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一早,绒绒洗漱好以后去吃早饭,徐爱已经在桌子旁边坐着了,看到他过来,立马笑道:“昨晚睡得怎么样?”边说,还给他盛了一碗粥。
现在的绒绒对徐爱的关切感到十分不自在,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儿子,再加上还把她儿子的考试成绩拖成了吊车尾,心里难免过意不去。他浑身都冒着别扭。
“……嗯,谢谢。”他眼神闪躲,小声又客气。
徐爱惊了一下,对于儿子突如其来的客气有些不适应,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母子俩便各自吃了早饭该干嘛干嘛。
绒绒出了家门,紧绷的后背才舒展开来。他刚刚差点露馅儿。韩抒旸对家人的态度不算冷漠但也不算热情,好像这人天生如此,性情寡淡,什么东西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刚才那一句“谢谢”是韩抒旸从来没有说过的,他一个没注意说了出来,以后需要多注意一下。
一方面这样想着,一方面他又觉得愧疚。作为松鼠的他从学会独自觅食以后就离开了自己的妈妈,没开启灵智之前没心没肺不知亲情为何物。开启灵智以后他回去找过自己的妈妈,但是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孩子,不太记得他了。
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是有点难过的,那种属于人的情感在他的心里发了芽,让他生出了难以企及的期待。
他默默地陪了自己的妈妈三年,默默赶跑想要欺负她的坏松鼠,看着她一点一点老去,然后再死去。他学着人类下葬,郑重其事地挖了坑将自己的母亲埋葬,还插了一枝松树枝在坟前。往后每年,只要他想起来都会去看一看。
绒绒其实很羡慕韩抒旸。
到学校里以后,一切按部就班,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是总有一些窃窃私语以及一些惊讶不解的眼神,不过绒绒没注意而已。
刘真在课间的时候挪着凳子到他身边,煞有介事,活像个接头的地下工作者。
“旸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很好。”绒绒觉得莫名其妙。
“哦,那就好……”他属于活泼开朗又神经大条型的,平时表情生动,此时欲言又止的样子活像便秘。
“怎么了?”绒绒看不下去,冷着一张脸问道。
虽然他很想对刘真笑,但韩抒旸的人设不能倒。
“呃……”刘真眨了眨眼,“旸哥,你这次考试……有点发挥失常啊?”
绒绒:……从前几名一下子掉到后几名,岂止是有点失常。
刘真看他脸色一变,立马干巴巴地安慰道:“那个……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两次说明不了什么,下次正常发挥就好。”
绒绒抬眼看了他一眼,心想道,这个人类明明考得比他还不好,他昨天瞄了一眼,好像是第四十名,他不为自己担心反而操心起别人来了?
刘真在韩抒旸的记忆里并不占多少地方,绒绒只能窥探到他们是同学,刘真也有一个妹妹,和韩姝玥同个幼儿园,同个舞蹈兴趣班。刘真父母有时候上班忙来不及接女儿去舞蹈班,徐爱就会顺便将小姑娘一起接回自己家,吃了饭以后再送去跳舞。
徐爱是年轻时候是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后来自己开了个培训班,慢慢地发展起来,从一个班变成了一个机构,从少儿到成年人的班型都有。韩姝玥更是从小就受她熏陶,刚学会走路就学会了手舞足蹈。韩抒旸的记忆当中是有见过刘真的妹妹的。脸圆圆的,有点内向。据说就是因为性格内向父母才送到兴趣班来多和同龄人接触。小姝玥很喜欢这个小朋友,俩人走到哪里都跟一对姐妹花似的。
可能因为妹妹这一层关系,刘真才愿意和他说话,又因为韩抒旸为人冷淡不太好接近,所以莫名其妙收获了一声“旸哥”。
“……谢谢。”绒绒不太习惯这种来自同学的关心,韩抒旸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顶多就是刘真问过他几道题。他被压抑的骨子里活泼的天性在躁动,他有些怀念云溪山的森林,想在里面撒欢地跑。
大课间,所有人下楼做操。这是绒绒最喜欢的一项活动。
他以前经常去云溪村游荡。云溪村有一所小学,学生很少,但是设施还算齐全。学校里有一个水泥铺成的大操场,一到大课间的时候小孩子们就会出来站成一排排做操。最开始的时候,绒绒只是站在后边的树林里跟着模仿,有的时候跳得激动了还会情不自禁吱哇几声,有一次他被站在操场边的学生发现,几个小孩操也不做了,拍着手跑过来看他做操。
自那以
后,他便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广播体操大军当中,甚至出现在了小学教室外边的树上。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接触到了人类的文化,用他的爪子学着老师的手势,在树皮上一笔一划写字。
站在队伍后方的绒绒眼睛盯着台上领操的同学,一板一眼跟着比划。这里的广播操和云溪村小的不一样,刚来的那两天他只能瞎比划,现在已经能有模有样地跟着音乐跳了。
他跳得开心,抿着嘴绷着脸,但是内心十分雀跃。旁边的同学跟看怪物一样看他他都没在意,甚至还有前边的同学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打量。
本来嘛,广播操这种事情,认真对待的就没几个人,大家都是在班主任的监督之下有气无力地配合,意思意思得了。
以前的韩抒旸从来不会认真做操,他比划的动作跟大部分男生一样,机械僵硬,一看就是被迫营业。结果谁知道一个清明节回来冷面学霸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丝不苟,力求各个动作精确标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和领操的同学一较高下。
绒绒跳得卖力,跳得高兴,但是不够尽兴。要不是碍着旁边有人,韩抒旸人设不能崩,他真想像在云溪村一样吱哇大叫几声再绕操场一圈,不,十圈。
跳操结束以后同学们勾肩搭背上厕所或者去超市,绒绒没有可以勾肩搭背的同学,独自回了教室。他算回来得早的,教室里还没有人。他一脚踏进教室,发现教室后面多了一套桌椅。
绒绒对此没什么感觉,但是其他同学可不这样认为,他们一进来看到那套桌椅的时候无一不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回事,有人要来听课吗?”
“听课搬椅子就是了,谁会搬桌子。”
“对啊,没听老蒋说有老师听课啊。”
“难道是别班学生?”
“或许吧。”
……
上课铃响了,纵使学生们有再多疑问也只能咽回肚里准备上课。这堂是班主任也就是老蒋的物理课。老蒋通常都会提前一两分钟到教室,这一次却是打铃了人还没来。学生们自发拿出资料学习,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趁着老师没来说话。几分钟以后,老蒋才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先停停手上的事,都抬起头来。”老蒋的形象和广大人到中年的中学男老师一致,四十来岁,寸头眼镜,微凸的肚皮配上深蓝polo衫,黑色休闲裤加黑色小皮鞋,扔在中年男老师队伍里一眼飘过去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样,找都不好找。哦,应该还是比较好找,毕竟老蒋不秃。
正在发奋图强的同学们听到召唤纷纷抬起头,一瞬间,很多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老蒋的身后跟着一个男生,高大挺拔,就是太瘦太白,病态的白,面无血色。老师身后跟着学生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这个男生在一年前,是十八中的风云人物。就算到了现在,他的照片都还贴在学校的宣传墙上——十八中篮球队前锋,在上一届沂光市高中篮球联赛中以个人进球十五次,为十八中赢得二十一分而声名大振。他同时也是高二年级前十名之一。只不过,这个高二年级,是一年前的高二,如今,已然成了两个月之后就要高考的高三年级。
“同学们,这位是温季筠温同学,以后会成为我们班的一员,大家好好相处,共同进步。”老蒋言简意赅废话不多说,三两句介绍完了温季筠,又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来,跟同学们打个招呼,以后就是一个班的了。”
温季筠脸色很冷,本来就白的脸配上那样一副表情就跟来索命的无常似的,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两步,薄唇轻启:“我是温季筠。”
就……没了?
窗外恰好有乌鸦哇了一声。
老蒋干笑了一下:“行吧,也认识了,回座位吧,先上课。”
温季筠轻轻嗯了一声,提着书包走下讲台,原本还有翘着脑袋看他的学生,在他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都立马埋下了头。
绒绒不怎么在状态,他对这位新同学没什么感觉,听到老蒋说上课了便收起手中的资料。
哐。
他的桌子被人撞了一下。
绒绒抬起头来,一张冷脸怼在自己上方。
“抱歉。”温季筠伸手扶了一下被他撞歪的书,凉飕飕跟绒绒道歉,眼神锋利得像刀。绒绒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走了,就好像是万千意外当中最不起眼的那种。
但是绒绒后背寒毛乍起。他在脑子里迅速搜索着和温季筠相关的信息,一无所获。看样子韩抒旸并没有和温季筠接触过,两人应该
算是陌生人。但他并不觉得温季筠真的是不小心撞到他的桌子。
小动物为了在野外生存下去,天生就有敏锐异常的直觉,绒绒更是一只有智慧的“高等松鼠”,对危险的预知从来没有出过错,他分明在刚才温季筠跟他道歉的时候感觉到了——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