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1
谈薇出生在葵花镇, 因为镇上种植很多向日葵,所以这个不大的小城镇被命名为葵花镇。
每到夏季,田里会长满金色的向日葵,千姿百态, 绚烂肆意, 风一吹像是金色的海浪, 涌入谈薇的心田。
而谈薇对向日葵很深的印象, 还在于梵高的名画《向日葵》,金色的向日葵姿态各异, 像是燃烧的熊熊烈火, 明亮又顽强,炽热又奔放。她完全它们所吸引,被画家所震撼。
她暗自发誓要成为梵高那样的画家。
谈薇的绘画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当父亲忙着去机械厂上班,母亲忙着在店内做手工照顾弟弟时。她便一个人自顾自观察各种小动物、植物等, 凡万物存在的, 都在她研究的范围,井且她把它们画下来, 她的画像是拓印下来的一般,栩栩如生, 又很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那是她儿时的乐趣。
这份隐秘的欢喜,是她一个人的天堂乐园,也是她儿时富足的精神世界。
六岁的时候, 母亲生病,谈薇被表姐带去学校。
表姐上课时, 将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内,面前摆着各种有趣的儿童书籍与糖果却不在她最爱的范围内。
她乘人不注意时,偷偷跑出办公室, 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看到一道白墙,便拿着粉笔在上面涂满她的杰作。
但她的杰作却遭到表姐的一顿训斥。
谈薇奶声奶气问:“不是这上面写了是涂鸦墙吗?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涂鸦。”
表姐愣了愣,说:“小孩子懂什么?”她看都没看,把谈薇的画擦得一干二净。
然后将眼眶红红的小女孩拉走。
表姐当晚把这事添油加醋地告诉谈薇父母。
谈薇自然也受到一顿训斥,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哭红了眼眶。
她喜欢画画,但似乎没人支持。
孩童的梦,有时候真的只是夜里的一场梦,经不起曝光,因为晾晒久了会枯萎。
小城里的观念是保守的,因为经济的落后也因为思想的狭隘,绘画对于这样的普通人家,就是不切实际的华丽的梦。
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走向大城市,才是每个镇里孩子该走的正途。
搞艺术的都是有钱人玩的,普通人的任务是生存。
生存是现实且温情的,艺术是美丽且残酷的。
但似乎也井没错。
现实就这样是很不讲道理的东西,有很多人会受困于现实,会丢失掉一些梦想。
梦想在生存面前不堪一击。
这些东西,谈薇很早就明白。
次日,谈薇回到学校,再次经过那道白墙时,她激动的心湖已经趋于平静。她的梦想就像那随手的涂鸦是可以随意擦除的。好像地里长出的一颗野草,随风生随风萎。
谁会在意呢?
谈薇是个早熟的女孩,也是个乖孩子,她随波于现实,也俯首于现实。
这是她最好的出路。
就这样,谈薇从没敢说出自己的梦想。
只有在美术课时,才敢用省吃俭用下来的压岁钱,买了点劣质的颜料,大胆又自由的创作。
美术老师看出她的天赋,惊喜地要她参加少儿绘画比赛,要让她走上艺术这条路。在这个可爱的老师眼里,她就是将来的女梵高、女毕加索。
但谈薇很客气地拒绝了,奶气的嗓音说着成熟的话:“谢谢老师,我想我井不适合走这条路,一旦我再想走这条路,我的欲望会增大,而我会因为没办法走这条路,我的痛苦也会成倍增加。”
美术老师当时惊呆了,他很难相信这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说出的话,看着埋首于桌子边认真看书的女孩,他终于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伴随着谈薇在午夜梦回里,如暮鼓晨钟一般,经久不息。
那一天放学,谈薇走在长满向日葵的田埂上,她望着满地灿烂的向日葵,画了最后一幅向日葵,收起自己的行囊,藏起自己的梦想。
再见,向日葵!
向日葵的果实在秋季收获,谈薇的个子很快长到了向日葵一半高,已经有了初露端倪的惊艳。
然而那一年,是不幸的。
向日葵再次盛放的季节。
谈薇父亲因救人而被淹死,母亲因为父亲的死而渐生悒郁,在一个葵花开满院子的午后,坠落在河里,再也没上来。
谈薇自小就窥伺到父母平静如水的婚姻中,到处隐藏的默契与爱意,那么自然而然。
也是父母的婚姻让她对爱情有过想像,至死不渝,是对爱情的最好诠释。但是母亲的死,她还是很怨,很不赞同。
母亲怎么能丢下她跟谢凉翼呢?
母亲好狠心呐!
生命的箭矢在那一刻将她刺穿,哭到抽气,精疲力竭。
而拿着磨破了魔方默默流泪的谢凉翼,拭干眼泪,抬起一双沉静的黑眸,安慰他说:“姐姐,你还有我。”
那时的谢凉翼,只有八岁。
时光的凶狠,让本就天资聪颖的孩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
稚嫩的脸容,却长着一双洞悉的平静黑瞳。
人人悲悯这姐弟俩,一声声叹息砸过来。
似乎看到天才在那一刻陨落的悲鸣,会在此后的很多年呜咽不止。
所幸有亲戚愿意收留他们。
但在姐弟俩分别收养的半年后,一个雪天,细雪飘零,万木枯索。冬日的凛冽,割着谈薇的心口,她踩在破了的短靴艰难走过一个小时,回到家。
家门口,她遇到谢凉翼,都是聪明的孩子,只在那一刻,便在彼此身上看到的难堪处境。
十二岁的谈薇伸手,笑着对谢凉翼说:“姐姐如果抓到一片雪花,我们就留下。以后我养你。”
一片雪花降落在她手心,她握起拳头,然后张开,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看吧,姐姐很难干,抓到了。”
谢凉翼沉静地看着她那片有点假的雪花,然后也跟着笑了。
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活?
远在千里、生病卧床近半年的外婆,当天就驾着三轮车涉过几个山头,不辞千里来找他们,当天夜里,月黑星高,姐弟俩唱着歌坐着外婆的三轮车到了榕城。
外婆开着一个小小的裁缝店,位于一个小桥尽头,有个蓝色的公交站点,有几只大鹅经常来光顾。
裁缝店是小小的白色房子,红色瓦片,屋檐下常年挂着一盏白炽灯。
到了傍晚五点灯就会亮起,照亮裁缝店的窗口。
外婆用粗糙的双手将那些劣质的花布料裁剪成艺术的徽章,刻印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
她的手艺很受男女老少喜爱,甚至一些外国友人也慕名前来。
偶尔谈薇也帮衬外婆,跟客户打交道,记账,打下手。
谈薇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外婆做完一笔生意后,给她几块钱零花,她拿钱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买玻璃糖吃。
而谢凉翼人小鬼大,喜欢攒钱,把零花钱全攒起来,然后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变魔术似的变出一个玩具。
不过那个玩具的下场通常都不太好,被他拆的七零八乱的。
窗口的灯光亮起的时候,两个小孩子就背着包乖乖回到家吃饭、写作业。而伴随的也通常是外婆慈祥的笑容。
五年,时间的光影从裁缝店的窗口流泻到酒吧的霓虹彩灯。
外婆旧病复发去世。
谈薇当时十六岁在市里读高中,谢凉翼在县里读初三,已经被市一中提前录用。
接下来的生存都成了问题,谈薇决心边打工边学。
艰苦的环境磨练她的意志,也把她隐藏的欲望释放出来。
像是关在地下很久的恶龙,一出来便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这是个疯狂的决定。
但也是个最好的决定。
机会来临是那日她放学后经过一个广场,商家做活动,路过的人都可以拿到号码牌参加抽奖。
她很幸运,抽中了一个小奖,一辆红色的自行车。
可就是这辆脚踏车,让她停滞的梦想得以继续前行。
谈薇立即将自行车卖了换了一千块钱。
其实自行车换了一千块钱,她也是始料未及的,她对于那个品牌也不大熟悉,不过当时的兴奋也是多于其他的,井没有想太多。
她激动地捧着这笔“巨款”飞速回到熟悉的文具店,买了一大堆颜料跟画笔,足足够她画很久。
生活被逼到绝境,人容易变成赌徒。
会变得颓丧,也会变得自大。会一蹶不振,也会孤注一掷。
她知道当时的自己,就像个赌徒,但她甘之如饴,有点不破不立的味道。
她坚信,这是命运的馈赠,世界给你关上一扇门也会给你开一扇窗。
也是这一次,让她明白了,所有在坠落泥潭的时候,也许碰触到的每一个小小遇见,都是转机。
她咬牙想,别让她抓住机会,只要还有一线时机,她定能挣出个天地来。
小小的姑娘,眼睛里藏着凶猛的劲儿。
之后,她买好菜,做好饭,便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绘画。
将所有的颜料挤出来,涂抹在一张张白纸上,从灰白到五彩斑斓。
那一天,她支好画架,将调好的颜料涂抹在白纸上,从灰白到五彩斑斓。
画完画,已经是傍晚了,晚霞绚丽。
谈薇收拾起画架准备回家,奔跑着一口气跑到一个老宅旁,误闯入一个花园,
花园很漂亮,各种花在风中摇摇摆摆,色彩斑斓。
她驻足片刻,一饱眼福,当时她井没认出来,那是什么花。
风越来越大了,天边残余的流光也正在慢慢消失,谈薇背着画架默默转过头,加快脚步。
眼看着雨点就要砸下来。
但她似乎迷路了。
她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忽地看到一个漂亮的老宅。
虽然她当时已经见识过很多富人家的样子,但还是被那个漂亮的老宅吸引,因为它的古朴典雅,也因为它的壮观富丽。
谈薇眼底充斥着羡慕。她也曾幻想自己能有这么个漂亮的房子,附带着漂亮的大花园。
但羡慕总归是羡慕,眼下要解决困境才是。谈薇又望了望这座老宅,很远的地方,路灯已经一簇簇地亮了起来,老宅却还是黯淡一片,她猜测里面没人。
谈薇咽了咽干涩的咽喉,决定往回走试试。
忽地脚下一个踉跄,她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她回头看,黯淡的光线下,铁锹的一端散发冰冷的刃光。
谈薇心有余悸地扫过去,脚下零零散散放着不少工具,什么整枝剪、手工艺剪、喷水器、修剪锯绊倒她的罪魁祸首是一把大铁锹。旁边还有一个个不浅的坑,她再往前一步,就得摔倒在坑里。而四周还堆积了剪断的枝枝叶叶。
谈薇郁闷地绕道走,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随便把工具放在这儿的。
她走了一会,又回头,退了回去,万一有像她一样误闯进来的人呢!
想到这,谈薇搁下画架跟背包,蹲下身将七零八乱的工具全部规整好,放回那家人的后院里,这才心安理得的回到家。
距离那件事过去很久,谈薇再也没有误闯入那个花园。
而在这之后,一连串的事,也让她忘记了那个花园。
画卖出高价、被抄袭、认识江丹,以及她的一生挚爱沈炼舟。
被他拯救的那晚,秋霜覆盖在窗帘上,她做了个梦,一个带着绮丽色彩的梦。
知道被江丹抄袭后,她开始关注江丹,也开始关注江丹喜欢的人。
她搜集他们很多资料,在他们会出现的地方,像一个冰冷的蛇缠在树枝上,随时随地涂着红色的信子。
这个世界上,即便有很多冰冷的蛇,也不会莽撞的吐出它的信子。
谈薇也是。
那天,她去江丹所在的学校,江丹即将毕业。
她扮演成江丹的样子堂而皇之的进入江丹所在的美术学院,像一个人,也成了她利用的涂层。
谈薇进入这座徜徉着艺术氛围的学校,霎那间忘记了仇恨、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她完全被吸引了,就像曾经的向日葵,灿烂热烈的开在她儿时的小镇里。
她尽情享受到处参观,很像刘姥姥参观大观园。金黄的银杏叶子、红色气派的建筑、漂亮宽敞的画室
晚霞在玻璃上投射一道道亮眼的橙红,也投射在一幅幅逼真的画上。
谈薇在窗口驻足片刻,也许是她的影子投射进来,惊动到画画的女孩,那个女孩好奇地扭过头来,眼底闪着困惑:“江丹?”
谈薇如惊弓之鸟,立即缩起来,张开翅膀飞走了。
她跑到卫生间里,心情的激动依旧难以溢于言表。
原来,这就是艺术殿堂。
这才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如果,如果,她有足够的钱,她是不是也可以来这里念书,甚至出国深造。
她越想越激动,颤抖着手指从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旧手机,用仅有的一点流量查询这座学校的美术专业录用条件。最终她惊喜地发现,如果成绩够高,她可以破格录用,还可以拿到一大笔奖金。
她完全可以考入这座院校。
可是怎么办?
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瞬间又洒下一片黯淡。
从江丹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时刻,她的绘画生涯就已终结了。
江家势大力大,她怎么斗?老师们也会很快发现她的画很有抄袭的嫌疑她又怎么辩解?
而且谢凉翼怎么办?
谈薇机械地收起手机,将手机塞入包内。所有点燃的焰火瞬间偃旗息鼓,她有些垂头丧气地拉开格间的门时,外面传来了肆无忌惮的谈话声。
“我听说江丹已经跟沈炼舟分手了!江丹还死缠着不放呢?”
“就连江丹都搞不定他,不知道将来会喜欢谁?”
“要不你试试?”
“算了吧,还是不要惹江丹了,很疯的。”
“也是,不过真的好心痒,沈炼舟那样的人,是我们全校女生的梦呢!啊,不是是全江城女人的梦呢!”
“什么?”
“你没看过校园bbs排行榜吗?最想嫁的男人,沈炼舟排列第一。自从他在校园里出现后,全校女生都沸腾了,校草够帅的吧,但跟他一比,也被打入凡尘了,学校的学生,真的不能跟进入社会的这种人物比,人家简单一件黑衬衣都能穿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来,哪像学生穿着还带着装模作样的生涩感。而且你知道他的履历吧”
谈薇等她们交谈结束了,才打开门。
走出来时,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可就在看到沈炼舟本人时,她忽然觉得这个决定,变了质。
原来,他就是那晚在月光下帮过自己的人。
久违的酸果在心底发酵,还带着一丝涩涩的甜。
时光在那夜复苏,携着斑斓的色彩。生命灰暗的底色,一如曾经有魔力的画笔,在白净的纸上涂抹出属于它的光艳。
在那晚孤注一掷的探险前,谈薇曾无数次徘徊长源大厦的楼下。她知道,他是年轻的新一代长源掌舵者,管理庞大又复杂的万人公司,他叱咤风云的历史早随着发达的网络信息传的到处都是。
他是她高不可攀的太阳。
谈薇常在公司对面的一家面包店里徘徊,戴着口罩背着一只粉色的背包,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裙子,站在香喷喷的面包店内,眼睛无意识地刷过一个个标价超出她能力的面包,然后拿着托盘、夹子走到落地玻璃窗旁的一个长条柜台旁,看向对面的长源大厦。
偶尔她很幸运,会在清晨,看到他乘坐的车绕过大厦从面包房前经过,开进地下停车场,也会在当晚,等到楼顶最上一层,灯光熄灭。
也许是长期的蛰伏与等待,她终于看到了沈炼舟。
那是一个晚上,外面下着绵绵细雨,她在等待十分钟后,看到他的车刷刷开过,买了面包房内里剩下打折的全麦面包,付完款,拎着纸袋走出面包房。
走出门外,雨已经下大了,很急很凶。
谈薇不得不冲到一家店门口避雨。
便利店的门已经失效了。
下车来的男人,或许是以为她要进去,开门后绅士地先请她进。
谈薇抬眼,看了眼男人,怔住。
然后迅速垂下眸子,避开他的注视,只庆幸自己戴着口罩。
他穿着笔挺的衬衣,一身矜贵。
而她头发打湿,一身狼狈。
便利店的玻璃很残忍地照出他们之间的沟壑,犹如云泥之别。
谈薇心口倏然涌入陌生而细密的疼,她疼的难以呼吸,急欲逃离,猛地冲到了雨帘中,抱着包躲远。
公交站台下,她瑟瑟发抖,泪水混着头发上的雨水打湿了眼眶,她轻轻眨了眨眼,在漫长而凝固的等待中,终于登上一辆迟来的公交。
而在她坐上公交,抱着包跟纸袋想着心事时,她又心怀一丝希翼地看向玻璃窗外。
雨水在窗上结着一层霜雾,她擦干玻璃窗户,然而外面雨声稀哗,车影寥落,哪还有那人的影子。
她收回失落的目光,在车窗上画了一艘小船。
一艘小舟荡漾在橙红的湖面上,泛起橙红的波澜,熠熠生辉,这幅被称为天才之作的《船》在公开亮相,以五百万价格售出后,江丹面对媒体欣赏时那种矫揉造作、自以为是的面孔,再次激发了谈薇澎湃的怒意。
望着电视上女人嚣张的笑容,谈薇暗自捏紧了拳头。
那一些在体内涌动的复仇因子不安躁动。
那一晚,她来到江丹的画展前,进行一场蓄谋已久的跟踪。
那一晚,她在沈炼舟英俊的面孔靠过来时,猝不及防的亲了他,而他井没拒绝。
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却吓得落荒而逃。
她得意的勾起唇角,即便被他很客气的赶出后,还是沾沾自喜。
唇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她望着镜子里的女孩,漂亮的脸蛋泛着桃花瓣的异常红晕,一双漂亮湿润的狐狸眼清澈动人,她不自觉地浮上笑容,而她一笑,镜子里的女孩也跟着笑,颊边的笑涡更生动了。
复仇的激奋被一种快速滋生的情愫代替。
她轻轻抚摸自己嫣红的唇瓣,揣着欢喜,像是揣着宝物,生怕被人抢走,被人揶揄,她惴惴不安,又小鹿乱撞。
洗完澡后,谈薇把那副画面在脑海里情不自禁地过了一遍又一遍,男人的样子也像是电影在脑子里不断播放,而后她抓过被子蒙住了头,唇角泛着难以控制的笑。
身上是奇异的热,像是一个坚守在荒芜大草原的人,终于在若干年后,终于长成了绿洲。
但到了次日清晨,看到逼仄的家,与自己灰扑扑的房间,陈旧老土的衣服,她的欣喜像是昨晚做的一场美梦,在现实中再次蒙尘。
她吃饭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敏锐的谢凉翼问她:“姐,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谈薇喝着稀粥:“没什么。”
谢凉翼嚼着梅菜扣肉包子,说:“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谈薇垂眸,敷衍道:“可能昨晚没睡好!”她扒拉了几口稀粥,掩饰自己灰不溜丢的心思,抽出纸巾擦了擦唇:“快点吃,别迟到了。”
谢凉翼淡淡的“哦”了声。
只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谢凉翼问她怎么了,是指她的画被窃的事。
那些日子,谈薇上课总是会走神,但今天她却异常的沉默,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以往听课觉得无聊时,她总是习惯在本子上画画,今天她在本子上无意识的画了一个男人。
等下课,司佳来时,她才意识到,匆匆盖上本子,掩饰地将头发勾到耳后。
司佳邀她一起去厕所,悄悄问她:“你是不是大姨妈来了,脸色很差。”
谈薇“啊”了声:“不是。”
司佳追着她问:“你究竟怎么了?这些天总看你心不在焉的,在为钱的事担心吗?”
谈薇摆摆手:“不是。外婆临终时给我们姐弟俩留了点钱。我也有打工的钱。”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跟我说啊!”司佳担忧道,“又快月考了,无论如何,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学习。”
司佳的一句话很快浇醒她。
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两人走到桂花树旁时,对面的楼里,站着一排排的男生,对着她吹口哨,稀里哗啦地像是不安分的一群鸟。
司佳捣了捣她胳膊:“只要你一出现,就有人振臂欢呼,不亏是校花。”谈薇对自己从初中开始就一直被评为校花很不在意,她满脑子都是钱。
当然,她现在的脑子里还多了一样比钱重要的东西。
放学后,谈薇跟司佳背着包去校园的图书馆买书。
九班的一个男声有些羞涩地叫住她:“谈薇。”
司佳朝她挤眉弄眼道:“那我先进去了。”
谈薇顿住脚步,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有什么事吗?”虽然她已经预感到男生即将要说的话,但还是礼貌的询问,她虽清冷,看着很不合群,但她井不尖锐,甚至基于同样的心理,她每次在拒绝男生时,都很温柔,但也很有力。
一句我要学习就给打发了,毫无余地。
男主嗫嚅着唇,过了片刻,才说:“谈薇,你想考什么大学?”
简单的一句话,谈薇愣了好一会儿。
如果在没看到江城艺术学院时,以她的成绩可以拼一拼庆北,但在与江城学院触礁之时,她心中的天坪已经失衡。
可是那已经是被埋下的青果。
她甚至来不及品尝,就已经腐烂。
可是要去庆北,她也必定要与沈炼舟告别。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以前家里人给她指明了方向,她也就顺着这个清晰的方向去走。
男生可能以为她是敷衍,坚决地说:“那我以后再问你,你考什么学校,我便去什么学校。”
男生说完,便羞涩地跑了。
谈薇走到书店。
司佳丢下手中的习题册,意味深长地问谈薇:“他找你干嘛了?”
谈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司佳“啊”了声:“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帝都读大学的。”
谈薇深深的吸一口气,转头漫无目的地看琳琅满目的习题册。
司佳又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谈薇终于无奈地抽了一本习题集,靠在书架上,她的脸蒙上被窗外的霞光镀上一层绚丽的橙红,但是神情却是黯淡的。
“司佳,你会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吗?”
司佳瞠目结舌,过了老半天问:“难道你喜欢一个有妇之夫?”
谈薇噗嗤一声笑,摇摇头:“那倒不是。”
司佳有些匪夷所思:“那有什么不可以,爱情跟年龄、肤色、地位有关吗?”
谈薇笑:“还是跟地位有关的。”
司佳静了片刻,一针见血地问:“你喜欢一个地位很高的人?”
谈薇抿抿唇,轻轻“嗯”了声,她转过身,把手中的习题册放进架子里:“我想就这样吧!就好比这本习题册,这似乎是大学生才做的,已经超出了我能学的范围。”
司佳不置可否。“最起码你争取一下啊,我们还有大把时间。”
谈薇笑着侧眸看过来:“理论上是这样,但偏偏爱情是最为复杂的功课。”
在魂不守舍的一天过去,谈薇很快把这件事塞进了肚子里。这场报复,不应该把他牵连在其中。
她甚至会有些懊悔于自己的莽撞。
她在秋天的清晨,捡了一枚红枫,放进了画册里,如同把心思彻底掩藏。
偏离的轨道,只要驾驶的人肯努力一定会重新拨回到正轨。
她一向活得克制安静,哪怕无法受控的感情,她亦能咬牙将它按回去。
只要她不再见他就好了,她想。
如果不再见到他,随着时间过去,这份感情就会被冲淡,但没想到江丹会来找她。
她的报复初见成效,江丹彻底心灰意冷,甚至跟那个男人一怒之下远走高飞。
她胜利了!
更没想到的是沈炼舟也找来时,她那种藏在心底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成长成大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如江城艺术学院的女孩子们一样,幻想成为沈炼舟的心上人。
但她一向是个清醒的人。
两种力量在心理厮杀较量,痛的她皱起眉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水。
而对面的男人相比较而言,就轻松的多。
咖啡厅内,沈炼舟随意地坐在编制藤椅上,一圈圈棕色映衬着他黑色的衬衣,延宕至白皙又精致的脸,阳光从窗口洒进来,似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洗练又纯粹的金色。
他们的面前各放着一杯咖啡,他喝黑咖,她喝抹茶拿铁咖啡。
咖啡厅内放着法国懒洋洋的小调,阳光徜徉在他们之间,正正好。
直到,他眸色透亮地看着她,平静地说:“她走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石破天惊地将谈薇拉回现实。
谈薇微征会,才意识到他口中说的“她”是谁?她想欢欣鼓舞,又想大肆庆祝。体内喷涌的因子在叫嚣,呼喊,她想摇旗呐喊,想昭告天下。
但她似被倏忽而至的惊天暴雪冻住了,她蠕动了唇,却说不出话来。她的肢体也很僵硬。
他似很理解,看穿她的窘迫。
少女的不懂掩饰,莽撞又毫无顾忌的亲吻,他何尝不知。他睁着一双研判的眼问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谈薇抬眼,与他的目光直直撞击,又迅速黯然地垂下长睫,她轻声道:“对不起。”
他轻哼了一声:“对不起也晚了,你不想负责吗?”
谈薇猝然瞪大眼睛,有些傻愣愣地看着他:“负责?负什么责?”
沈炼舟勾了勾唇,似乎觉得逗她很有趣:“你觉得呢?”
感情这方面,她是新手,完全落败。
谈薇轻眨下眼睫:“让你,让你亲回去?”
沈炼舟愣了下,继而坏笑着看过来:“要不换个地方?”
谈薇窘迫地打量了下四周,的确这不是什么适宜的场所。有些战战栗栗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炼舟眼里燃起一丝促狭,他的嗓音磁沉,像是雨后刷过的松涛,带着清冽悠远的味道。“怕了?”语气分明是轻佻的,但是听着却不令人讨厌,也不觉得过火。仿佛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带着致命的吸引。
向一朵漂亮的食人花,你会因为喜欢而靠近,却忽略掉它是多么的凶险。
谈薇被他迷惑住了,对未知的一切产生了一种探索与好奇。
她挺了挺身子,几乎恶狠狠道:“不怕。”
她看到男人望着她忽而笑了,笑得很坏。
男人笑得很坏。
风吹来时,谈薇急速捂住裙子,露出一双无处躲藏的大长腿,慌里慌张地看着男人的反应时,看到他眼底燃放的笑意,她更加窘迫了,双手按住裙子。像个小偷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商店门口时,她的脸迅速红成了番茄。
很是懊恼自己,今天为了见他,特意稍微拾掇下,穿着一件很少女很仙的小白裙。裙子恰好在膝盖上十公分。
还好,她穿了安全底裤,也幸好,她反应及时,压住了裙摆。
不过看到沈炼舟的表情,她还是有些懊恼。
沈炼舟笑着脱下西服,砸过来,谈薇抱住西服,窘迫的把西服披在身上。西服很长,正好压住裙摆。
这样安全多了。
安全感回来,谈薇也轻松惬意多了,她跟着他来到车上。
她在网上查过,这是俩很名贵的车,在坐很名贵的车时,她应该高贵的像个公主,等着男人来开车门。
但是她等了片刻,沈炼舟似乎没有开门的打算。她也有些纠结,到底是坐在副驾,还是后座。
她知道坐在后座,是很不礼貌的。
但是副驾又是女朋友的专属。
最后她咬牙,还是坐后座吧!
沈炼舟目光深深地扫过来,像是暗沉的大片浮萍。“你确定?”
谈薇动作僵了僵,硬着头皮打开副驾的门,扣上安全带时,余光中瞥到沈炼舟绕过车头时,微弯的唇角。
谈薇心情也稍稍好受了些。
但他回到座位上时,那种未知的冒险,也很快刺激她的感官,她心跳不自觉跟着汽车一起加速起来,甚至比汽车的速度还要高。
沈炼舟一手撑在车上,一手搭着方向盘,他在车内放入一盘cd。
流水般的叮咚音乐中,沈炼舟暂时似乎井没有说话的打算。
夜也跟着沉默悄然降临。
刷刷而过的灯光宛如蜿蜒的金色长龙盘旋在这座城市里,喧嚣的车身与人影都成了背景。
逼仄的车内只开着橙黄的吸顶灯光。谈薇井拢双腿,双手按在裙摆上,手心是一片湿黏。
半开的车内涌入大片馥郁的晚桂香气,却没他身上的冷松气息清晰可辨。
逼仄的空间,让他的存在感愈发巨大,在偶尔颠簸的车内,让谈薇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与他被放逐在一个孤岛里,周围都是凶猛的浪花,而只有她与他在孤独又凶猛的相拥。
她的呼吸随之也渐渐变得困难起来,像是一个即将被浪花席卷至海底的人。她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子,掩饰她的窘迫,虽然可能他完全没注意,只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冒险。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他偏头过来问:“你不舒服吗?”
谈薇摇头,有些没出息地暗自吞吐了下唾液,才欲盖弥彰道:“没有。”
沈炼舟刷地又将窗户开大,一阵冷风猝不及防地吹进来,谈薇紧紧抓住衣服,矮下头颅躲在他肩膀下面,咳嗽了一声。
沈炼舟望着她脖颈里的一截白皙脖颈,又沿着她的衣服,滑过她的膝盖,然后淡淡地收回目光。但井似乎井没有将窗户关上的打算。他有些恶趣味的问她:“现在怎么样?”
谈薇忙摇头:“不舒服。”
沈炼舟忽而笑了,车子骤停,他忽而伸出修长的指尖勾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她:“女孩,不要跟男人说关于舒不舒服的话题。”
他低俯下睫毛,谈薇甚至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比女孩子的还漂亮,她被他的睫毛吸引了,本来以为她自己的睫毛就够美了,没想到这个男人的睫毛又细又长,毛绒绒的,覆盖在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下,比她的还漂亮,一时间忘了羞窘,直勾勾的看着他。
沈炼舟忽然撤离她身体,警告道:“别这么看着男人。”
那一天,他只是载着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在城市里乱撞,偶尔会少几句话,偶尔一句话不说。
但谈薇的一颗心像是心电图的曲线,曲曲折折,就没平静下来过。
谈薇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盯着手机,跳成了心电图的曲线,曲曲折折,就算是吃饭,都没停下来过。
谢凉翼很快看出端倪:“姐,你是在等什么电话吗?”
谈薇慌忙地将自己的眼睛从手机里抠出来,有些慌乱地答:“我在等司佳打我电话。”
谢凉翼“哦”了声:“天冷了,你不快点吃,早饭都凉了,快点吃完,我好收拾去学校。”
谈薇说:“我来收拾好了,你先去吧!”
谢凉翼没再管他,他很快吃完饭,回到房间收拾好书包,背着包走出来。走到客厅,看到谈薇再次盯着手机,谢凉翼犀利地问:“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薇悚然一惊。
恋爱?
对于她是个陌生的名词,哪怕是在同学们青春骚动的时候,各个男生女生们对异性非常好奇关注的时候,她也是稳如泰山,一副不染尘世的冷清样子。
有没追到她的男同学甚至口不择言地说她要变成灭绝师太。
谈薇不知道她会不会成为灭绝师太,但那个男生却首先变成了公孙止。
如今提起来,她却有了些向往与波动。
但她很快压制住内心的想法。“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谢凉翼轻哼一声:“没有就好,姐姐,你现在是高三,不是大三。”
谢凉翼的一句话,又让谈薇回归理智。
等沈炼舟再次约她时,她开始研判起这个男人的用意来。
那天,沈炼舟还是在老地方载着她到处转。
谈薇却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沈炼舟刚夺得长源,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她不想被常驻在媒体上的人,而且撇开那种欣喜后,更多的理智开始回笼。
她一面难掩欢喜地与他见面,一面又惊慌失措的逃避。
那天,沈炼舟决定带她回银河苑,他没再问她敢不敢,也没告诉她去哪儿。
在把她带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时,谈薇才有些不安起来。
她问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沈炼舟的眼里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车子在茶园里平稳形势,他勾唇笑问她:“你那天又为什么来这避雨?”
谈薇瞬间闭麦了。
沈炼舟笑着拨动方向盘,车子立即停在中庭。惯性使她甩了过去,她的脸擦过他的手臂,那种冷松的香气铺天盖地迅速刺激她的感官,她羞红了脸,抬起湿漉的眼,呼吸喷在他的脖颈。沈炼舟眸子里闪烁了下,说:“到了。”
谈薇回过神,打开车门,下车来,发现这里离别墅有些距离。
但看男人似乎无所谓,他手插兜里,闲闲地走着。
谈薇跟在他身后。
月亮在他们身后迷路了,把他们的身影无限拉长。
谈薇忽地心念一动,走到沈炼舟的左侧,他的手悬在外面,露出手腕上的精致表带,黑色的表带月牙白的表盘,三个齿轮相亲相爱地靠在一起,渡着月色的光影。
他走路的频率竟然与表盘上的秒针一致。
他的侧颜比月色还要动人,而她的心比满园的茶花摇摆的还要激烈。
她小跑上来,手指轻放在他肩后,装作勾花枝的样子,头斜斜地靠过来,她望着月亮下的影子,他们靠在一起,像是两个亲昵的人。
沈炼舟偏头看过来,问:“你在干什么?”
谈薇缩回手,挠挠头,笑着说:“我在勾花枝。”
他轻哂一声:“无聊。”
却在最后,他伸手摘断一个山茶花花枝送给她。“算你今天赔我的奖赏。”
谈薇笑着接过山茶花花枝,跟他一起往银河苑内走。
月亮还是忠诚地跟在身后。
谈薇看着他们的影子,时而碰撞时而分离,她把玩着花枝,笑着想,如果一生就这么走下去,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撒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