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深秋夜凉,今鹤行翻了个身,把手缩进被子,他昨晚睡前忘记关窗了,露在被子外的手和鼻尖冰冰凉凉的,他捂了一会,才穿衣起床。今天他打开房门,破天荒的,前辈已经坐在桌前吃早餐了。他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多。
“前辈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云不周看他头发蓬乱,白皙的脸上还有刚睡醒的迷茫,觉得有趣,笑道:“今天有事。”
早饭的时间,路一杭也过来了,他穿着厚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跑到厨房舀了一碗热粥,坐到今鹤行旁边。
“师父这么早起,要出门吗?今天风有点大,要多穿点衣服。”
“嗯。”
“那今天我跟今哥看家了。”他看着今鹤行,高兴地说:“以前师父出门,我就要一边看家,一边学画符解咒的法术,枯燥又无聊,现在有今哥了!”
云不周瞟了他一眼,“鹤行跟我一起,你看家。”
路一杭愤愤地问:“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他可以上场跟人打一架,你可以吗?”
路一杭哼唧一声:“我可以在旁边加油助威啊!”
他倒不是嫉妒今鹤行,相反,他很喜欢跟他相处,说师父偏心也只是吐槽而已,他心态很好,说直白点就是有些大大咧咧,没什么争宠夺爱的念头,而且他知道师父对他其实很好。
今鹤行问:“前辈,我们去哪里?”
云不周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个月多,快两个月了。”
“差不多适应了吗?”
“嗯,我已经能习惯现世的生活了。”
“跟我来。”
今鹤行跟他上楼,路一杭也跟了上去,想看师父这么神神秘秘地想干什么。二楼布置跟一楼不一样,只有云不周的卧室和书房,书房面积很大,几乎占了整层三分之二的面积。这间书房一般只能云不周进去,路一杭只进去过几次,还是帮忙打扫。
今鹤行一眼看去,房间里放置了好几个高大的檀木书架,空气中隐隐有陈香,这种味道他在师父那里闻过,是一种驱虫的熏香,架子上的书不多,看上去都很古旧。一个架子专门留出来放法器药物,上有一面铜镜,几把形状各异的匕首和一些瓶瓶罐罐。
他忽地问道:“前辈也用匕首吗?”
他这么想就这么问了,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此前他看见云不周用的都是长鞭,难免有些好奇。
云不周回答:“偶尔会用。”
这房间除了大了点,在路一杭看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是在今鹤行眼里却不同,这个房间有很多法阵,除去一些简单的用来防火防盗,还有一些他没有见识过的古阵法,不让路一杭轻易进来恐怕就是这个原因。他想前辈在阵法方面的造诣应该极高。
云不周召出尤怨,它灵性十足,蹭了蹭云不周的手,鞭尾朝空中一挥,隔空一击,顿时金光四溢,裂空出现一处通道,对面看上去似乎是一座仙山,山顶有一座恢弘的宫殿,隐在云雾中。
云不周对路一杭说:“此处你去不得,你凡人的身体踏进去,为师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修炼的!”路一杭还是头一次看见缥缈如仙的地方,虽然跃跃欲试但师父说的话一向都是真的,他把惋惜转变为动力,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跟上师父的脚步。
今鹤行却不似路一杭这个半路子出家的,他震惊得看着云不周,呢喃道:“前辈……”
云不周并没有什么反应,示意他跟他走。
两人的身影消失,书房也恢复了正常,路一杭关上了书房的门,下楼继续自己的画符解咒大业。
今鹤行一步踏入,一瞬间感觉身体如失重般下坠,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站在了一座宫殿面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芳芜殿。
他转头看见一个头戴玉冠的人,身姿挺拔玉立,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恬淡,烟青色的锦袍平添一份雅致。他呆了一会儿,猛然发现不对劲,前辈怎么高了他一大截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毛绒绒的爪子。他变回原形了……
云不周看着未及他腰间的狼崽,不再是可以一只手就能捧起来的大小了,身型矫健,不失柔韧,浑身银灰色的毛发,耳朵直直的立着,眼睛里还有一些懵然,却是跟初识时一样,他会心一笑:“怎么傻了?”
他想说话,张嘴之际想起自己是狼身,口吐人语似乎不太雅观,于是他摇身一变,学着云不周的样子变了一身长跑,只是未束发戴冠,一头长发不再是纯净的黑色,隐隐之中有些银灰,未见一点老气横秋,清雅贵气,倒像一个无意散落在人间的小神仙。
这里是神域,超脱世间生死,得大道济世者,方可得天道认同,得神位。古往今来,千万年间,位列神位的人不过百人,皆是开天辟地的、济世渡人的传说。他曾想过前辈也许是散漫流连人间的大妖,或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未曾想到,他竟是一方神明。
众神是天道的代表,他们不参与凡尘俗事,朝代更替,江山易主,战乱焚生,情爱怨恨,这都是天下生灵万物的选择,但是一旦苍生祸乱,他们便不会袖手旁观。
今鹤行问:“前辈带我来此是为何?”
云不周看他一下子又变回初识时那恭敬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面上却没做什么表示,“现世规束多,来此,我想是看看你的修为到了何种程度。”
“前辈要如何?”
“尽全力打败我。”云不周看着他,挑眉戏谑道:“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今鹤行闻言精神一振,神采飞扬地答了一声好。他一直觉得前辈修为深不可测,修行者自有好胜之心,与强者比试的机会更是来之不易。他伸手,惊邪出鞘,双刃薄如蝉翼,剑身闪着银光。
他握住剑柄,朝云不周行礼:“请前辈赐教。”
云不周握住尤怨,他并未轻视眼前这个刚刚成年的小道友,他也想看看,在不见几百年里,这个当初浑身浴血的幼崽,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他勾勾手指,“我不会手下留情,打不赢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风起,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今鹤行微微后退半步,举剑,以极快地速度朝云不周攻了过去!云不周的长鞭攻击范围比他广,远战他劣势很大,如果拼法术他必败无疑,他需要近身才有机会。
他挥剑挡开直直朝他袭来的鞭子,鞭尾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他恍若未觉,一把抓住尤怨,以此借力,另一只手挽了个剑花,飞身朝云不周袭去。云不周说不手下留情是真话,却也是假话,如果真的毫不留情,他的半张脸此刻已经流血见骨。
未曾想,那鞭身突然泛起红光,他的手顿时犹如被烈火灼烧,疼痛难当。他下意识松手,却被云不周连人带剑抽飞出去!他心里一惊,在空中无法借力,在地上足足滚了两圈,才撑着剑,站了起来。
他眼中闪着精光,站起身,再度朝前方丝毫未动的人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干干净净的衣袍已经破烂,腿间和腰腹都能看见隐隐的红痕,芳芜殿前的玉石地板本是一层不染,但途中,他好几次滚到远处的花丛里,身上沾了泥和被压坏的花草,浑身脏兮兮的。
他的剑在中途被夺走了,插在不远处,尤怨缚住惊邪的剑身,鞭尾不时在剑柄上敲敲,像是摸头一般,让惊邪不要激动。
他近战搏斗是游云山数一数二的好,几乎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好几次与武力最强的无心长老切磋,都差点险胜。而现在,他居然连云不周的几招都接不住,他一向谦逊有礼,但也颇为自傲,此时灵力已经耗尽,精疲力竭,败局已定,心里顿时有些挫败。
云不周看他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将尤怨招了回来,惊邪没了束缚,噌地一下飞到今鹤行的身边,立住不动了。
今鹤行站起身,将惊邪收了回去,“前辈修为深不可测,鹤行自愧弗如。”
云不周摘掉他袖口沾上的残叶,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被你赢了,那我岂不是成了诸神的笑柄,不对,那会成为三界笑柄。”
今鹤行也想通了这个理,前辈既然已经登临神位,自然是集大成者,他一个刚有剑铭的小妖,自然是不能与之匹敌,他虽然还有些郁闷,心里到底畅快了些。
铭,相当于一道封印,每一个法器都有,道者与本命法器只有达到合二为一的境界,筑器立铭,才能破除封印,更上一层境界。今鹤行的法器是一把长剑,谓之剑铭,
“无事,你修习不过几百年,不急。”云不周看他一脸郁闷,摸摸他的头:“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连法器都还没有,输赢乃兵家常事,如何闷闷不乐?”
“前辈说的是,鹤行今后一定勤加修习。”
“此处叫芳芜山,神域的结界已经允许你通过,现世规矩多,你可以来这边修炼,结界入口就在书房。”云不周转身朝芳芜殿走去,“走吧,东边的寝殿里有温泉,去洗洗。”
今鹤行听见前辈居然允许他来此修炼,心里既惊讶又很感动,巴巴地跟了上去,认真地说道:“前辈你真好。”
云不周悠悠地回答:“那可不。”
两人往寝殿走,仆从也迎了过来,为首的年轻男子眼目精明,长相周正,穿着玄色锦衣,今鹤行看出他是一个妖修。
“恭迎神君。”
“黄相,许久不见了。”
黄相是一只黄鼠狼,生于芳芜山,自云不周成神起,就跟随左右,此时见神君居然带了个人回来,内心惊奇不已,“神君确实许久未归山了,这位小客人是……”
“路上捡的小道友,你带他去东边的寝殿收拾收拾。”
黄相问:“遵命。”他问今鹤行:“小公子如何称呼?”
“晚辈今鹤行。”
“带今小公子去东殿。”
他身后穿着素色罗裙的侍女闻言,欠了欠身,引今鹤行朝另一方走去。今鹤行跟云不周打了招呼,就跟两个侍女走了。
一路上他发现,这里的仆从几乎都是精怪妖修,想可能是前辈嫌麻烦,就地找了些服侍的人,因为他发现这些人身上的气息跟芳芜山一模一样,本是同根生。他猜的没有错,这些人都是为了得到庇护或是憧憬,自愿来的芳芜殿,云不周也不赶他们走,黄相就把这些人安排在殿中帮忙。
两位侍女也不多言,把干净的衣服放在池边,就退了出去。今鹤行坐在温泉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几缕湿黑的头发贴在肩头,白皙的锁骨被蒸得粉中带红,身体在水中若隐若现。他闭目养神,手在水中按着皮肤,刚刚被抽的鞭痕被水一泡,显得更加猩红,有的地方泛着青紫,有些痛,但并无大碍。
门喀哒一声被人推开了,他睁眼,转头看着屏风外熟悉的身影。
“治伤的药给你放桌上了,洗完记得擦,累的话就休息,想找我来正殿。”云不周放下东西,叮嘱完就离开了。
他缩进温泉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心想,前辈对他可真好。他在娘子山初遇云不周时,以为前辈不喜他,意识不清的时候还问了这个蠢问题,现在想起还是让他羞耻到无地自容。师父对他好,他把师父当作恩师敬爱,但是前辈不是他师父,也不是他的亲人,前辈不仅救过自己,还给自己取名字,现在还教他修炼,会给他治伤,给他买衣服,送他去学校,他想,他再也找不出一个人对他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