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你回家
沈轻舟耐着性子听完,冷声问道:“你梦到就算了,为什么要画出来?”
魏元宇的眼眸闪动了几下,长卷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晃动,静默了几秒,才说道: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不是盲人,你想象不到那种感觉。
“从来没有见过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只能靠触觉和听觉来感受这个世界,却在睡着的时候,看到了他,听到了他……
“我甚至不知道,在睡着的时候看到了东西,就叫‘做梦’,我醒来后再回忆,再按照我们盲人用触觉感知到的世界,去做一一对应,我才能确定,我在梦里看到的,是个男人,是个很好看很温柔的男人。”
沈轻舟愣了一下。
魏元宇不知道他的反应,继续说着。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灵感,总之就是觉得,我可以把梦中的场景画下来,我也迫切想要画下来,因为我不知道那些场景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在梦中所看到的,是不是和你们用眼睛看到的一样。
“我把那些场景画出来,然后给我的朋友看,我的朋友告诉我,画中的人很像沈轻舟。”
沈轻舟瞪起眼睛,克制着情绪才没有上前揪住青年的衣领。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就算你真的看不见,就算你真的做出那些咒我死的梦,就算你能把那些梦画出来,你朋友告诉你画中的人就是我,你为什么还要画?为什么还把画展出来?”
魏元宇皱起眉:“我的朋友骗了我……”
“呵呵……”沈轻舟冷笑,“你可真是朵绝世清白的白莲,没出事前,你是大画家魏元宇,出了事了,就是朋友害你?”
魏元宇用力地摇头,紧紧咬着嘴唇,像是斟酌怎样才能把复杂的事说清楚。
“我前段时间应聘到一所学校,我看不见,朋友在帮我办入职手续的时候,在雇佣合同下面夹了份购买合同,我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下了购买合同,他买了我的画,我不知道他拿我的画去办画展。
“我承认,在得知我朋友骗了我以后,我没有阻止他继续办画展,因为我付不起违约金,我没想到,他会骗我。”
魏元宇抿了抿唇,低下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对,我是为了钱,才会同意他继续卖我的画,我本来应该把那些画都毁了,把那些梦……都藏在心里。”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轻。
沈轻舟有些心软,语气柔和了几分。
“你不用担心,我来见你不是维护什么肖像权和名誉权,我在意的是你的梦。你是先天盲人,你不可能知道我长什么样,可是你却能梦到我,而且梦到的都是我重伤或是死亡。”
魏元宇抬起头来,没有焦距的双眼对着沈轻舟的方向,突然笑了。
沈轻舟又愣住了,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沈先生难道也相信那些传闻?认为我是故意拿画来诅咒你吗?可是,我从十八岁就开始做那些梦了,两年过去了,沈先生不是安然无恙吗?”
沈轻舟欲言又止,举起右手,抚在胸口。
如果魏元宇看得见,就会发现,沈轻舟手掌的位置,就是那幅墓园男巫的油画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巫,胸口插进短刀的位置。
“再说,沈先生只不过和我梦里的人长得像而已,你并不是他。”青年语气欢快,甚至有几分自豪。
沈轻舟茫然。
“沈先生,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以后不会再画那些画了,也希望沈先生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们本来就不该见面的。”
说完,魏元宇站起身,把穿上搭在椅背上的白色短款羽绒服,拿起放在桌边的盲杖离开。
沈轻舟回过神,快速跟了上去。
走出阅览室,魏元宇右手轻轻晃动盲杖,缓慢地向前走。沈轻舟走在魏元宇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
“沈先生不要再跟着我了,关于那些画,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想再说什么,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画画,我们也不会再见面。”
沈轻舟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还是一贯的清冷:“你刚才说,我只是和你梦中的人长得像,换句话说,你能确定,你梦中的人不是我?”
这句话本来是魏元宇明确告诉对方的,他不明白沈轻舟为什么要一再追问,却也没多说什么,“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沈轻舟的手又抚向胸口,脸色变得有几分怨恨:“也就是说,你觉得你的那些梦,只是梦,不会变成真实发生的事?”
魏元宇了然地笑笑。
“沈先生,我真的没有诅咒别人的本事。更何况,我在见沈先生之前还有些怀疑,但是我现在可以确定,你绝对不是我梦中的那个人。”
“为什么?”
魏元宇轻笑:“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用恶意来曲解我。”
沈轻舟怒了:“我恶意曲解你?我……”
他话还没说完,魏元宇突然停下,这时他们已经走出图书馆。
冬天的傍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暮色四合,魏元宇怔怔地站在街边,头偏向右侧,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是看着不远处的某人。
沈轻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马路对面有个边打电话边等红灯的男人。
“那里,是不是有个人?”魏元宇突然问,声音微微发颤。
沈轻舟下意识应了声:“是。”
“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龄?”魏元宇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沈轻舟:“……男的,四十岁左右。”
“四十岁……”魏元宇重复了一下,一直平静淡漠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悯。
怔愣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神,重新晃动起手中的盲杖,脚步匆忙地,向着与男人相反的方向走。
就像是逃离现场。
沈轻舟越发觉得古怪,紧跟上去,刚要追问,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惊叫和哗然四起,沈轻舟转过身,一辆卡车停在马路中央,刚才那打电话的中年人躺在离卡车五米远的马路上,头破血流。
中年人在过马路的时候,被疾行的卡车撞飞,看伤势,想必是救不回来了。
沈轻舟目瞪口呆,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测冲进脑海,他猛地回头。
果然,魏元宇不知什么时候也转过身来,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车祸的方向。
青年清秀的脸,悲伤又无奈,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拼命压制着嘶吼和控诉的冲动。
沈轻舟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他一把攥住魏元宇的手腕,大声质问:“你预知了他的死亡对不对?!”
魏元宇惊得瞪大了眼睛,因为看不见对方,只能凭听力寻找声音的方向,然后眼睛茫然地对着说话的人,声音像是乞求:“不……不要说……”
“不要说出来吗?那就是真的了!你能预知人的死亡!你做了那么多怪梦,每个梦里的我不是重伤就是死!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魏元宇欲言又止,他不想说,因为没人会信,他只能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沈轻舟。
“放开我!”
可是沈轻舟却越攥越紧。
“啊……”魏元宇痛得闷哼了一声。
手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与此同时,他听到沈轻舟发出一声呻吟。
魏元宇趁机站远了点,本想逃跑,还是忍不住问:“你、你怎么了?”
他看不见,但是直觉沈轻舟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身后的事故现场已经围满了人,不时听到“没救了”、“还很年轻”、“真可怜”这样的议论。
魏元宇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他确信刚才只感受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死亡,沈轻舟应该没事。
就在他刚要转身逃跑的时候,突然感到沈轻舟又欺身过来。
在魏元宇的失明世界里,就像是一只猛兽向他扑过来,实际上是沈轻舟不由分说地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霸道地夺过他手中的盲杖。
魏元宇不习惯这样与人近距离接触,一时惊慌无措,只能本能地挣扎,沈轻舟却很不见外地将嘴唇贴到他耳边,轻声说:“魏老师,别紧张,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魏元宇没了盲杖就寸步难行,更何况沈轻舟半拥半抱着他走得飞快,魏元宇惊恐地瞪着眼睛,被沈轻舟拖拽着走向停车场。
“沈、沈先生……放开我……我、我要……”
“你要叫吗?叫什么?我一个著名演员,绑架一个小瞎子?”
沈轻舟紧贴着魏元宇的耳边,声音低沉,透着警告意味。
“都说了,我只想送你回家,路上顺便好好聊聊,魏老师你是能预知未来的先知,还是能诅咒别人的男妖。”
说话间,攥紧魏元宇手腕的手突然向后一拧,将魏元宇的手臂扳到身后。
另一只手捂住魏元宇的口鼻,压制住青年一声吃痛的惊叫。
沈轻舟低调出行,开的是保时捷cayennesuv,他把魏元宇扔进宽敞的后座,看着摔倒在座椅上的魏元宇,冷笑说道:“魏老师如果怕坐不稳,我车里有绳子和抹布,可以给魏老师固定一下身体。”
魏元宇蜷缩着身体,面向声音的方向,神色惶恐不安,慌乱地摇头。
沈轻舟又笑了一声:“放心,只要魏老师对我够坦诚,我会保证魏老师的安全。”
说完,猛甩车门关紧,绕到前面坐进驾驶位,拉抻安全带的时候,左下腹又是一阵巨痛。
沈轻舟痛得呲牙咧嘴,掀开衣服,扒开裤带,赫然看到左侧腹人鱼线附近,那条足有二十厘米的伤。
就在刚才,确认魏元宇预知死亡的时刻,他的身上凭空出现了这道伤痕。
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样,身体会平白无故地受伤,虽然并不致命,却和魏元宇画作中的那些“自己”,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沈轻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上的魏元宇,突然咬起后槽牙,快速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捆麻绳和一块毛巾。
魏元宇局促不安地坐在车里,听着沈轻舟的动静,直到沈轻舟打开车门,把他再次按倒在后座椅上,他才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你在干什么?沈先……唔——唔——”
沈轻舟把魏元宇绑好,坐回驾驶位,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开车,向郊外的一座私人别墅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