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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秋雨如丝, 寒夜凄凉,风吹草木伤。【】残枝枯叶睡地,哀哀戚戚。今日蒙都如此萧萧, 倒也应景。
玉灵公主府, 宫人高唱“起灵”,抬棺的皇家护卫同时发力,灵堂里哭声响起。蒙玉灵独子穆坤坐于木轮车上, 悲痛欲绝,虽没有哭出声, 但两行清泪不断绝,瞧着甚是可怜。塔塔尔氏让与他同辈的嫡长,推他出了灵堂,引灵往大门去。
守在大门口的两个皇家护卫,在穆坤过门槛的瞬间朝天吹起丧号。
棺柩出公主府, 上了灵车,往西城门去。这一路上有禁卫站岗, 没什么百姓围观。城门外,看稀罕的人就多了。不过因为蒙人凶悍,一众都规规矩矩。
隐在送丧人群里的秦清遥一直低垂着眉眼,跟着前面的脚步走。“谈思瑜”就在他后,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人。不知走了多久,阴了一天一夜的天漏下一缕灿阳, 洒下正好穿过他如羽的眼睫。他蓦然开朗, 稍抬首望向前方, 接着扫视路边。
毫无准备地撞进一双眸子里, 秦清遥心一滞,面上无异色收回目光, 恢复成之前模样,眼神跟着前面人。是清晨,他怎么来蒙都了?三枯庵的三位师太是都逝了吗?他去过盛冉山没?
戴了顶皮帽留了胡子的清晨,在清遥移眼后亦转过头望去别处。许是双生子的缘故,他很确定刚那一眼清遥认出了他。蒙玉灵真死还是假丧,他不清楚,但却知道清遥不离开肯定有要必须留下的原因。
且这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戚宁恕。
清晨东向五六步远,作杀猪匠打扮的花痴,两手牢牢地拽着身前戴着斗笠的大眼男,紧张得眼都不敢眨一下。
“放开。”大眼男正是少林的差一,此刻他熬红的双目正死死盯着被皇家护卫护在中间的那副棺材。
“您…”花痴要说什么又打住,看了眼左右,硬是拉着他师叔祖后退,离了人群,寻了个僻静地,讲:“刚弟子要不拉着您点,您是不是就冲出去掀人棺木了?”他们来前说好的,千万不要冲动。
“我…”差一瞪着花痴,哑口许久终是丧气,一转身蹲到地上,抽了他藏在袖里的金刚珠来数。
花痴知道他急,他们已经在蒙都附近搜寻一月了,一界楼的花非然给他们细细分析过,五里老祖多是被藏在这带。可是一月下来,别说人影了,连点细末痕迹都没找到。他跟师叔祖这正想入蒙都摸进玉灵公主府里探探,不料蒙玉灵人却死了。
“那胡子公主肯定知道我师父在哪。”差一一把拽了头上的斗笠,霍得站起:“不行,我还是要跟着她。不管她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见她一见。”
花痴浑身肉疼,为了找五里老祖,他把老底都掏空了带着师叔祖去了一界楼。一界楼不知道人在哪,只告诉他们点有用的线索。如今这点线索眼瞧着就要断了…他真想哭一哭,废了老命了,五里老祖根毛都没找着,银子也没了。现在,他连抠两铜板出来打口酒喝都得思量再思量。
差一戴上斗笠,抬腿就要走。
花痴抓住他,仰起头,好让这位祖宗看清楚他眼里的泪花:“您准备搁哪见蒙玉灵?”不会是皇家陵吧?
“哪方便就在哪见。”差一知道花痴的顾虑,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这两天…”腮边鼓动了下,转头望向远去的丧葬队,“具体地说,是在听到蒙玉灵死了后,我就感觉很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吞咽了下,花痴手不松,盯着大和尚,他从未见过师叔祖这般,沉默许久,方道:“可那是蒙人皇家亲卫,少林现在一屁股屎,我们实在鲁莽不得。”
“这不能那不能,那你说怎么办?”差一眉毛一耸根根竖起。
“一早弟子在大隆河边用饭的时候,瞧见三通教方盛励了。要不…我们找他商量商量?他肯定也是奔蒙玉灵来的。”
皇家陵,是蒙元烈刚称帝时建的,位于蒙都西郊栖灵山。因着里头葬的都是王公贵胄,故常年有禁卫把守。
蒙玉灵的棺柩入了她的公主坟,亲眷照例守陵寝。头七过后,他们若想继续守,需得上奏,得了皇帝准许才可。
二十六日,皇家陵一切如常,三步一卫五步一岗,酉正点灯火。入夜后,整座栖灵山像睡着了,十分静谧。一黑衣摸进了山,避着灯火轻悄悄地到了内围,竖起耳朵寻声。屏息片刻,他双目渐紧,竟然没声。不再躲避,黑衣立马点足,飞跃翻身至几丈外一兵卫旁,一把转过兵卫的头。
兵卫双目没神,身子早已僵硬。
黑衣暗道不好,丢开兵卫转过一圈就着昏黄的灯光寻到未封闭入口的新坟。疾走过去,没发现生息,他顺着石阶下去墓中。
墓中,蒙玉灵的棺还在。他上前手刚触上棺木,墓外突来脚步,想躲已经来不及。三黑衣出现在入口,一照面,两方都顿住了。
“凤玉?”缀在最后的粗壮黑衣诧异出声。
是差一、花痴、方盛励,站在棺边的凤玉手下一个用力,沉重的棺盖便被推离。差一晃身到凤玉对面,见到棺中人,心一堵犹有些不信地道:“竟真是蒙玉灵。”
“外面的人是你杀的?”花痴走到凤玉身边,他可真敢。
凤玉摇首:“不是,我也是刚到,到时他们已经僵了。”说着话的同时,他手伸了向棺中。
“不是你杀的…”走到棺木头刚站定的方盛励,神色突然一变。凤玉查尸身的手也顿住了,几人看向入口,又有人来了。对方九人着禁卫服,几乎是目光一撞上就亮了兵器。
逼仄的墓中,乒乒乓乓,声响激烈刺耳。躺在棺中身着庄重公主服饰的尸,像被吵到,眼睫微微颤了颤,置于腹上的手也在勾动。
蒙人禁卫这么强吗?凤玉、差一一人对上一个,竟没占上风。好在与花痴、方盛励缠斗的几个没多厉害,他二人一边打一边往出口偏移。
棺中尸眉头已紧皱,薄薄眼皮下眼珠子急切地来回滚,腹上两手在极力的一点一点地收拢。打斗的双方,无人察觉。
当花痴、方盛励扫清退路时,尸身两手收拢成拳,眼皮下的眼珠子顿住不动像是在蛰伏,一息两息,双拳一个用力握,双目猛地睁开,一拗坐起抽气:“啊…”
正对着墓内的四人,见人活了均不自禁地瞪大眼。这也让禁卫有了可趁之机,立时加剧攻势。
花痴、方盛励见落了下风,便不欲再战,放杀招击退缠着他们的几人,出手襄助差一、凤玉,撤出公主坟。禁卫追到公主坟外,就停步了。
坐在棺中的“蒙玉灵”急促地喘着气,手慢慢抬起,颤颤霍霍地摸向自己的脸皮子。她死了…又活了,神智尚有些混沌。未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刚与凤玉四人打斗的几个禁卫回到了墓中。领头的两位中年,抬手揭掉面皮:“请姑娘随我等移步。”
查山查水,谈思瑜牵唇,是了,他们得赶在蒙玉灵之前抵达蒙玉灵最后的巢穴,借着她脸上这张皮子提走五里、余二。
出了公主坟,禁卫领路西去。
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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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脚上麻木尚未退尽,走路有点浮:“去哪?”
“去离开此地的密道口。”查水没什么感情地回话。蒙玉灵是真胆肥,竟敢借着修公主坟,在皇家陵地下挖了条暗道,通往西边的泰和寺。泰和寺,香客众多,在寺中清修的俗家也不少。到了那里,她想摆脱跟踪就轻而易举了。
一行日夜兼程,紧赶慢赶,在三十日傍晚抵达岭州苍明山下小河镇。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让谈思瑜有些愣神,扭头望向街角。街角那家猪肉铺子,开门做起生意了,还是卖猪肉。她练的《寒月诀》就是她去年在那铺子后院的枯井里得的。枯井底还有副白骨,她给埋了。
“跟我来。”查山走在头,左拐进了巷子。
次日天方蒙蒙亮,“蒙玉灵”带着几个样子有些狼狈的男女,到了苍明山顶破败的山庄外。他们仰首望了眼已经被风化掉的匾,抬步进入山庄,目光看过那一个个窝棚。
就是这里吗?做“蒙玉灵”打扮的谈思瑜,心跳得缓慢。谁能想到金尊玉贵的玉灵公主,最后的巢穴竟在岭州风月山庄?查山查水也是半月前才发现的端倪。
十五年前,风月山庄被屠。因为乐家死相惨烈,这里空了好一段时日。后来,南边受灾,一群流民北上,占了地方。一年两年过去,曾经花草锦簇的秀美之地,逐渐成了流民和乞丐的窝。
流民乞丐吗?谈思瑜笑了,脚下来劲,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着。各有各脏的人,从角角落落的窝棚里钻出,眼神炽热地看着来人。
不多会,一布衣妇人不知从哪走出,抬手打住其他几人脚步,领她一人往后山去,来到一小崖边。下了小崖,穿过一重水幕,走半刻她们就到一处百丈天坑旁。妇人回身行礼:“殿下,奴就送您到这了。”
“蒙玉灵”点了点首,待人退下后,她一跃落到坑底。守在坑底的奴仆,见到她都愣住了。她举止自然地挥手:“都退下。”目不斜视地进了“地”字号岩洞。
岩洞里,摆放着一个个精铁笼。笼子有些是空的,有些里面装了人。这些人,有只戴脚镣的,有手脚都戴了镣铐的。
走到岩洞最深处,她站定。岩洞的尽头,两个脏得已经看不出样的人,手脚皆被钉在岩壁上的精铁锁禁锢着。他们正是她来此的目的。
“蒙玉灵”心跳如雷,查山查水让她把人带出去,他们可真天真!他们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吗?
无声大笑,她笑着笑着泪渗出填满眼眶,挪步靠近头上已长出三四寸发的五里,又转身贪婪地望蓬头垢面气息微弱的余二,轻启唇,似怕吓着他们一般,温柔地道:“对不起,让两位尊者久等了。”
余二闭着的眼慢慢睁开,看向她,很平静。
“蒙玉灵”与余二对望着,开始运功,右手指转,掌下来风。余二突然决绝,四肢一起发力,拖拽着锁烤欲挣脱。
被关在不远处几个牢笼里的老者,看清妖妇要做什么后,怒极纷纷出声:“住手…”他们急得撞击铁笼,“妖妇住手…”
当“蒙玉灵”的魔爪扣上余二的命脉时,一群形容糟糕的流民也到了风月山庄外。他们如入无人之地般,进了山庄走往深处。
之前给“蒙玉灵”领路去天坑的那位妇人,看到他们,露惊悚:“你…”想到什么,不禁瞠目,“不好。”她撂下一众,转身疾步快闪向小崖去。
被护在流民中央的老妪,冰寒着脸道:“跟上。”走在她后相貌平凡身形却挺拔的青年,唇微不可查地扬了下。
妇人落到天坑下,冲入地字号岩洞就感觉到风动,厉声急喊:“住手…”
住手就住手吧,“蒙玉灵”看着干瘪了的五里,纤细的指慢慢松开,听着渐进的脚步,她移脚缓缓转过身。
一见到岩壁上两干瘪,妇人就知这贼人得手了,目眦欲裂,抬掌杀了过去。“蒙玉灵”亢奋得面上脸皮子都裂了,双目亮得惊人,丝毫不躲,在掌杀到她面门时突然出手。
嘭的一声,妇人被击飞,砸在了牢笼上,没了气。
与此同时,“蒙玉灵”面上的脸皮子也被外散的气劲冲得四分五裂。恢复真容,她仰头大笑:“哈哈…”
流民下到天坑底,就见谈思瑜慢悠悠地从一方岩洞里出来。
看到他们,谈思瑜重踩地。岩地立时下陷,留下了她的脚印。驻足在那行人三尺外,她望着中央枯瘦苍老的妇人:“公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蒙玉灵眼里怒火熊熊,咬牙切齿:“贱人…”
她话音未落,谈思瑜目光突然狠厉,抬手五指一抓,狂风起,转瞬几人就被拖到她跟前。挥袖间夺了几人命,她一把扼住拐杖丢了即将摔倒的穆坤的脖颈。
穆坤惊恐:“娘…”
蒙玉灵闻声不但没上前营救,还退后大喝:“给我杀了那个贱人杀了她…”
坑底的奴仆全都变了脸色,依命杀向谈思瑜。与蒙玉灵一道来的,唯一人没动,旁的皆出了手。
谈思瑜扼碎了穆坤的脖颈,迎战。
五六息后,一枚哨箭升空。很快又来十数人,落到天坑下加入狙杀谈思瑜。谈思瑜招招见血,眼里迸射着嗜血的疯狂。
一拨人未全倒下又来一拨,仅仅一刻,坑底已被血浸透。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刺激得蒙玉灵浑身战栗,她畏缩着躲在未参战的青年后。
杀完最后一个,谈思瑜仰首望了眼坑上,还有人,但没人再敢往下跳了。收回目光,她踩着尸,慢步走向那人,一把将他身后的老妇抓过来。
老妇怕极,拼命甩臂想要挣脱挟制。谈思瑜手下运力,立时废了她的胳膊。
“啊…”蒙玉灵惨叫,痛得都站立不住。
终于消停了,谈思瑜笑笑,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男子,他眼里怎这么黯淡?抬手小心地靠近他的脸,她想要将那张与他通身气韵一点不配的面皮揭下。
秦清遥撇脸,躲过她的手。
谈思瑜心抽痛了下,有些委屈,喃喃道:“你在我气?”
“没有。”秦清遥弯唇一笑,笑里尽是讽刺、无力:“我早该想到了,你…”低头看了眼已经瘫坐在地的蒙玉灵,“你们,都一样。”
“不是的,”谈思瑜急言否认:“我跟她不一样。”至少对你,“我不是她。”
秦清遥失望透顶,笑过平静下来。
谈思瑜看着他,心里难受得慌。
“可以放我走吗?”秦清遥双目湿润,像只奶猫儿一样,清澈无邪中带着乞求、期盼。
谈思瑜愣怔,从直视他到眼神躲避。
双目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退去,秦清遥扯了扯唇,再笑不出来。
“我…”谈思瑜扣紧蒙玉灵已被她废掉的那只手:“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转过眼,复又看向他,眸子里尽是柔软,“从今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再战战兢兢,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做不了的,我帮你做。你得不到的,我夺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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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还是未有所动,她眼眶都湿润了,“你想要日子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好不好?”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平淡,是平平淡淡的人,没有膨胀的野欲,没有勾心斗角。屋不用多大,能挡风遮雨便可。我吃得了粗茶淡饭,我要的是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悠然。”秦清遥再求:“你放我走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要,谈思瑜紧抿嘴摇头。那样的日子有什么好?
秦清遥失望地红了眼眶,不再看她,低头瞧在残喘的蒙玉灵,沉默几息,道:“那能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吗?”
谈思瑜心有不愿。
“是她让我逃脱了白时年,我不想她到了了还要受尽折磨。”秦清遥坚持。
谈思瑜终还是容了,松开蒙玉灵。
“谢谢。”秦清遥俯身抱起蒙玉灵,环顾四周,转身往岩洞那,将人放下。
“是你对不对?”此刻的蒙玉灵也凶狠不起来了,定定地看着拿巾子帮她擦拭手脸的青年,质问:“她没死,是因为你对不对?”
谈思瑜不想看他对别的女人好,气闷地去天字号岩洞查看。秦清遥帮蒙玉灵清理好后,终于抬眸回视她,张嘴无声一字一顿道:“公主现在感觉怎么样?吃尽百汇丸的苦,到临门一脚了,功亏一篑一场空。”
“你…”蒙玉灵瞪大眼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秦清遥面上平静,眼里是愉悦:“您安心去吧,我会请谈姑娘将您带着的小皮鼓送至戚宁恕手里。我会尽快送戚宁恕还有戚宁恕那个儿子下去见您。”右手捂住她的嘴,左手摁在她的一侧肋骨上用力下压。
“没想到竟是在岭州风月山庄…”辛珊思拧着眉头,自蒙玉灵出殡到今已经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好似没什么大事发生。实则,无论中原武林还是朝廷都已暗潮汹汹。
“我们也没想到。”花非然下巴上胡茬都冒出半寸长了,看着有些潦草,全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的样儿:“一界楼查了许久也守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蒙玉灵那动,结果跟着的人全被撂在了栖灵山那。若非凤玉、差一四人,恐这回他们还在那等。”
“泰和寺。”黎上扭头看向坐在旁的珊思:“戚宁恕出征前,跟蒙玉灵幽会的地方。那里,离皇家陵不是很远。”
什么幽会?闻明月望了一眼对面的楼主,目光又回到上手:“这你们怎么没跟我们说?”要早知道,他们许不会跟丢蒙玉灵。不跟丢蒙玉灵,一界楼便不会晚那么多才抵岭州。如此,苍明山也不会人去楼空。
辛珊思抱歉:“这是东太山姚家给的讯。泰顺二年,戚宁恕在出征前,与蒙玉灵于蒙都西郊泰和寺相会。这讯,我们看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阵沉默后,花非然嗤笑:“我想…我得把花痴、凤玉等人买消息的银子退回给他们。”
“是要退。”闻明月叹气:“现在蒙玉灵是真死了,杀她的人…没影没踪。”
“是谈思瑜。”辛珊思肯定,没有理由就是直觉,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端起茶喝了一口,咕咚咽下。
“你怎么知道是她?”闻明月问,这位跟谈思瑜没多接触,但却似乎又格外在意谈思瑜。为什么?
辛珊思没回,只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谈思瑜应该已经从五里、余二那夺功成功。”兜兜转转,终谈思瑜还是像书里一样,靠着夺功走向了强悍。
那可就糟了,花非然扯唇:“这么说蒙玉灵手里有融合精元的药是真的。”
这点一界楼早已肯定,只一直没有切实的证据。闻明月放在桌上的手握紧:“近日江湖上已有关于那药的风声了。经我们的人查,风声来源于蒙都。”
“蒙曜,八成是他搞的鬼。”辛珊思沉目:“看来石耀山那快要撤军了。”
黎上轻眨了下眼,诚南王半月前已经“醒来”,他这时往外说百汇丸,就是想中原武林正邪两道拼个你死我活。
“真的要撤军吗?”花非然希望不是。
方入十一月,皇帝下旨召回攻打石耀山的兵将,紧接着有关精元融合药的流言就甚嚣尘上。武林哗然,有人不信有人蠢蠢欲动也有人到盛冉山借看病旁敲侧击地探话。
“黎大夫,您说这不同的精元真能融合到一块吗?”
“不知。”黎上面无表情地回。
傍晚,辛珊思左手拎着两只野鸡右手握着太岑剑下了盛冉山。山下,三间医馆里亮堂堂。医馆门前,两颊瓷白无暇的凡清在扎马步,黎久久坐在小凳子上监督他。
风笑自官道西边来,一手提着一只膳盒:“久久…”
黎久久闻声望去,一见是风爷爷给他们送晚饭来了,小屁股立马离凳子,小跑着就要迎上去。凡清身姿不动,眼神跟随:“久久,走稳。”这话音刚落,匆忙的小人就左脚拌右脚,跌了个跟头。
“哎呦…”风笑忙不迭地快跑过去。小丫头穿得多,没摔疼,一声不哭地躺在地上等着她风爷爷来拉。
黎上走出医馆,看了闺女一眼,便转头望向盛冉山,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移步去迎。
见状,凡清都不用猜便知是他师姐练功回来了。自打那个叫楼主的花公子从他们这离开,他师姐就日日进盛冉山练功,一练便是一整天。
“回来了。”黎上上前接过野鸡。
轻嗯一声,辛珊思剑换只手,挽上他的小臂:“一会烧壶水,把鸡杀了炖上。明天早上起来,咱们喝鸡汤。”
“好。”黎上看着她:“累吗?”
摇了摇头,辛珊思道:“不累。今个一天下来,河应该已经开到书院那了吧?”
“开到了。”黎上道:“下午尺剑去茶馆和医馆烧炕了。屋里烘一烘,等木匠那柜子、桌椅打好,就直接搬进去了。”
十一月中下了,初雪还没降,这在崇州实属少见。辛珊思凝目望远:“等河开好,我们就回荀家屯。还有一个月余便要过年,咱们该准备年货了。”
“好。”
风笑把晚饭摆上桌,凡清结束蹲马步牵着久久去洗手。黎上拿了个盆,将野鸡丢在里头。辛珊思把太岑放在药柜上,也去洗手。一家子方围桌坐好准备吃饭,屋外来了脚步。
正对着门坐的黎上抬眼看去,见素白僧衣,唇角微扬:“晚饭用了吗?”
刮了胡须的清晨,回之以笑:“还没有。”
“那赶紧进来坐下一块吃。”辛珊思起身,亲给他搬了张凳子放到黎大夫下手。风笑眼神流转在主上和门外那俊和尚间,相似的眉眼让他心突突地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多谢长嫂。”清晨竖手行礼。
坐在亲爹腿上的黎久久,呆呆望着进屋的叔叔,小肉嘴不自觉地嚼动着刚刚风爷爷偷偷塞她嘴里的牛乳糖。
长嫂?风笑回过神,忙去拿了副碗筷来。
清晨落座,目光对上盯着他的女娃儿。黎上见他唇上干得起皮,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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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盛了一碗汤:“这一年你都去了哪?”
“回方林巷子待了几日,之后就都在蒙都那片。”清晨接住长兄递来的汤:“清遥跟谈思瑜去了石耀山。”
啥?辛珊思咋听不太懂这话,清遥跟谈思瑜?他们怎么混到一块去了?
黎上也意外,但想想又觉有点合理。清遥连蒙玉灵都看得穿,何况是年纪轻轻的谈思瑜。跟蒙玉灵赴石耀山,若蒙玉灵有心要与戚宁恕修好,那头一个死的就是他。可要是让谈思瑜恋慕上他呢?谈思瑜的娘是戚家人,他助谈思瑜夺功登顶,谈思瑜杀蒙玉灵夺爱。
只,清遥怎么能肯定谈思瑜不会杀他向戚宁恕投诚?谈思瑜很欢喜他吗,欢喜到能为了她违逆戚宁恕?
“清遥,秦清遥吗?他去石耀山?”风笑都惊了,主上到底有多少事瞒着他和小尺子?
辛珊思给两孩子一人夹一块肉,让他们吃饭。
清晨舀了一勺汤:“我比一界楼的人早到风月山庄,不过到时,风月山庄已经没活人了。之后我便赶往从岭州去石耀山的必经之路,山茶道口。我在那等了两天,等到了一群人。
清遥虽然换了脸,但我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他。他身边跟了个姑娘,跟谈思瑜长得不一点不沾边。但从那个姑娘的脚步来断,其绝对是个绝顶高手。我在风月山庄里翻遍了尸身,找到了蒙玉灵,找到了蒙玉灵的儿子穆坤,还有那些伺候他们母子的女子,唯独没找着谈思瑜。那个姑娘一定是她。”
“绝顶高手?”辛珊思给自己夹了只鹅腿,她要多吃点好的,明天继续上山练功。黎久久盯着她娘碗里的鹅腿,小牙牙快嚼着嘴中的肉肉。
是啊,绝顶高手。清晨喝了口汤,问:“蒙玉灵是怎么死的,你们可知?”
“肋骨穿入肺腑。”黎上道。
“对。”清晨轻语:“应该是清遥动的手。”以谈思瑜的功力,一掌拍下去,肋骨都该碎尽了,哪里还能刺入肺腑?
十一月的逸林,虽没有崇州那般寒,但风吹在身也很冻人。谈思瑜一行,有查山查水带路,畅通无阻地进到石耀山龙吟堂,见到了戚宁恕。
“阿瑜,”谈香乐闻讯赶来,见真是女儿,不禁欣喜落泪,跑上去一把抱住人:“你让为娘好生担心啊…”
真的吗?那戚家倒的时候,您怎么没去公主府把我带上一起逃?您是觉得蒙玉灵不知您的底儿不会对我怎么样,还是…因为蒙玉灵那还有戚家要的东西,需我继续留在公主府?谈思瑜想问她,可是又没那心情。
坐在高位上的戚宁恕,没多看抱在一起的母女,目光投向面容俊美似妖的青年。
终于见到了,秦清遥没回他眼色,一脸的寡欲。
一直留意着戚宁恕的谈思瑜,推开还在哭的谈香乐,移步到清遥身前,阻断戚宁恕的目光,装糊涂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舅舅。”谈香乐说着就拉上她的手,上前两步:“大哥,这便是妹妹那不争气的女儿,阿瑜。”
舅舅?谈思瑜咬了下后槽牙,与戚宁恕对视着,毫不势弱。
好个强势的小姑娘!戚宁恕笑了,目光温暖,语调柔和:“你安然无恙到此,你娘高悬着的心也能彻底放下了。见到你,舅舅很高兴。”
“能见到您…”谈思瑜亦笑起:“我也很高兴。”
相视半会,戚宁恕再看向那个俊美青年:“你是秦清遥?”
“是我。”秦清遥低垂的眉眼抬起回视。
与真人一比,他书房案上的那张画像就被衬得不堪入目了。戚宁恕面上的笑减了几分:“阿瑜,舅舅不是很喜欢这位秦小兄弟。”
“没事。”谈思瑜往后退了退,挨到秦清遥的怀里:“他有我喜欢就行了。”
“阿瑜,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谈香乐不快地看了一眼秦清遥,上去就想将女儿拉离他。谈思瑜利目扫去,眼神冷得像刀一样。吓的谈香乐立时顿住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谈思瑜伸手向旁,查山立马将提着的包裹奉上。戚宁恕眼底滑过冷。
“这有份礼,是蒙玉灵临死前让我转交的。”谈思瑜轻柔地解开包裹,露出一只巴掌大的皮鼓,她拿起皮鼓颇有兴致地看了看,转手掷向高位上的戚宁恕:“这鼓可是用活人皮做的。至于是谁的皮…”弯唇笑之,娇俏地道,“舅舅,您猜猜。”
戚宁恕看着皮鼓,脸上没了和煦。站于他下手,与他有七分像的少年,眼都红了,极力忍耐着。
“我来这里不是来向你投诚效忠的。”谈思瑜冷漠地看着戚宁恕:“这点希望舅舅能明白。”
这还是她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吗?谈香乐怀疑,阿瑜到底在公主府经历了什么?
戚宁恕将皮鼓轻轻地放在腿上,抬目问道:“你什么意思?”
“舅舅不是一向奉蒙玉灵为主吗?”谈思瑜自觉很大方:“我不多要,只要石耀山的一半,与你…”语气加重,“平起平坐。”
“你凭什么?”戚宁恕没发作,其子戚继嵩先炸毛了。
“凭我现在就能在弹指间将你父子毙命在此。”谈思瑜与戚宁恕对峙着:“怎么,不信吗?要不您先问问查山查水,他们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看来她是真的夺了五里余二等人的功夫,戚宁恕心中盘算起来,不多会他直言:“我要百汇丸。”
“给你。”谈思瑜不在意地掏出一本手札丢给他:“这是白时年的手札,他将思勤的百汇丸做了改动,缩短了调理的过程。我用的就是他炼制的百汇丸,身子完全调理好只需不到十个月。”
戚宁恕翻了翻手札,便招呼人来:“领谈山长和秦公子去梧舒苑歇息。”
“父亲…”戚继嵩不同意:“那是您给母…”
“闭嘴。”戚宁恕呵斥。
谈思瑜莞尔一笑:“思瑜多谢舅舅了,日后你我共事,还望舅舅多多包涵。”
“好说。”戚宁恕目送他们离开。堂内静寂,查山查水头都不敢抬。谈香乐思虑了下,屈膝福礼:“哥哥,是小妹教女无方。”
确实教女无方,戚宁恕腮边鼓动了下,垂目看向紧握在手的手札:“阿瑜这个时候到,于我们的计划大有裨益。我们再细细筹划一番。”
“是要再筹划筹划。”谈香乐道:“一界楼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往咱们山里送了个人,咱们万不可叫人家失望?那小妹这就去请东老先生来。”
“好。”戚宁恕转眼看向查山查水:“你们也往验心台吧。”
这是石耀山的规矩,山里人外出归来必要赴验心台走一朝。查山查水拱手:“是。”一界楼的人,就是在验心台被识破身份的。
在蒙人从逸林撤军的时候,辛珊思就料到中原武林的正义之师要接过这棒子,只没想到他们接得如此快。腊八刚过,她年货才备一半,就有人顶着大风大雪寻上了门。
“阎夫人,西蜀城一别,您一切可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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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玉芝?”辛珊思诧异:“你怎这天来?”侧身让路,“赶紧进屋暖暖脚,家里点了几个火盆。”
来人正是临齐苏家苏玉芝,她笑笑没进门,退步到一旁,抬手作请:“我师父她老人家想见您。”
“你师父?”辛珊思伸头出院门望向屯子东边小河那,小河边站着三人。
“闻师姐没与您说吗?”绝煞楼倒了,她也没离开峨眉山。苏玉芝自豪:“我已于一年前拜入封因师太门下。”
闻明月还真没跟她提这茬。辛珊思回头问站在堂屋檐下的黎大夫:“你去不去?”
“去。”黎上跨步走入雪中。堂屋门帘被掀起,清晨抱着睡眼惺忪的小久久走出。
“我们一会回来。”辛珊思跟清晨和闺女打了声招呼,与黎大夫一起去小河边。
黎久久巴巴地望着,迟迟才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空荡荡的院门:“娘带爹爹去玩儿…不带久久。”
瞧小姑娘小嘴撅的老高,清晨弯唇:“小叔陪你。”
黎久久转过小脑袋,看向她好好看的小叔,看着看着突然张开两短胳膊抱住她小叔的光头:“暖暖,久给叔暖暖…”说着又去拽自己的帽子,给她叔戴上。只她叔的脑袋有点大,她小小的猫耳帽只能遮个头顶。
清晨心里淌过暖流,眼里多了晶莹,脸贴上侄女儿的颊:“小叔很喜欢久久呢。”
“不冷了…”黎久久看自己的帽子戴小叔头上,还挺得意。
路上,苏玉芝告诉他们,与封因师太一道来的,还有武当的全丰真人、项家的万宜先生。
全丰、万宜?黎上双眉微蹙,全丰是余二的师兄,脾气不太好,已经二十年没下武当山了。万宜,跟五里师承一脉,乃五里的师父未记名的关门弟子。关键,万宜姓项,是现北桐山项家家主项关山的父亲。北桐山项家有些特殊,他家丈长项家枪没搅弄过江湖但威震沙场。
蒙人入侵中原,项家镇守北燕关,嫡支除了项万宜这一脉基本全战死。蒙人入关后,项家退回祖籍,收枪卸甲归田,从此不问官家党争亦不掺和江湖事。
项万宜与他祖父乃至交。当年黎家遭难,祖父就是想把他托付给项家。只是阴差阳错,他到底是没去成北桐山握上项家枪。
“阎夫人、黎大夫,”封因师太肩上积了寸深的雪,竖手行礼:“许久不见了。”
“师太还好吗?”辛珊思微笑。
封因:“人还好,只心境难安。”
项万宜与全丰皆是满头苍发,不过面容上少老斑。黎上与他二人见了礼后,便开门见山道:“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思勤确为蒙玉灵成功炼制出了调理身子的药。调理好的身子,能装很多精元。”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封因面带凝重:“二位,今日我们前来是为另外一事。”
辛珊思与黎上对视一眼,请封因师太言明。
“日前我收到一讯,石耀山上的人已于十一月下旬,开始服用药物调理身体。”封因不瞒:“此讯来自一界楼。”
打量了黎上许久的项万宜出声:“黎大夫,人服用了那药物之后,是不是会异常虚弱?”
黎上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了:“是,这一点我很确定。石耀山上多少人,一界楼可清楚?这些人怎么服药,是一起服用还是分批调理?服用的药量又是多少?”
“石耀山上一共两千四百六十八人,除了有伤在身的,几乎都服了药。”封因答。
“不可能。”黎上断言:“戚宁恕不会这样冒险。”
“他不是在冒险,他是在赌。”全丰道:“你师兄白前在玉灵公主府偷偷改进了那药,拿谈思瑜试验。谈思瑜从用药到完全调理好,只花了三个月余。”
三个月余?黎上眉皱起,想那药方,几息后还是摇首:“不可能,最短也得要半年。”
封因竖手,念一声阿弥陀佛后说:“就怕真的是三个月。”
“所以你们是打算在这三个月里杀上石耀山?”辛珊思问。十一月下旬,到这十二下旬就满一个月。一月下旬、二月下旬…算算也没多少日子了。
全丰点首:“是。宁可错信,绝不放任。”真要让那两千四百人调理好身体,那这世道得乱成什么样?
好吧,辛珊思双手抱臂,直截了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不等他们出声,她又竖起右手,“我们家只出一个,就是我。盛冉山那一大摊子事,现在世道又不安稳,我家里必须留人看门,我可不想前脚离家后脚就被偷家。”
黎上唇微抿,扭头看向她,明显不悦。
辛珊思左手盖上他的脸,将他脸推正:“说吧,你们什么打算?”
三老互视一眼,封因师太上前一步:“为以防有诈,我等打算留个后手,你在后手之列。”
就是他们先打,她找个隐蔽的地儿躲着视情况再动。辛珊思懂:“可以,那谁打头阵?”
闻问,全丰未有迟疑地回:“武当。”
“还有少林。”项万宜拱手向黎上:“无论是黎家灭门惨事,还是蒙玉灵、戚家的壮大,少林都难辞其咎。今日之所以是老夫来此,一则实乃少林上下无颜面对你,二则老夫也想见见你。老夫不会为少林开脱,该少林担的罪责少林必须承担。”
当然该承担了。辛珊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去年我杀达泰的时候,若非少林那群罗汉阻挠,谈思瑜早被押回西佛隆寺了。”
这万宜也听说了,他叹气:“命矣!”
还真是,辛珊思都想朝老先生竖个大拇指:“时间呢?”
“元宵当日。”全丰回。
事情说定回到家里,黎上就撂脸子不理人了。辛珊思跟前跟后:“你有意见可以说,不要这样闷着。你是大夫,应该清楚心有郁积会积出病来的。再一个,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话都被你说了,我无话可说。黎上翻出他快一年没看的老药典,坐到堂屋炕榻上。穿得跟个球似的黎久久,好奇地望望她爹又瞅瞅她娘,最后转身去找她小师叔:“娘去玩儿,没给爹买糖吃,爹气气了。”
是这样吗?凡清从棉衣兜里掏出两颗烤栗子:“要吃吗?”
黎久久两眼一亮,响亮亮地回:“要吃。”
厨房,洪老太剥着葱头,面上带着浓浓的忧。这几月外头风声,他们没少听。她和老爷子心里就怕那些个人会找上珊思和黎上,不是他们冷情,他们也看不得人间疾苦。只刀剑无眼,她家两孩子也是肉长的并非刀枪不入。
怀喜四月余的满绣,肚子已经有点能看出来了。她从大锅里舀了瓢热水,倒进粘米粉中,见各人情绪都不高,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来逗趣。坐在灶膛后的薛冰寕,眉眼低垂,发着呆。
夜里,辛珊思翻来覆去,不是睡不着,是躺她身边的黎大夫还睁着眼。熬到鸡打鸣,她熬不住了:“我错了。”
昏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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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上深吸一气吐出:“你错哪了?”
“我不该在没跟你好好商量过,就把事儿给定了。”辛珊思表示自己已经做了非常深刻的反省:“以后不会了。”
黎上翻身面对她:“你清楚石耀山的具体情况吗?一界楼是把镜宜送了进去,但镜宜进了石耀山后,跟一界楼的联系最多也就只在纸片上。戚宁恕不是泛泛之辈,他阴险狡诈更无底线。”
“我知道。”辛珊思往黎大夫身边挪了挪:“全丰真人说,宁可错信,绝不放任。从他这话里,我就听出了一界楼对此次镜宜传出的信也抱有怀疑。可正是因为这点,我才希望你留在家中。”
沉默几息,黎上不甘愿却又理智地道:“我不去。以你的功夫,真要遇到什么情况肯定能逃得了。”
她也是这么想的,辛珊思抓住黎大夫的手:“你放心,只要形势不对,我立马跑。”
黎上笑笑,脸一冷反扣她的手举起:“你发誓。”
“我发誓,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好,那我也发个誓,我一定照顾好黎久久,把我们的家我们的村子守好。”
“那就这么说好啦。”辛珊思挨到他怀里,她就知道她家黎大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黎上抱紧她,两眉微皱着:“三个月调理好身子?”
“你还是觉不可能?”辛珊思额头蹭了蹭他下巴上的硬茬。等把清遥找回来,她就跟他成亲。若世态安稳,她就再生一个。
“如果白前是照着思勤的思路改进百汇丸的药方,重在调理,那要想只用三个月就将身子调理彻底,绝对不可能。但如果他没顺着思勤的思路走,那三个月的时间都是多的。”黎上小声:“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研制出了可以融元的药。”
当然记得,辛珊思仰首看向黎大夫:“你怀疑白时年跟你想一道去了?”
“只是怀疑。”不过他这还有另外一个猜测,黎上分析:“蒙人打石耀山打了半年多,石耀山肯定疲累。现在蒙人撤军了,外面有关百汇丸的流言声愈来愈大。这个时候,中原武林就成了石耀山最大的威胁,尤其是里面还牵扯着五里、余二。若你是戚宁恕,会怎么应对当下这情形?”
“要么打散了离开石耀山,要么引君入瓮。”辛珊思心中快捋:“你是怀疑镜宜…”
“假的就是假的。”黎上松开珊思,起身下床点了灯,从床头柜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沓泛黄的纸:“这些是去年我们在彭合江鲁家搜出的机关图。”指快翻,从中找到一张眉头写着“验心台”三字的机关构图,抽了出来,“你看看。戚宁恕派去裕阳接东雪宜母子的人绝对是高手,你说把他和镜宜丢到这验心机关阵里,谁能活着走出来?”
这还用说吗?辛珊思眉蹙,盯着手上的机关阵图看:“可是你怎么知道石耀山有验心台?”
“我不知道石耀山有没有,我只是想借此跟你阐明一点,镜宜只有在做他自己的时候,才不会存在破绽。”黎上上床。
“明白了。”辛珊思将纸给他:“我明天让陆爻给我算一卦。”
黎上乐了:“你就想到这个啊?他算卦不太准的。”
“攻打石耀山,我们不能蛮干,得有点计策。”辛珊思可没忘,姚家的千奇阵还在戚宁恕手里。但千奇阵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
天亮后,一家子看这两口子又和和美美了,不禁松了口气。用完早饭,黎上跟着陆爻去了东厢。
“你说你要卜一卦?”陆爻大惊小怪地上下打量起他,他不是不信吗?
黎上两手背在后,任他打量:“不行吗?”
“行,但如果是给你媳妇算…”陆爻正色:“那就不必了,她已经做了决定。我等没必要拦,也拦不住她。”
沉默两息,黎上转身离开。
“有些时候,顺心为之,就是最佳的选择。”陆爻看着他的背影。
老天爷今年也是叫人开眼了,初雪十一月底才下,一下就没完没了。大战在即,辛珊思没再跟着家里忙年货,每日寅时起身,然后出门往盛冉山去,天黑归来。黎上研究了几日彭合江鲁家的机关图,给北桐山和峨眉都去了一封信,信上说了他对打石耀山的想法。
除夕夜,石耀山梧舒苑,秦清遥披着件裘衣站在院中,目视着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谈思瑜从外回来走到他身旁,他都没回神。
指勾上他的手,谈思瑜弯唇。
轻眨了下眼,秦清遥仰首上望,问:“来石耀山也有一个多月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欢喜吗?”
没想到他会有这问,谈思瑜一时间还真答不上来,观着他的面色,心里斟酌着言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高兴吗?我有高兴。自我记事起,我的喜怒哀乐就不由自己。我娘欢喜,我就得欢喜。我娘不高兴了,那我必须跟着不快活,不然我就不是个会体谅娘亲辛苦的乖孩子。
久而久之,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娘满意,让我阿爸满意,让我娘讨得阿爸满意。”
秦清遥收回目光,扭头望向身旁。去年,她带着满目的恨与不甘,一腔孤勇地跑去公主。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被辜负得彻底的女子。
谈思瑜轻轻一笑,自讽道:“过去我不知道为自己活是什么感觉,从未痛痛快快地大笑过。”
“这一个月,你痛快了?”秦清遥问。
“很痛快。”谈思瑜道:“不用看人眼色行事,真的好极。”
秦清遥知道了,抽回自己的手:“你痛快了就好。”
见他又仰头去望头上那方天,谈思瑜心不由揪了下:“那你呢?”
秦清遥沉默。
不痛快吗?谈思瑜伸手小心翼翼地再去牵他的手,犹豫许久还是软声问出了口:“你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还是单纯的不喜欢石耀山这?”
深吸一气,秦清遥品着空气里的味道:“你有没有闻到腥味?”
谈思瑜凑鼻嗅了嗅,笑着牵强地解释:“这里靠海,海腥味。”
“也许吧。”秦清遥眉微蹙:“一踏足这里,我就闻到了。”
“再忍忍。”谈思瑜靠近他,指插进他的指缝,头挨上他的肩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不必一直闷在这了。到时,我带你去逸林住。”
心头一动,秦清遥面上变冷,有些烦腻地问:“是又要打打杀杀了吗?”
他不喜,谈思瑜知道,但还是说了:“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寇…世道如此,我等应遵从。蒙人拿石耀山无可奈何,把摊子丢给了中原武林。石耀山只要再重挫中原武林,就算是立住了脚。当我们雄霸一方了,也就没人敢轻易对我们喊打喊杀。你不用担心,石耀山…”
“确实不需担心。”秦清遥嗤笑,阴阳怪气起来:“戚宁恕手里拿着破军城姚家的家传之宝千奇阵。千奇阵可是个宝贝,据闻榆木呆子得了它都能像模像样地指兵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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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它,随随便便打就能把中原武林那群散兵打得抱头鼠窜落花流水。石耀山的辉煌指日可待。”抽回手,他转身回屋,“在此,我先恭喜谈山长。”
过年间,辛珊思没再练功,好好陪黎久久玩了三天,便开始收拾行李。初五鸡鸣时分,黎上送她出门。只门一开,他俩就见素白僧衣。
清晨转身:“长嫂,我和你一道,我要去把清遥带回来。”
辛珊思扭头看黎大夫。黎上没拦清晨:“你们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石耀山的卒子每日都是丑时开始操练,风雨无阻。正月十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