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烈

    那天晚上，我本来以为沈烈要跟我告白的。

    他约我的时候，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我以为，这会是结束我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的仪式。

    那天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我几乎无心工作，有时候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就走了神，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我想赶快牵住他的手。

    他的工位就在我斜前方，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背影。

    穿条纹衬衫的颀长背影，宽而笔挺的肩，干净清爽的发型。

    沈烈很好看，但我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好看才喜欢他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哦，我忘了说，我们都是婚礼行业的。

    第一次和他做搭档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冷冷的，不太爱搭理人。

    那时候我心想，拽什么拽啊，我们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大嘛。

    直到有一次，我在办公室喊他“沈烈”的时候，我领导乔总把我叫到一边偷偷跟我说，“他已经做了六年婚礼，要叫哥的。”

    那时候刚入职场的我，第一次被职场按资排辈的文化冲击，登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犯了天大的忌讳。回去之后，我思来想去还是主动加了沈烈的微信，甚至让我朋友特地做了个跪倒在地的表情包，配的文字是：沈哥，我错了！

    还声泪俱下地发了一大串话，诸如：

    沈哥，我错了！

    总监今天跟我说您资历颇深，让我以后记得叫你哥

    沈哥，我对您是绝对尊重的，希望您一定要大人不记小人过

    发完这几条消息，我自觉质朴中带着一丝真诚，敬畏中带着一丝俏皮，他作为成年人肯定会给我这个面子。至少回我个表情包，让我也少点尴尬吧。

    然而，忐忑许久，他迟了三个小时，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这件事让我第二天在公司一整天都带着点心虚，怕他在心里给我已经扣上了个不尊重前辈的帽子，也怕他把昨天废话连篇的我看成是个傻子。

    不过就在一个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狭路相逢了。

    而那一天，沈烈竟然第一次主动和我打招呼，他远远就笑着问，“有客人？”

    他这么大大方方的，反而把我吓到了。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就跑了。

    那时候我觉得，他大概是怕我尴尬，所以才主动打招呼吧，这样一想，这个人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我也是在那之后才发现，他长得很白净，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很温暖。

    做学徒那段时间，除了乔总教我，沈烈也教了我很多。

    有一次婚礼开始前，我去找证婚人确认他坐在哪，确认好之后，我在席次表上证婚人的名字那画了个圈以作标注。沈烈看到了，叹了口气说，下次要画横线，死人的名字上才画圈。碰上对这个忌讳的，肯定要和你翻脸的。

    还有次我不小心在地上摔碎了个杯子，他过来一边无奈地帮我打扫，一边像一个哥哥一样苦口婆心地和我说：我希望以后等你去外面独立做婚礼的时候，别人提起你都会夸你做事沉稳可靠，而不是说你毛手毛脚给人添乱。

    他会在新人到现场之前再检查一遍餐盘上每一块口布和卡片的位置，还会再确认一遍场布鲜花的状态。如果有蔫掉的花，他还会自己折掉，再插新的进去。他说，一个好的婚礼策划师，要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也问心无愧地把控好细节。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可能是他那天走过来帮我挂海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也或许是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每天都凑到我身边，自作主张地拿我口袋里的薄荷糖，吃完还会吐槽这个芒果口味不好吃，让我下次还是买桃子味的。

    也可能是那一次我在婚礼当天发现给新人订的500份喜糖搞错了包装，慌得脸色煞白，他说，你先去忙别的，这件事交给我，没事的。

    奇怪，听了那句话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也有可能是那一次我们并肩站着，宴会厅里关了灯，所有的光都聚在舞台上，新郎新娘正在伴着音乐跳第一支舞。

    他说自己英文不好，笑着跟我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歌词是什么意思？

    我没敢看他，但还是随着音乐一句一句翻译着：

    我会爱你多久呢？

    只要你一抬头看到星星在发着光，你就会知道，我还在爱着你。

    极尽我所能，爱你很久很久。

    我会需要你多久呢？

    只要一年四季还循环如常，你就会知道，我依然需要你。

    不好意思啊，我说太多了。都跑题了。

    我只是想说，那次他约我吃饭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告白的。

    就在那辆车上，我一边忐忑、雀跃，一边又故作镇定地喋喋不休。

    我们聊得很开心，直到他经过一个小区的时候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我女朋友就住这附近。”

    听了这话，我脑子里突然就“嗡”"的一声。

    我那时候年纪小，哪儿沉得住气，直接就问了，“你有女朋友？”

    他说，“对啊，不正常吗？”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有女朋友就不该和女同事单独吃饭。”

    沈烈也笑了，用大人看小朋友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我们只是正常一起吃个饭，又不是去开房，有什么不行？”

    他话里话外，只让人觉得好像错的是我，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错的是我。是我太狭隘，理解不了成年人的纯洁友谊，还是我想太多，误解了他之前的那些仗义之举。

    他也感觉到我情绪不对，于是问我，“你要现在下车吗？”

    那一刻不知道是出于赌气还是出于对自己的怀疑，我觉得先下车就输了，先下车就等于承认了我这顿饭不是冲着“同事沈烈”来的，承认自己期待过同事关系以外的关系，承认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所以我硬是和他一起到了吃饭的地方才下车。

    他去停车了。

    他离开了之后，我站在路口，风那么一吹我突然就清醒了。管他娘的输不输，反正我已经都赌输了，还在乎这么点面子吗？现在赶紧跑路，以陷得更深。

    所以当他停完车回来，我已经不在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着自己真是蠢。旁敲侧击问过全公司最八卦的老吴，也和老段聊过，他们都没听说沈烈有女朋友，我就信了。

    但其实关于沈烈有女朋友的事，也不算完全没有迹象。

    我想起来绒绒之前像开玩笑地提起过，“你看沈烈长那样，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只是我没有当真罢了。

    人在不理智的时候，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后来他把我堵在墙角，用一副很认真地样子和我说，“小泽，我其实已经不喜欢我女朋友了，我想和她分手了。”

    那你倒是分手之后再说这些啊。

    可是我不能这么说，像个逼他分手的第三者。

    我竭力忍住所有表情，推开了他，什么也没说就和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