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罪
在阿统嫌弃的话语中,刑月认识到了不能靠异世界的古典科普读物来评价元清大陆少年的知识水平。
尤其是在自己也不会那科普读物的情况下。
同时,少年嘴上虽然不说,那因不服气而咬牙切齿的表情已经泄露了一切。
他抄起毛笔,清瘦苍白的手腕弯出了嶙峋折角,不知是在宣泄此刻被轻视的怒意还是在宣泄这么多年积累在心中的抑郁之气,他下笔极狠,软踏踏的毛笔硬是挥舞出了刀枪的韵味。
啪,一个浓重的墨点落与纸上,重重的向左滑去,带出一路机锋,又起一笔向右,万钧之力凝于指尖,最终一气呵成完成了一个人字。
这个字,着实配得上刑月胡诌的那句大气磅礴。
麟符只写了十二个字,是刑月说的那什么《三字经》,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书到底是什么,但是单听着名字和刑月的语气便可知晓……明显是幼童启蒙识字的东西。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不识字之人。
说来,还要感谢喜欢立牌坊装好人的碎心无大人。要不是碎心无大人虚伪的对外宣称他是被收养的孤儿,他大约也没有识字的机会。
只是牌坊立得并不够走心,夫子同时教他和碎誉少爷,没教几日便摇头晃脑说他天资愚钝不善读书,就差直接说他应当滚回自己的屋子当个傻子。
若不是他那几日几乎没睡硬是把那识字书籍偷偷抄录,怕是现在真成了一个浑浑噩噩不知春秋的傻子。
甚至偷了《毒经》也看不懂,根本得不到离开碎府的机会。
只是,离开了又怎样呢?
麟符抬起双眸,平静地看了刑月一眼,旋即又低下了头颅,轻缓的语调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大人是要离开吗?”
他之前真的没有听错吗?
刑月听着那小心翼翼的语调,顿时心疼了。这孩子是不是第一次遇到像自己这般愿意对他施展善意的人?以至于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就对她产生了些许依赖的情绪,听到她要离开都开始焦虑担忧。
她第一次伸出手靠近少年,带着薄茧的手不及少年的白皙,带着健康的红润色泽,仅仅是从露出衣袖的一截手腕上都能看出,此人必然气力极大,舞起剑来一定好看极了。
麟符觑见了那要靠近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也只有片刻,他要博得女人的信任与轻视,一定要表现得极其乖巧。
他闭上了双眼,脑中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方才是哪些动作或话语惹到了女人,以至于一直保持着伪善面孔的人竟突然想动手。
他一边想一边等,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巴掌,而是等来了一个轻柔的抚摸。
那力道轻极了,落在他的头顶,毫不在意他一头污脏凌乱的头发,缓慢柔和的轻拍,一下又一下,带着他不熟悉的温热的体温。
麟符茫然了,这是在干什么?
在……安慰他?
刑月抚摸着毛躁的发丝,想着这时候真应该施展个净身术法帮麟符洗洗,可惜她不会。不知为何来自原主的记忆已经渐渐消退,她再不抓紧时间找本术法书籍看看,怕是真要成为一个废物地仙。
她大略理顺了手底下的发丝才开口说道:“我得回天庭一趟,待我处理完那边的事物,一定第一时间回来找你。”
一听这话,麟符双眼中亮起微光,他猛然抬头,鲁莽地问道:“大人,您在天庭任职?”
之前不是说自己是什么星月什么小区之类的一听就是胡扯的称谓吗?现在不装了?
他聚精会神地竖起双耳,说不定刑月接下来的话语中就有他生存的机会!
刑月混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我乃仙狱掌事,这次不过是去处理些交接事宜,很快就会回来。”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位能打能抗能苟的副官,刑月忍不住就想叹气,这何止不是好差事,卑微反派被迫看管主角学习,听起来简直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悲惨人生。
————
刑月自觉将麟符安顿好之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间刚买的小房子,离开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所有财产。
哦不对,她还在麟符充满质疑的目光之中给自己留了个馒头——辟谷她真的习惯不来。
于是刑月带着自己仅有的财产,一个馒头和一条天天骂脏字的丝巾,踏上了去往天庭的路。
然后她发现,她不仅高估了自己,还低估了路途的艰难,她,不会御剑,也交不起传送阵的费用,而天庭在天上。
“阿统啊,你说我靠两条腿走到天庭现实吗?”
阿统只吝啬地吐出了三个字:“小傻子。”
随后它又追加了一句:“你不是有原主的记忆吗?”之前那剑用得虽然不怎么地,可毕竟也是能和碎心无对打的水平。
刑月无奈的摸了摸头:“那些记忆,在消退,除了些元清大陆基础常识,已经退了个干净。”
这情况很像失忆,那些失忆的人不也还是能正常读书认字待人接物,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听到刑月天真想法的阿统小纸片再一次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凭借自己单薄的身材演示出了一个怜惜的眼神:“小傻子你没有发现吗?其实基础常识你也忘了。”
虽然他并不明白原身的记忆为何会消退,但这种消退一定是全面的,断不会为刑月留下些什么。
刑月刚想反驳就惊恐的发现,她记得的并非是原主的常识记忆,而仅仅是《副官上位记》中写过的东西。
顿时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那书才写了多少啊,她这是要成为一个文盲了吗?
阿统本想拒绝与刑月说话独自一人陷入自闭,可它又不能真的放任刑月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废物,暴躁说道:“你他妈的快滚去好好修炼!”
按理来讲,刑月现在应该直接打道回府,回去一边和麟符一起打工赚口粮,一边找本术法书籍重拾技能不当废物,可她不好意思。
她已经信誓旦旦地跟麟符说她要去赴职,结果职没赴成人还“傻”了,她可是要成为能为麟符遮风挡雨的“大人”,她丢不起这个脸。
阿统在知道刑月这个想法后,残忍地戳破了刑月的幻想:“小傻子你知道吗?最基础的一本术法书,也要一万灵石。麟符给人抄书一本,是一灵石。”
刑月忍不住发出质问,“你们元清大陆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吗?”
“通货膨胀是什么鬼东西?反正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靠打工你根本来不及走剧情!快放弃这傻逼想法。”
刑月无言以对,她买那房子才两千灵石,这简直离谱。
阿统得意地开始指点江山:“你买不起,可以回碎府拿啊,他那肯定有书。”
碎心无又不是刑月这种穷地仙,这点东西肯定拿得出手。
刑·星月道德示范小区道德标兵·月面露拒绝:“你那是偷,我干不出来。”
“你都把人搞死了现在当起道德标兵了?你忽悠张姐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道德标兵?事急从权动不动啊喂,那些东西你不拿也只会便宜了其他匪盗。”
刑月振振有词:“我对碎心无那是正当防卫,张姐本来就卖贵了我是合理讲价。”
阿统诡异地跟上了刑月的思路:“那你现在就是收缴赃物。”
刑月一愣,好像她还真有这个资格。
“那行吧,不过赃物将来是要上缴的,我不能据为己有。”
“行行行,大圣人,上缴就是上缴给你,快去吧求求了。”
哪怕已经占了正经的名分,可刑月多少还是有些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毕竟严格来讲她还没有赴职没有拿到象征仙狱掌事的官印,并不具备收缴赃物的资格。
因此,为了挽救自己收放自如的道德底线,她选择半夜前去。
月黑风高之时,刑月收拢了一下自己已经被□□了两天和黑衣差不多的白衣,偷偷摸摸地站在了碎府墙根下——虽然大门早已打烂,可她没有勇气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走。
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得解释多少句才能不给天庭公务员抹黑啊。
她可是致力于要成为骄傲的百姓公仆的人。
虽然术法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可是身体素质并不是能够遗忘的东西,刑月原地起跳,一下子就跳了三米多高,双手一撑跃过墙头。
然后啪叽一下摔在了墙根内。
狗吃屎。
刑月火速爬行到了墙根,将自己尽可能的缩进墙根角落,等了整整一刻钟才敢略微向外探头。
那么大的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他人,但都过了这么久了,应当没事了吧?
刑月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今夜月如弯刀星光漫天,微弱的光芒并不足以让人看清脚下,也从心理上给了她慰藉,让她终于敢弯腰身沿着墙边前行。
真刺激。
“你这耗子胆子可真大。”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刑月吓得险些尖叫:“阿统!你不要突然出声!”
阿统吓完人就跑,觉得自己贼快乐。
刑月对碎府并不熟悉,只能靠记忆找到当初战斗的地方,那里一看就是碎心无家里的主屋,主人家的书房应当就在这附近吧?
在她在主屋附近摸查到第二十个屋子之后,终于是找到了梦中情屋——书房!
嘎吱一声推开门,刑月在门外探头探脑,像正要进入罪犯老巢的刑警般谨慎,规避可能出现的不明武器。
在确认了十八遍这里安静无人、也没有任何奇怪机关会在关键时刻给她迎头痛击之后,刑月终于迈出了伟大的一步。
这一步,不仅仅是简单的一步,还是她身为仙狱掌事的光辉灿烂的履历的第一步,是她勇敢收缴赃物的第一步,是她拯救元清大陆的第一步!
“堂堂地仙做贼竟然做得这么谨慎?”
“阿统,我说了你不要……”
“阿统?那是谁?”
第一步,没踏出去,嗖地一下,刑月如流星般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