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八中三个年级都要上晚自习,高一九点半下自习,高二十点,高三十点半,所以差不多到了高三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住校,或者在附近租房。
这一届高三两个月之后就要离开学校,高二这边就已经开始统计新学期有住校意愿的人员了。
“旸哥,你住校吗?”刘真下自习的时候转过头来问绒绒。
“不住。”
绒绒还保留着做松鼠时候的一些小习惯,比如说,他睡前一定要磕几粒松子,不然睡不着。再比如说,他以前睡觉前会在洞穴附近酷跑一下,然后发神经似的在洞里打滚,滚够了才会心满意足地睡觉。
他现在每天回家也是这样,关上门,卸下一身的伪装做回自己,拿出一袋坚果啃得咔嚓直响,完了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又到床上从左滚到右再从右滚到左。每天不滚就浑身不舒服。这种滚跟做其他运动不一样,更多的是心理上面的依赖,估计是他幼崽时期养成的坏习惯,改不了了。
要是住了校,宿舍里的单人床没空间让他滚是一方面,别人把他当神经病又是一方面。他思前想后,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你不住校啊?我记得你家离学校不算近吧,那以后每天回家得多晚?”
“也没多远,坐地铁挺快的。”
刘真摸了摸鼻子,他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跟韩抒旸做室友,搞好关系多抱抱对方大腿求指导一下学习来着。
绒绒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一门心思奋斗着眼前的语文作文。难,太难了,八百字的作文简直要他老命。韩抒旸的语文作文曾经被语文老师批“华而不实空洞无物没有灵魂”。
当时的韩抒旸就觉得写个考试作文要什么灵魂,所以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研究灵魂上面,素材背了一大堆,写的时候套路一堆一堆跟修房子似的。
以前当松鼠的时候绒绒很羡慕那些能上学能写字的小孩,羡慕人类是最聪明的物种,现在他也成为了其中一员,他又觉得人类真的是最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物种,每天学学学考考考,好些东西平时又用不上,还不如多学点生存技巧。
坐上回家的地铁,绒绒昏昏欲睡,今天一整天的课都是理科加数学,韩抒旸喜欢,他可不喜欢,两眼一抹黑全是数字符号,看得他头晕。
做人实在太难了。半个月了,他有点怀念云溪山,还有云溪村小那群小朋友,他们会给他投喂瓜子花生还有核桃,还会请他喝甜甜奶,把家里的肉偷出来给他吃。虽然这些东西他现在也能吃到,但感觉不一样,况且村子里的腊肉都是村民家里自己做的,味道比在这边超市里买的好多了。
嘶……流口水了。三舅妈送过来的牛肉干好像还有,回去的时候弄点来吃,下着坚果当夜宵,再买一瓶甜甜奶,完美。
越想越馋的绒绒出了地铁站就恨不得飞奔起来,小区底下有一家超市,他瞄准目标精准无误地选了一排甜甜奶。他这段日子把超市里面的奶都买了一遍,最喜欢的果然还是云溪村小孩请他喝过的酸酸甜甜的儿童乳品。他速战速决结了帐,又三下五除二塞进书包。毕竟韩抒旸那个冰块儿是不可能也不会喝这种东西的,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每次买奶都像做贼一样。
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绒绒心情愉悦地走出超市,步履轻盈,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恨不得挂在树上荡个三五八圈。结果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秒,就被超市外面站着的人吓了个一干二净。
温季筠像尊铜像一样立在那儿,脸色比夜色还冷淡。不知道是不是绒绒的错觉,他觉得温季筠在生气。
绒绒:……他潜意识地有点害怕和心虚,松鼠的本性真是让人厌烦。
他要左转回家,必然要经过温季筠身边,他十分不愿意和温季筠打招呼。但是那个家伙的眼神存在感太强,刷刷跟无声冷箭一样,冻得他不自觉地想颤抖。
绷住,人设不能崩!绒绒紧绷着脊背,摆出韩抒旸的标准扑克脸,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好在温季筠并没有打算为难他,绒绒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走出几米之后他回过头想确认温季筠还在不在,结果那人就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
“你干嘛?”绒绒绷着脸,警惕地看着温季筠。
“回家。”温季筠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言语很是不客气,“难不成你以为我跟踪你?”
绒绒:……
韩家在这个小区住了好几年,在韩抒旸的记忆当中从来没有在此与温季筠相遇的场景,怎么那么巧,这人来他们班第一天就和他在这儿遇上了?这件事十分蹊
跷,绒绒还没想出关键所在,温季筠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样子,他绕过绒绒自顾自向前走去。
进入小区以后绒绒朝着单元楼走去,非常不幸的是温季筠一直走在他前面,好像俩人是同一个方向。不会那么巧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绒绒理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某些情况下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可能发生的概率越大。他和温季筠进了同一间电梯。温季筠按了楼层,绒绒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同一层。
这个小区的格局为每层四户,韩抒旸虽然没有去另外三家串过门,但也知道那三家一家姓颜,一家姓齐,还有一家姓刘,根本没有姓温的,这温家难道住的是墙缝?
电梯狭窄,里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人站在旁边,虽然互不相干,但是莫名其妙让绒绒生出一种被压制的感觉。若他现在是元身,他的尾巴估计已经炸成了一朵花。绒绒从来没有觉得二十楼那么遥远过。
叮,终于到了。电梯门开的瞬间绒绒二话不说闷着头走了出去,他闷着头输密码,余光却悄悄地关注温季筠的动静,发现他走到电梯左边的那一户输起了密码。那一户……住的明明是姓齐的,家里有个大学生,两口子在一家大公司上班……
“回来了。”徐爱一如既往地在客厅等他,温和地接过他的书包让他去喝牛奶。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橡皮泥,韩姝玥这段时间捏橡皮泥捏得起劲,还不许人给她收拾,说是怕弄坏了她的作品。
绒绒摆出韩抒旸式的表情,温和但不热情地叫了一声妈,挪到厨房里,象征性喝了两口徐爱温的牛奶,然后抬眼看了看客厅,不动声色地将剩下的奶倒进水池,再把杯子洗干净。
“妈,”他走出厨房,“有没有吃的。”
“没吃饱吗?”徐爱暂停了平板上学生发过来的舞蹈视频,立马站起来向他走去,“我给你煮点面,还是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那个肉干还有吗,我垫着点肚子就好。”他说话时语气尽量平淡,大有一派“有我就勉强吃点,没有也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其实期待得不行。
“有,就在冰箱里,但不能光吃那个,有点咸,要不还是煮点面?”徐爱一边开冰箱一边说道。
“不了,晚上吃面有点撑。”绒绒话音刚落,正好这时有人敲门,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阴魂不散?
几秒钟之后,门外的人没等到开门,又敲了一遍,绒绒咬咬牙,心里那种怪异感越来越重。
“谁啊旸旸,怎么不开门?”徐爱拿着肉干朝门口看了一下。绒绒深吸了口气,哗一下把门打开,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门外的人因为他的举动非常不明显地惊了一下。
“你有事?”绒绒拦在门口,没有打算让人进来的意思。
温季筠看了他两秒:“没事我来干嘛?”他手上提着一个礼盒,像是来拜访的。
“旸旸,这是?”徐爱对于绒绒的行为有些不理解,韩抒旸虽然冷漠,但不至于没有礼貌会将客人拦在门外,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责怪的意思。
“阿姨您好,我叫温季筠,是2003新搬来的住户,这是我家里准备的东西,希望您能喜欢。”温季筠的声音起伏并没有多大,嘴角勾起一起浅笑,比起跟绒绒说话时多了几分柔和,乍一看上去,像一个乖巧懂事有礼貌的小孩。
“新邻居啊,怎么那么客气,旸旸快招呼人坐。”徐爱笑魇如花,倒了杯水又拿了些水果和零食,多是坚果之类。
温季筠刚落坐,看着碟子里的坚果,眼神闪过一丝诡异,绒绒一直盯着他,自然发现了他的这一丝变化。
“阿姨家很喜欢吃坚果吗?”
“我家旸旸喜欢,不好意思小温,阿姨家里没有饮料,你要喝牛奶吗?”徐爱有点尴尬,她和丈夫都不太赞成小孩吃零食,所以家里除了牛奶麦片以及偶尔才会买的少数糖果以外并没有什么十几岁少年可能喜欢吃的东西。其实以前他们家连坚果也很少的。变化发生在清明节期间。
那时,他们去云溪山参加葬礼,韩抒旸独自上山,到了晚上都没有回来,后来有人在一个山涧旁边将昏迷的人找到,连夜送往医院。几个小时以后,她听到宝贝儿子含含糊糊说着梦话,仔细一听,“红松果仁要没有了”,“今天的瓜子有点发霉”什么的。第二天一大早儿子醒了,她高兴地将早饭递过去,结果儿子吃两口就不吃了。问了问,才不情不愿地说自己想吃坚果。
那时候徐爱很自责,这么多年以来,她的旸旸都很乖,没有给家里惹过麻烦,
她也忽略了儿子的口味,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通常都是给什么吃什么,一点喜好都没有。徐爱有点难过,也有点高兴,好歹儿子现在说了。于是,她立马买了大大小小十多包坚果回病房。看着儿子吃得开心,心生欣慰。回来以后,家里的坚果就没有断过。
“旸旸?”温季筠挑了挑眉。
“这是我儿子,韩抒旸,在十八中上学,小温看你年纪也不大,是在上学还是……”
“我也在十八中,”温季筠扯了扯嘴角,“高二十八班。”
“你和旸旸同班啊?”
“嗯,我家之前住得远,上学不太方便,刚好这边有认识的长辈,愿意把房子租借给我,今天才搬过来。”
“我前几天听王姐说他们公司发福利,给优秀员工奖励了套房子,地段好,离公司近,上班方便。”王姐就是齐太太,跟徐爱家关系还算不错,本来打算的是把那套房子给儿子留着,结果谁知道才几天的光景就这么突然就搬走了。
“小温你一个人住吗?”徐爱想着,拜访邻居这种事情都是小孩自己来的,估计家长没在一起。果然,温季筠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父母工作忙,我年纪也不小,能照顾自己,平时都在学校吃饭,就回来睡个觉而已。”温季筠的礼仪恰到好处,言辞点到为止。绒绒在旁边听着,丝毫没有插话的意思,但他觉得这人来拜访绝不只是为了认识新邻居而已。
“你和旸旸同班,以后你们可以一起上下学,对了小温,你早饭怎么吃?”
“出去买。”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来阿姨家吃,总归是要做的,多点少点没差别。”
“谢谢阿姨,不用了。”温季筠苍白的脸在灯光地下更是瘆人,绒绒觉得他的眼睛泛着精光,一种得逞的精光。
“没关系,又吃不了多少,吃完你们还能一起上学,家里做的总归要比外面的放心些。”徐爱对温季筠很有好感,感觉挺亲切。虽然这孩子看上去温文有礼,生得一副清俊阳光的样子,但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并没有多少笑意,让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下意识地想对这个孩子好。
温季筠见状,也不再多推辞,又客套了几句便回去睡觉,他手上提着徐爱作为回礼送给他的牛肉干,那么两大包,绒绒看得心疼。
他将人送到门口,颇有怨念地瞪了温季筠一眼,温季筠视若无睹,又恢复了在绒绒面前才独有的冷漠,嘴唇贴着他耳边,一开口便是满满的恶意:“不是你的,别觊觎,当心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