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面圣
第二日一早,于微容被叶白芷从床上揪起。从神都往信阳,骑马大约只需一个时辰,若途中顺当,午膳前便能到苏安帮分舵。只是于微容素爱睡懒觉,若是耽搁,恐要迟了。
于微容贪睡,但想着要见到大哥,竟激动的早早就醒了,梳洗打扮,坐在桌前用早膳。
“白芷,这酥饼不错,稍后带些,我们一路休息可以垫垫肚子。”
“昨日我已备了点心,都在马车里了。”叶白芷面无表情的说。
“啊,不是骑马吗?难道坐马车?那要慢上许多啊!”
“咱们是借着出城进香的名头,自然要有排场。再说,你个子这般矮,上哪里找这样的小马?”
“白芷,昨儿你飞出去挡那刀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可爱,怎得才一夜,又这般毒舌?”
“我一向如此。”
主仆二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院里突然传来管家的招呼声。
“不知于先生可起身了?在下敬王府管事林庸,叨扰先生。”
明明看见自己了,还这般客套,于微容撇撇嘴,走出屋子,朝管事点点头:“不知林管事一早前来所为何事?”
“王爷一早上朝,嘱咐小人,说今日先生要出城上香,让小人务必关照。只是方才,从宫里传了消息,说有圣旨颁来,翰林院的赵大人午后便来宣旨,小人赶紧过来知会先生,稍安勿动。”
于微容皱了皱眉头:“可知是何旨意?”
“这个,小人不知!”林庸一脸谦卑,“劳烦先生,多候些时辰。”
如此一说,于微容倒不好出门了。
正房里,秋老先生也被惊动了,走出门来,若有所思看着徒儿,竟真的走不了了?
等林庸离开,师徒几人便聚在一起揣测圣意。
“先生,可有不妥?”秋照见老先生面有忧虑之色,不免担心。近几日,先生不知怎的,总是长吁短叹,应离师兄不在,自己嘴笨,若他在,善解人意兴许还能疏解一番。
“容儿此次,怕是藏不住了。这齐国皇帝看是要强留他啊!”
“先生莫要多虑了,七师弟与苏家的关系,只我们阁内师兄弟知晓,必不会外传。”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皇帝有意用他,只需派人去平阳走一趟,便全然明白,到那时就为时晚矣。”
“那先生是否要请敬王殿下帮忙,进宫一趟?或许事有转机。”
“只怕,这事就是敬王无意为之,但却是他乐见其成。”
“您是说,是敬王……将那篇文章献给了齐国皇帝?”
“要么就是这位皇帝陛下手眼通天,竟在亲儿子身边安插了眼线?否则,怎的才一日,连皇帝都知道了容儿,还指名要他接旨?只愿这道旨意,只是宣他前去细问,而非直接许个什么官职,如此,还有转圜余地。”
“如此想来,这位敬王殿下真是……昨日先生那番推辞,竟是白说了!”秋照有些忿忿。秋老先生无言,望着惴惴不安的于微容,安抚道:“若真有旨意让你进宫面圣,你也不必害怕,就当在文松阁应对秋离的面试一般。出了差池,还有为师在,师傅既已带你出来,拼了老命,也定会护你周全。”一番话说的于微容红了眼睛,撒娇般贴上去,围抱着先生的腰窝:“师傅,容儿错了。”
“容儿没错,是这命数错了!”老先生拍拍她的肩膀。
于微容不解的抬头,正要问个究竟,有小厮过来禀报。
“先生,王爷回来了!”话音未落,敬王步履匆匆踏进了南篱院,身后跟着书生侍从,还有几个后生门客。
“先生,今日之事,非言钊所为!”他边走便嚷,一脸急切,全无平日的风度稳重,“是那白暄,他竟是父皇……”话还未说完,林庸小跑着进来:“殿下,宫里来人了!”
他只得住口。院里满当当站了一地人。
来的竟是皇帝身边的亲随、内侍总管管进管公公。他一脸亲切,姿态从容,一步一趋皆不慌不忙,于微容听闻,齐国的宫廷内侍宫女,能被选做在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身形、仪态也是十分出挑的,要层层选拔考核。今日看管内侍,和普通男子并无二致,却自有一份常年浸染宫帏的气度,三十来岁的年纪,着一身绯色窄袖袍衫,一顶乌色襥帽,面带笑意,看着甚是可亲。走近瞧着敬王也在,朝他微微躬身行礼,歉然道:“敬王殿下安。今儿个咱家需传陛下口谕,不便多行礼,还望殿下见谅。”敬王自然不会计较。
秋老先生上前正要行礼,被管公公一把扶住:“先生多礼了,赏赐文松阁的圣旨晚些时候才到!老奴只是先传个话,请秋老先生和于先生随我入宫面圣。”
秋老先生和于微容跪下叩首,恭恭敬敬接了口谕。
“先生休整一番,即刻随我入宫吧!”管公公这才矮了半个身子,向老先生行礼。
敬王站在一旁,神情焦灼,一直到秋老先生师徒二人坐上马车,他都未有机会解释今日之事,只能失落地看着马车远去,懊恼不已。秋照站在一旁,宽慰道:“王爷莫扰了,此事先生已有打算!”
“我自知先生多谋,思虑周全,只是,此事并非我所为。白暄是父皇调拨与我的伴读门客,昨日我将那手札带回,本与他研读甚欢,岂料他竟生怕错漏人才,自作主张将那篇国策默录献给了父皇。今日在朝堂上,父皇还兴致盎然召集朝臣谈论此事,说于先生文笔颇有当年高祖之风。赵相进言,此等人才必定留在我大齐。我虽进言相劝,奈何父皇决心已定。此刻,神都城内,这篇《定国策》,已经人人传阅了。”
秋照默然。既如此,想必不久,信阳的苏家必然也会得知,如今他们师徒几人困在这神都,文松阁山高路远也不能解围,且看苏家如何应对。
“殿下,事已至此,还是静观其变吧!陛下只是派内侍传了口谕进宫面圣,必不会为难。”
敬王只怕因自己的疏忽,而让先生为难,一时间心中难安,却也无可奈何。他辞别秋照,坐了马车朝宫中驶去。
不能左右陛下的决定,那便借着去给怜妃请安的由头,去宫中候着消息吧!
秋老先生带着于微容再次踏进宫门,只是此次不在宣和殿,而是在勤政殿,平日里皇帝用来批阅奏章,或是和朝臣谈心论政之处,比之宣和殿要小许多,却不减威仪。
像是正在议论要紧事,他们到时,殿内已有几位着官服的官员,见老先生前来,急忙起身。
“秋先生,这两位是我朝太傅孙醇孙相,和太宰赵敬以赵相,这位是鸿胪寺少卿左修平,那位,礼部尚书李丹。几位爱卿都颇为仰慕先生品学啊,听闻朕今日召见您,舔着脸都要来讨教一二。先生勿怪!”
秋老先生表示惶恐。
互相行礼后,皇帝赐座,秋老先生坐在孙相身侧,于微容在他旁边。
“方才,我与几位爱卿,正在谈论,小先生的这篇《定国策》,论点甚为奇特啊!”嘉元帝心情很好,此次秋试,能请秋松明老先生出山,经他指点,确有良才,“没想到小先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是哪里人?可愿为我大齐效力?”
“草民惶恐。回陛下,草民是宸国平阳人士,不过是拾人牙慧,加以拼凑的粗陋之作,陛下谬赞了。”
“你这小娃娃,倒是会自谦。”嘉元帝被逗笑了,略一思忖,“宸国人氏。只是,朕素未听闻,平阳有哪位世家姓于啊!”他虽面带微笑,口吻却有逼仄之意,于微容手心微微出汗,但仍强壮镇定,低头回禀:“草民的父母都是农户,出身低微,怎可有污陛下圣听。”
“原来如此。此前曾听闻,文松阁招徕学士,不论出身,不分贵贱,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若非秋老先生有如此远见,这天下怕是要少一位治国良才了!”嘉元帝眉头一松,如释重负,和秋先生谈笑起来。
“陛下谬赞,天下学士不分出处。只是,治国良才却有国别之分。”秋老先生坐直了身板,于微容偷眼望过去,师傅今日格外的板正严肃。
“哦?先生此言何意?”
“做学问,是为研习前人经验加以改之,知礼守节,教示众生,乃为天下后世,所以不分贵贱高低;治国则是为君王献策,是为一姓江山平稳,江山可换,能人却可依旧,所以却需肱骨忠臣。”
“那依先生之意,何为肱骨忠臣?”嘉元帝侧头,显然很意外秋老先生的回答,江山更迭,说严重些可是大不敬之罪,只因他是天下敬之的鸿儒,不予计较罢了。
“对君忠,对父母孝,对天下仁义,举事不违这忠孝仁义之诚,便心存坦荡,无所畏惧,是以肱骨。”
“那这与先生所言,治国良才的国别之分又有何干?我大齐国威日盛,朝堂之上可有不少他国才子,他们对陛下,不可谓不忠啊!难道先生以为,他们心中就非忠孝仁义吗?”赵敬已没忍住,咄咄反问,口吻颇为倨傲。许多人才都经他的门客属官选拔举荐,如此说来,岂不是说他赵氏识人不明?
“并非他们心中不忠不孝,而是境遇所致。”
“先生此言何意?”
“如今,四国之中,唯有大齐国力最盛,且有一统天下荡平四国之意,虽广开边境,接纳周边诸国子民,或寻常百姓,或入朝为官,只因现下,安居乐业,朝堂安稳。试问,若有朝一日,大齐与其他诸国对战,这些他国子民该当何处?是举起利刃助齐国扫荡母国,还是回到母国,和齐军对垒?赵相口中的忠义,又当如何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