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仲甫先生一家人
陈仲甫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女人,也是叹了口气道:“君曼,你跟着我的确是受苦了,可是现在国民心智未开,还需要我们这些睁眼看世界的人摇旗呐喊啊!
办杂志的钱虽然还没有落实,维持生计的钱倒不必担忧。”
君曼温柔的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两个儿子延年、乔年,又怎么没事就跑到码头上去做工换钱呢?”
仲甫吃了一惊:“他俩又去码头上了?”
陈仲甫小跑着到门口,换上衣服,拿着雨伞就要往外冲。
君曼却拉住了他:“你急什么,我说他们去码头上做工,又没说他们现在正在码头做工!”
陈仲甫发型散乱,就跟鸡窝头一样:“那他们现在在哪?”
君曼平静的道:“码头上。”
陈仲甫:“……”
某码头上,延年与乔年两人背着沉重的麻袋,为赚取微薄的薪水不停地挥洒着汗水。
他们的父亲陈仲甫在东洋刚刚归来,亲生母亲在老家待着,两兄弟无人照拂,在上海省吃俭用,跟着父亲的二婚姨娘过日子。虽然先后入学法语预科学校,以及震旦大学。
但是兄弟二人心高气傲,不想拿父亲的钱出国,便跑到了码头自己做工,这里的薪水给得很足,只要足够卖力气,总有一天能挣到足够的钱去法国。
此时的码头主人,正是在近代史上叱咤风云的青帮。
兄弟二人所做工的码头老大名叫刘登阶,此人乃是青帮大字辈,苏北泗阳人,讲得一口江淮官话,是个极为讲义气的人。
他手下的码头对工人算是比较友好,而且不干黑心买卖,所以兄弟二人对自己的工作还算放心。
两兄弟放下手上的麻袋,将货物堆好,便去找码头这边负责发放工钱的工头要工钱。
工头见他们俩年纪小,又一身脏污,便起了黑心,道:“一、二……一共是七角五分,零头给抹了,七角,你们俩拿去分一下吧。”
延年一听,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怒道:“为什么要抹掉零头,而且你这算得也不对啊。”
工头冷笑一声:“咋的,我算的还能有不对?小孩儿,我可警告你,别跟我扯什么犊子!”
乔年拉了拉延年的衣角,小声的道:“哥,要不就算了吧?”
延年却拍了拍手,大喊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喂喂喂!大伙儿都过来瞧一瞧看看啦!工头吃我们工人的黑心钱啦!”
工头一看情况不对,附近的工人们同仇敌忾地过来看热闹来了,忙喊道:“呸呸呸,开玩笑呢我在,都散了都散了!”
见大家还紧盯着他,连忙如数地把八角二分的工钱给延年结算好了,一边结算,一边还赔着笑脸道:“小孩儿,你可真行!”
延年冷哼着道:“不是我行,是你做得不对!”
工头把钱给他结完后,也放狠话道:“我做得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明儿你就别想再来了。拿着钱滚吧!”
两兄弟接过钱,也是扭头就走。
走到半道上,乔年就和延年叹气道:“哥,你冲动了,你这么跟他硬顶,他明天真不让咱们再来怎么办?”
延年瞥他一眼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明天咱们还来,大不了换一家。”
这时延年敏锐地看到,码头的那个工头竟然派人跟踪他们俩。
“走!”
兄弟俩在上海读了半年书,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一路逃跑。
却不如这里耕耘了十几年的混混黑帮,他们可比两个小年轻更熟悉道路曲折。
待跑到一个分岔路口,哥哥延年把钱往弟弟怀里一塞,便要给他断后。
乔年却拒绝道:“我不走,横竖不过挨一顿打,我们一起扛!”
延年气得无话可说,却还是无可奈何,因为前路和后路都被工头的手下堵死了。
半小时后,奇迹并没有发生,也没有人来救他们,兄弟俩吃了饱饱的一顿揍,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刚领到的工钱也被他们搜出来抢走了。
延年乔年兄弟俩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巷子,迎面就撞上了来找他俩的父亲和姨娘。
陈仲甫看着满身是伤的乔年,伸了伸手,却被延年拍飞,根本不理他。
君曼埋怨道:“这孩子,他是你爸!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延年倔强道:“我知道,只是我们自己能走。”
一家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走回了住的地方。
回到家,君曼为两兄弟擦着跌打损伤的药,一边吐槽着陈仲甫。
“孩子,别怪你爸了,他最近也烦心着呢,杂志社的出版资金还没着落,你们的留学费用,他也力不从心,这世道又变得波云诡谲,虽然我也觉得他现在一事无成,又成天不顾着点家,但像他那样的男人,干大事业的,不就是这样的吗?”
延年闷声闷气的道:“我知道。”
乔年也是被药酒刺痛得龇牙咧嘴:“在外边,他是受人敬仰的仲甫先生,在老家,我奶和家里的那些亲戚,谁不骂他几句愣头青?也就咱们读过些书,知道父亲在做什么,要不也不会来上海找他。”
君曼叹了口气道:“家里人自然是也有家里人的看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咱们的仲甫先生胸怀天下呢?”
要说受苦,君曼受的苦可不比孩子们受得少,甚至在陈仲甫13年入狱的时候,她为其上下打点奔忙,整个人都老了不少。
陈仲甫此时又在自己的书房里将头发抓成了个鸡窝,为活动经费事情愁得眼睛发直。
“钱!钱!钱!”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该怎么搞到钱,这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偷偷去找章士钊那老兄弟化缘吧……章士钊现在可发达得很……都出任司令部秘书长了,但他现在在北平,想必寄信过去找他,也是能行得通的……
越想越来劲,没准还真能行!
于是陈仲甫拿出一张信纸,便在纸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于是一篇辞藻华丽,又催人泪下的信件便新鲜出炉,极尽哭穷之能事。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敲门声。
这种情况,陈仲甫一般也是不理会的,写完信件后,他便坐在椅子上斜躺着,放空自己。
而楼下,君曼将门打开后,在门口站定的是一名温文尔雅,但身材高大壮实的年轻人。
此人面带微笑,身穿着一套褐色西装,打扮得体,头上戴着文明帽,旁边还跟着两名随从。
“请问,这里是陈仲甫先生家吗?”
年轻人的声音十分温和,但又带着一股奇异的磁性,能让人信服。
君曼谨慎地问道:“这里的确是陈仲甫先生家,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
陈仲甫这些年来折腾了不少的事,最疯狂的那几年,甚至被当局折腾进了监狱,此时虽然这年轻人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君曼也不免有些紧张。
年轻人正是付贵,此时他微笑道:“久闻仲甫先生大名,晚辈徐福贵、字寿先,山西人士、特意登门拜访,探讨学问。”
君曼见付贵十分礼貌,也便放他们进来,在一楼大厅落座。
付贵进门后便发现这所公寓里算是比较寒酸,又破又小,家具陈设也尽显落魄气息。
便猜测陈仲甫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只听楼梯间登登登登的响动,陈仲甫顶着一头刚勉强梳过的鸡窝头跑了下来,却只走到了半道,便喊付贵上楼一叙。
“那个,我不喜欢在客厅聊学问,咱上楼来吧。”
陈仲甫虽只是听付贵说聊学问,却没把付贵当成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朋友,毫不避讳地便邀请付贵上楼。
付贵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让随从两个在楼下等待,便直接跟着陈仲甫上去了。
上去之后,陈仲甫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兄台,你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