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谈薇站在残破的楼前。
副导演挥手:“让她走。”
霍凛逸制止:“让她演。”
副导演诧异,讪讪:“可是”
霍凛逸瞪他一眼,副导演不吭声了。
谈薇没管这边,眼泪顺着雨水落下,扑通跪在雨中,一步步膝行,然后倒下,静了片刻,她伸手往前爬,皓腕上碧玉镯子衬得手臂莹白纤细。
霍凛逸看得痴迷,连有人给他撑伞都没察觉,他想看得更清些,前方似有一股神秘的吸力,吸引他不由自主往前。
他看到谈薇背脊弯曲趴在地上,像是柔弱的幼虫,伸手扒拉着什么,如削葱一般的白嫩手指,不管不顾地在灰烬里扒拉,不停地扒拉,不停地扒拉着。
手指被划破,血珠冒出来,又瞬间被雨水冲走。
她整个扭曲着身体,终于捡到了一幅画的碎片,颤抖着举起那个碎片。
惊愕失望绝望悲恸在她脸上不断演绎,情绪堆叠到最高处,她在喉咙里发出一抹呜咽,冷白小脸恢复平静。
就在大家以为她的表演结束后,她忽地勾起唇角,望着漆黑的雨幕,绽放一抹诡异的笑容。
电闪雷鸣下,莫名渗人。
现场所有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都起身了,他们却还沉浸在她的表演中,无法自拔。
短短的三分钟表演,她把盛桃演活了,似走过盛桃这一生。
就这么一个片段,不知谁都哭了起来。
“太好哭了,太激动了。”
“我输了,甘拜下风。”
“不得不承认,她对盛桃整个人物的理解独具一格,却又合情合理。就拿那件绿裙子来说,你们还记得吧,那是盛桃第一次见到周云笙时穿的绿裙子。”
现场噼里啪啦响起鼓掌声,刺透雨声,格外嘹亮。
霍凛逸溢出狂喜,早把之前要定下江柠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我要的盛桃。”
副导演有些意外,“这段不是没有吗?”
霍凛逸看向他,“那我告诉你现在有了。”
见他不解,霍凛逸难得耐心解释:“这是后半段的,她能因地制宜不受环境影响,给出这么好的试镜现场,这才更能难可贵。”
副导演提醒:“那你不是觉得江柠不错嘛!她可是沈炼舟的人啊!”
霍凛逸露出狂傲神色:“我想要谁当主角就当主角。至于江柠就给她个女二吧!”副导演哑口无言,霍凛逸这人对艺术追求有时候有些疯,还是不要跟疯子理论比较好。
制片人走过来叠声恭喜霍凛逸终于定下了女主。
霍凛逸拿过助理的伞,快步上前撑在谈薇头顶。
他直截了当地问:“什么时候进组?”
绿裙子贴在身上,发丝一缕缕湿哒哒披在脑后,谈薇却没一丝狼狈。大雨滂沱,灰黑小楼挂着残碎星火,红色木槿花火焰一般在雨中飞舞。
跟霍凛逸短暂交流后,她撑着霍凛逸赠给她的伞,清清冷冷地走到街道上,经过江柠身边时,她扬着一抹孤冷艳绝的笑容:“我要是你就不来了,连老天都帮我。”
江柠顿时勒紧拳头,望着谈薇纤薄挺直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孙榕扬眉吐气地朝死对头江柠的经纪人大声说了“手下败将”四个字。
在对方气得要打人时,立马拉上车门,对孔粒说:“走了!”
“薇薇你太争气了,看到她们气死了,我开心的想放鞭炮。”孙榕转头看着谈薇笑,“就算有沈大佬又怎么样?还不是输得彻彻底底。”她提议:“要不,咱去庆祝一下吧!”
谈薇没吱声,她情绪不高,也许是因为病了,她头疼,眼也疼,鼻子也有点堵。生理上的痛,让她对在沈炼舟那里的失意放大。
但被孙榕的情绪感染,到底是喜悦占据了上风。
她扬起唇角,“改天吧!等官宣的。”其实就算官宣,都可能有变数,尤其还有沈炼舟那个如泰山般的绊脚石。
孙榕明白,但还是信誓旦旦地说“我看十拿九稳了,你就放心吧!”
见她一张素白小脸毫无血色,孙榕又开始忧心忡忡。
“你不会淋感冒了吧!”孙榕摸摸她额头,“好烫!”转头对孔粒说:“去医院。”
谈薇摇头:“不去医院。吃点感冒药就好了,家里有。”
孙榕不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拜托你不是女金刚,饭也不吃,生病了医院也不去。”她将薄毯盖谈薇身上,“听我的,去医院。”
车子很快开到医院,谈薇打了个点滴。
孔粒在她身边忙前忙后。
“刚榕姐家里有事,先走开了,薇薇姐,你好点了吗?”
谈薇笑:“好多了。”她看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她这是睡了三个小时了。
也许是病了,神经有些脆弱,这一刻有些想念沈炼舟,查询手机依旧没他信息,她闷闷将手机丢在一边。
孔粒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谈薇摇头:“我不饿。”
孔粒:“怎么能不饿呢!你又不是铁打的。”
谈薇从包里找了两颗彩色玻璃糖,一颗分给孔粒,狐狸眼弯起来,“吃一颗糖就好了。”
孔粒有些为难:“榕姐可不让你吃这个。”
谈薇俏皮眨眼:“不让她知道就好了。”
出了医院,孔粒要把谈薇送回家。
谈薇从包里找出手机,翻到沈炼舟电话,说:“有人接我。”
孔粒将雨伞撑在她头顶,陪她等人。“这天气预报还挺准的,大雨说来就来。”
雨声稀哗中,谈薇走到一边,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给沈炼舟打电话。
没人接。
她望了望厚重雨帘,叹气,手机却又响起来。
“slz”三个字在屏幕上摇放圣光,成了她今晚所有的救赎。
男人的声音沉洌如雨雾里的波涛,却懒散散的。“什么事?”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靡靡歌声,也不知道什么奢靡场所。
沈炼舟没带她出去走动过,她也不知道沈炼舟平时混些什么地方,印象中沈炼舟是个工作狂,极少出入那些娱乐场所。
所以乍听到这歌声,在耳边飘来跑去的,谈薇还有些懵。
过了会,谈薇才说:“来接我吧!”
沈炼舟:“在哪儿呢?”
谈薇报了地址。
“怎么在医院呢!”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连个疑问都不带,好像就是一点点小小的感慨。
谈薇忽地就不想说什么了。
电话里静了片刻。
沈炼舟依旧是懒散的调子,“好,等着。”
于是谈薇便在医院门口的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等。
孔粒撑伞,看着瑟缩的谈薇说:“薇薇姐,要不咱先去对面咖啡店内等。”
谈薇摇头:“不,不呢!”五月底的夜晚,天气降温还是有些冷的,冷风冷雨浇过她莹白纤细脚踝。
衣料轻薄,抗不住冻,谈薇等得心越来越冷。
地面上拖着湿漉漉的白色光带,映着她伶仃的身影,谈薇转头看到孔粒也冻得不轻,叹息一口:“去你车里等吧!”
车内安静,只听到雨声砸在车顶,雨丝在霓虹灯照耀下,像是七彩丝线,闪闪亮亮的。
孔粒开了车载电台音乐。
谈薇摩挲着油墨味的纸页,听着陈粒的《清透》,不禁想起两年前再次遇到沈炼舟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雨夜。
一条昏暗窄长的巷子,连路灯都没。地面湿漉漉的都是泥水,周围的建筑也是破破烂烂的。
这里腐败、昏暗、幽冷、荒芜。
这里,是滋生罪恶的沃土。
雨水冲刷她流着血的脸,她的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黏住她的眼只阔开一条细缝,模模糊糊中,她看到那三个小流氓朝她走来了。
大雨残暴地砸下来,在地面上溅起一簇簇小水花,她被浇透了,气若游丝,意识在一点点消失。
就在她昏倒前,迷蒙中她看到一个高挑颀长的背影,一身黑,黑得跟暗夜近乎融合成一体。
他赤手空拳将那三个流氓打翻在地。
男人额前的碎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浓烈眉眼,英挺鼻子,深窄面孔,比画上人还好看。白皙修长的手臂线条肌肉流畅,青筋曝起,他挥起拳头,一下一下砸在那些流氓身上。
潮湿的雨水味与刺激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雨水混着血水在飞。
被路边的车灯照出了七彩的颜色。
那是阳光的颜色。
是生命回来的颜色。
抹了抹带血唇角,他露出一抹残酷的笑,狠狠地踢了他们一脚,看着地上不断翻滚呻|吟的小流氓,像是看垃圾一般。“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稍后,他朝她看来,定定地看着她,蹲下身来。
暗雨巷,男人白衣湿透,水珠混着血水从鬓角蜿蜒流下,滴到她起伏剧烈的胸口,滚烫腥热。粗粝指腹擦掉她唇角污水,男人的嗓音黯哑克制,“我送你回家。”
彼时,狼狈无措的她,凄婉摇头,“可是我没有家啊!”
于是,他带她回家,这一待就是两年。
两年,她望着车窗外,雨水顺着砖石墙缝罅隙溜进来,在地上蜿蜒成一道道细细的河流,汇聚成网。
就像她与他的过去,密密麻麻、点点滴滴,在那不知是谁织好的网上踽踽爬行。
音乐电台结束,书翻了一百页。
黑色迈巴赫姗姗来迟。
谈薇跟孔粒告别,拉开后车门弯腰入内。
孔粒欲一探究竟时,谈薇伸手将车门拉上挡住了她视线。迈巴赫车身镀膜,孔粒看不到,遗憾驱车离开。
谈薇还没坐踏实,就被沈炼舟拉过来,一把按在怀里,炽热的唇缠上来,裹着冷松的气息。
谈薇伸出五根纤纤玉指,轻推他胸膛,咕哝了声:“我感冒了。”
沈炼舟沉沉睇着她:“好点了吗?”
谈薇点头。
沈炼舟没再说什么,转身拿起平板,周身似竖起藩篱。
两人一直干坐着,中间能隔着座假山。
谈薇转头看沈炼舟,他又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了。
黑衬衣依旧一丝不苟,只在下摆处弯出一丝皱褶,熨帖的裤子严丝合缝垂落下来。矜贵冷漠。
谈薇轻扭回头,轻阖眼帘。
当初怎么喜欢他的?
因为那个女人?
因他救了她?
还是这张绝色容颜?
谈薇说不清。唯一确定的是她喜欢他,但随着时间推移一切似乎正悄然发生改变。
两人一直没说话。
直到半途,车身不稳。谈薇惯性往沈炼舟那边靠,一双软白小手情不自禁按在他身上,手低的滚烫触感让她耳热心跳。
车身稳当,她立马挪开手指,却被沈炼舟再次拉过来,包裹在手心。他伸手揿了前后座隔板,微低下头,捉住她红唇,辗转厮磨。
谈薇被吻得难以喘息,待他稍移开她时,嗔怪:“我说我感冒了。”
沈炼舟轻笑:“你不是说你好了。”
谈薇水盈盈的眸子凝着他:“我不好。”
沈炼舟柔软的气息洒在她唇畔,低压在她红焰焰的唇,吻住那两片唇瓣,含在嘴里轻添吮吸,一点点探入。
这次的吻缠绵痴长,久到让她以为就这样地老天荒。
他终于放开她,看她醉意迷离的样子,轻压了下她红唇笑:“我尝过了,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