膛。麦色果皮剖开后是鲜红的果肉,雌兽的血像溪水一样流淌出来,浸透草地。
雌兽没有过多的挣扎就被杀死,猎杀者取出一枚晶核,打量了几眼就投到嘴巴里,再咽到了肚子里消化掉。
活着很长久,死亡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在京兰三岁的那一年,阿父杀死了阿母,朝他露出了微笑。
京兰趴在阿母的身体上,牢牢抱住她,眼泪融在鲜血里消失不见。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他想不明白,赤说:“养不熟的兽族,就是食兽族的食物。”
他每年想,每年想,越想越大。渐渐的,他忘记了阿母的面容,忘记了离别的心酸委屈,只恍惚梦见染血的草地。
没有雌兽作为累赘,赤带着两只食兽族幼崽不断迁徙。
成年的食兽族带京兰去猎杀食物,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兰就明白了:兽族只是食物。阿母只是食物。
所以不需要用心对待食物,只需要用心保护弟弟。
京兰最喜欢弟弟的眼睛,那双剔透的绿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熟悉,总能让他注视良久。
但是晴明的眼睛有一天坏掉了。
食物反抗的时候弄伤了晴明的眼睛,京兰生气极了,整张脸的神情称得上恐怖,他用力掐住了食物的脖子,柔软脆弱的食物不能够呼吸,胀红了一张脸,仿佛下一秒就能失去知觉。
赤说:“别杀他。”
京兰很不懂:“为什么?”
赤说:“是只雌兽,挺难得的,养大了能胶佩。”
赤决定把这只病怏怏的白毛小畜生留给晴明,作为他弄伤他眼睛的一点儿赔偿。而且晴明的眼睛看不见了,总得有兽照顾,留下他是更好的选择。
他们却没想到,小畜生自己就是半个瞎子,照顾自己都很困难,照顾晴明更是磕磕绊绊。
唯一的优点就只有乖,很难惹兽讨厌。
赤和京兰把晴明留在家里,到远一些的地方狩猎。京兰已经会帮赤堵住逃跑的兽族,配合赤杀死兽族。
猎杀了一只年迈的兽族后,他们疲惫地养家赶。
京兰说:“晴明看到他还活着很不高兴,我们应该杀死他,抓别的兽族照顾晴明。”
赤说:“别的兽族会逃跑,甚至伤害晴明,他不会。”
京兰认真思考起来。
赤又说:“小猫是治愈系的兽族,等成年了晶核能给晴明吃……在此之前生下晴明的幼崽更好。”
京兰突然想到阿母,牙齿不小心咬破了舌尖,淡淡的腥味涌上,让他有点呆滞。
他没有想过晴明会渐渐依赖他的小雌兽。
其实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小猫没办法让兽讨厌。他长的很小一只,皮肤是前所未见的雪白,性格和他的外边一样柔软可欺。
小棉。
简单的一只小棉,只知道听话和哭脸两件事,他却看不懂。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般,不管食兽族怎么捉弄他、虐待他,他也只会睁着雾蒙蒙的眼睛,软软地说“好”、“对不起”、“我会听你的话”……
怎么会有那么乖的兽族?怎么会那么乖,像尾巴一样跟在晴明后头,自己摔跤了偷偷地哭,然后爬起来继续跟着。
哭都是乖乖地哭,怎么那么可怜?
“京兰,不要割掉爪子了好不好?我不挠兽……”
怎么会又兽的眼睛是粉色的?那么柔软的颜色。
他好像没办法对这只小东西生气了,哪怕他弄伤了晴明的眼睛。
赤被寻仇的兽族杀死了,京兰躲了起来,逃了几天后终于甩开追杀的兽族。
他没有空悲伤,沉着脸杀掉一只又一只小动物,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味道越来越难闻,他也不清理。
一步一步靠近家,他本以为会看到已经饿死的晴明和小猫,没想到看到两只脏兮兮的幼崽抱在一起睡觉,小棉还拿脸蹭了蹭晴明起伏的胸膛。
京兰突然就流泪了。
他想,每只食兽族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赤,不要吃兽族也能活的很好。
靠着记忆,大的幼兽带着两只小的幼兽搬到了很远的地方……原来一家四口生活过的南方。
而他作为家主,家里唯一的健康的兽,要守护起这个小家庭了。好在京兰的速度够快,爪子和牙齿足够锋利,能养的活两只嗷嗷待哺的幼兽。
作为唯一有健康眼睛的兽,京兰见证了两只幼兽的成长,晴明的身高几乎一个月一个样,小棉却慢吞吞地长着个儿。京兰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小矮个儿,不清楚是不是所有雌兽都长的小小只。
他不知道,其实小棉算雌兽中的高个了,毕竟他也没见过其他雌兽。
更令他疑惑不解的是,雌兽都是软乎乎、香喷喷的吗?
软乎乎、香喷喷的小棉,有柔软的肚皮和浑圆的屁股,两条洁白的细腿上是手感绵软的皮肉,因为不常走路,他连脚底板都是粉色的。
仗着小家伙们看不到,京兰时常会盯着小棉的脚丫子走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想把那双脚上的每一个可爱的脚趾头吃掉的冲动,但他并不是想伤害小棉。
哪怕赤说过,等小棉给晴明生了幼崽就杀死他,京兰才不会那样做。他要这只小笨兽一直活着,他会保护他。
为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告诉自己:因为小棉是弟弟最喜欢的玩具,是晴明的宠物。
只是……弟弟的玩具,自己借来玩一下不过分吧?
但是京兰低估了弟弟的护食,不能算护食吧,毕竟晴明舍不得吃掉他的小玩具。怎么说呢,豹子弟弟的占有欲太强了。
晴明不喜欢京兰舔小棉的嘴巴和屁屁,不喜欢京兰抱着小棉睡午觉,不喜欢京兰玩小棉的猫蛋蛋。
晴明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但是京兰喜欢得很,所以京兰会偷偷摸摸玩小棉。
反正小棉不会拒绝,他就默认小棉也喜欢了。作为小棉喜欢自己的奖励,京兰送了一窝小兔子给小棉。
春天是繁衍的好季节,小动物在春天胶佩,到了秋天,幼崽就能跟在父母屁股后边跑了。兽族的一些特性和动物很像,成年的兽族到了春天,身体会有较为强烈的欲望。
京兰恰好就成年了。
和其他兽族不一样,食兽族等到二十一岁才成年,在食兽族的传统里,十九岁的晴明还是个毛头孩子,没有能力胶佩。
京兰知道兽族胶佩后就能生幼崽,赤和阿母胶佩生下了他和晴明……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是胶佩,更不知道他的身体为什么会有奇怪的变化。
单纯的豹子哥哥,支棱着他的小豹子泡在河水里,垂着脑袋,大眼瞪小眼。
京兰碰巧和小棉一起洗澡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棉的屁股。兽的本能教他被小棉夹着的浅粉色的圈圈吸引,却没有教他套圈。
在这个兽族只尿尿不拉臭的世界里,京兰一直以为小棉的圈圈就是个装饰品,漂亮,好闻,但是不能像嘴巴一样吃东西,和雄兽的乳首一样没啥用。
他想,小棉的伴生能力或许能安抚小豹子,多少能够治治他,结果失算了,小豹子止不住地抽搐,最后口吐白沫晕过去。
京兰和小棉一起看呆了。
小棉吸了吸鼻子,眼里含着一泡眼泪:“我治不好你……”
京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小棉雪白的脸颊和红润的鼻尖,抿了抿唇,呼吸又一次紧张起来。
心脏又跳的好快啊,他是生了什么病?
到了晚上,京兰独自睡在一张床上,晴明箍着小棉睡在另一张床。他听着三只兽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到渐渐微弱。
三只兽做着不同的梦。
晴明梦到白色豹子和白色猫咪杂交,小猫喵喵喵得豹子心跳不止。
京兰梦到黑色豹子抱着白色猫咪睡觉,空气中飘浮着令兽躁动不安的信息素因子。
小棉梦到了很多碎片,来自被他不小心遗落的,遥远的世界的记忆,然而他看不懂。
几天后,什么也不懂的豹子哥哥被弟弟凶了,原因在于一句:“小棉是雌兽。”
他是真的提出疑问。晴明又说他需要一只雌兽,又不让小棉治他,他很不理解。可是,要怎么问呢?还是先等弟弟气消了再说。在此之前,他还是先离小棉远一点,因为他能感觉到晴明是真的很难受。
小棉不懂京兰为什么不亲近他了,去舔毛也被拒绝,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主动远离了京兰。而京兰在晴明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下,只能远远地看着小猫在白豹子身旁翻滚玩耍。
他在注视。
他在嫉妒。
是他在养小棉不是吗?他给小棉投喂食物,给他准备玩具,给他缝制衣服,就因为小棉是晴明的眼睛,他连抱都不能抱吗?
如果……把眼睛还给晴明了呢?
京兰心急了,为了不错过难得的机会,他叫小棉去催眠那只治愈系的白鸟兽族。然后听到……小棉哑着嗓子大哭出声。
他错了。
他错了。
他错了。
他错了。
他错了。
……
而晴明想要告诉小棉的那个“秘密”,被陌生的白鸟兽族抢先告诉了。
什么是“胶佩”。
在一些世界的设定里,有种羁绊叫做“标记”,标记者双方会格外依赖。兽和兽第一次胶佩会相互打上标记,标记成功便是结为伴侣,绝大多数情况下,伴侣间遵守终生伴侣制,类同天鹅,一生一世一双兽。
小白带着他白捡来的伴侣飞向家的方向,悬崖边的黑豹子嘶吼不止,但随着他越飞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而京兰……他的小棉被抓走了。
京兰发疯般找了半天又一夜,晴明则是面无表情,像一座雕塑坐在石床上一直等待。
他从早上等到第二天早上。
哥哥趁他睡着悄悄抱走了小棉。
哥哥为什么要抱走小棉?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们在干什么?
晴明砸了小棉吃食物用的石碗,掀翻了架子,变成豹子到处爬撞,大吼大叫,企图依靠声音把失踪的京兰和小棉唤回来。
他们背着他在外面胶佩吗?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精疲力尽后,晴明像个手足无措的幼崽一样瘫坐在了地上,睁着泪眼朦胧的碧绿眼眸盯着洞口的方向。
“小棉……”他委屈地喊,“我看不见你。”
第二天,京兰只身一兽回来,晴明跑出洞口到处嗅闻,闻了一次又一次,他确定了:京兰没有把小棉带回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有被京兰带走小棉的激怒,有看不见小棉的委屈,更多的,越来越多的,是找不到小棉的恐慌。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京兰是不是把小棉藏起来了?还是把他丢掉了?或者……把小棉杀死了?
他惶恐不安,暂时忘记了京兰带走小棉的怨恨:“小棉呢?你把他放到哪儿了?为什么没有带他回来?”
京兰不说话,看着弟弟瞪圆的一双眼,浑身都僵硬着,身上的无措要隔着一层空气传染到晴明的声音里。
“哥,快去接他回来,看不到我们他会害怕的。”
京兰稍微远离了晴明:“小棉被别的兽族抓走了,我会找到他的。”
晴明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京兰却仿佛没注意到般,垂着长睫毛看地上破碎的石碗:“告诉我,为什么两只兽会连在一起?”
……
晴明快要疯了。
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几近破裂,却因为血缘和责任牢不可破。
听到鸟叫声,晴明便发起疯病,就变成豹子往外跑,撞得鲜血淋漓再一瘸一拐地走回来。他时常被细微的声音惊到,不愿意和京兰交流,晚上要抱着小棉的衣服才能勉强睡着。
为了想办法找回他们的小猫,京兰没有精力顾晴明的情绪,就算有,他也毫无办法让晴明恢复平和。
这是一段格外煎熬的日子,一年,将近四百天,他们每一天都在想尽办法找到失踪的小猫。
疯狂的捕猎下,京兰圈养了几百只兔子,只身一兽离开兽迹罕至的山林,去了更远的地方。
找小棉的过程京兰记不太清楚了,无非就是抓兽,审问,抓兽,审问……除了短暂的睡眠和进食时间,晴明像一只永动机般不停前进,好在他足够幸运,找的方向几乎是正确的。
他假装是交换盐巴的兽族靠近白鸟族,在白鸟族暂居的两天里,他爬到树上看到了久别的小棉。
他的小棉被困在高高的鸟巢里,被那只白鸟族压在兽皮上欺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棉乖巧地被兽玩弄,轻轻地吸着那粉红的鼻翼。
一如既往的小面瘫,睁着那双粉色的眼睛和他对视,仿佛在发呆。
京兰最缺的是时间,但是他仍然需要等待,不知道是不是兽生最坏的运气在小棉走丢那一天花光了,在庞大白鸟族的重重防守下,京兰等来了他的机会。
在白鸟族年宴的那天晚上,他放了一把火,所有兽去灭火的时候,他知道,这是带走小棉的最好时机。他再一次把小棉抱在了怀里,虽然过程中发生了一些瑕疵,但他亲吻小棉睡着了的小棉的脸颊的时候,流着眼泪笑了出声。
“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他的世界不再是黑色的了。
他发疯地想小棉,不是因为小棉是谁的玩具,而是因为他离不开他,这个世界上,小棉是唯一被他养大的兽族,是唯一给他舔伤口的兽族,也是唯一依赖喜欢他的兽族。
哪怕没有兽承认,但他认定了,小棉是他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