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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会照顾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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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景瑶握住马鞍上的麻绳,乌巾动作惯性大,他紧紧靠在云肆怀中,冷风吹进披袄灌进衣襟中,山上的凛冽寒风吹的他快睁不开眼,只得偏头看向身侧。

    竹林屏障多,他感受着身下的马儿似有神智一般,它不用云肆指引,几下便拐了几处弯,自己便能在重重竹林中寻到出处。

    裴景瑶将头抬起,好奇的眸子看向林子四周,上山时是云肆将他抱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看向这座山。

    枯黄的落叶撒了满地,整片山林都被金秋覆盖,除了庭前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杂乱无章,似乎是故意如此栽种。

    看出裴景瑶的好奇,云肆开口解释道:“用来困兽的阵,我喜静,不喜外人打扰。”

    裴景瑶轻轻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山林中收回,他其实至今到不知晓云肆是做什么的。云肆不告诉他,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未问过,裴景瑶从不觉得山上那处别院是云肆的家,那极有可能是谋个清闲的场所罢了。

    乌巾一路小跑踏上山野小路,云肆担心裴景瑶禁不起颠簸,下山时刻意牵着缰绳将速度放慢许多。此刻男人的身体虚虚靠在她胸/前,清晨的小路并没有多少行人,于是云肆将速度放快。

    乌巾加快速度的同时,她单手揽住裴景瑶的腰肢,控制着力道将他腰/身/压在身前。同她想象中一般纤细,透过衣物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腰/胯处的骨头。

    太瘦了,云肆垂下眼眸思索,他该胖一些的,至少搂着不会硌手。

    裴景瑶要去的地方在京郊外,距离云肆住的地方仍有段距离,小半个时辰后,云肆勒住缰绳。她长腿一跨,搂住裴景瑶的腰身直接将他从马上抱下来。

    此处荒无人烟,自下了马后裴景瑶便没说过一句话,两人一路无言走在杂草丛生的荒路上,偶有几只乌鸦被动静惊起,发出粗劣嘶哑的叫声飞向远方。

    云肆抬眸看向乌鸦远去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若她没记错,这座荒山的一旁就是乱葬岗。京城每天都会死人,那些无亲眷收敛的尸体大多都会被扔至乱葬岗。

    草席一卷,不出一周便会被山中飞鸟走兽分食干净,最后只剩一副白骨。

    当年裴太傅主房一脉十九人全被处死,裴景瑶与裴晓映原是算在里面的,他俩的命是两个外房的幼子顶上的。当年裴景瑶带着幼弟藏了许久,出来后小心翼翼的四处打听裴家人尸身的下落。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为父母收尸,可他带着裴晓映徒步走至这处乱葬岗时,看见的却是坑内重叠的白骨,还有几具未被分食干净的腐尸,数量之多根本分辨不出生前是何人。

    裴晓映当即便被吓哭,裴景瑶不是不怕,可他若是怕了,那谁来为裴家收尸立碑呢。

    他让裴晓映闭着眼躲在一旁,自己则在肮脏腐臭的白骨坑内寻了三天,直到坑旁的腐尸被鬣狗啃食干净,他终只寻到几件被野兽扯碎的衣布与配饰。

    裴景瑶抱着遗物一步步走下山,他寻了一处僻静地。衣冠冢,无名碑,这是忠孝一世的裴家最后一丝体面。

    云肆沉默着看向前方,裴景瑶对这处荒山的路段似乎很熟,他带着裴景瑶一路行至半山腰处的一截平台,那里生长着一株巨大的银杏树,似乎有些年头。

    绕过粗壮的树干,一处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坟冢倏忽出现眼前,冢前孤零零立着一块无名石碑。

    云肆的步伐停在树旁,未去打扰这寂静时刻,她看着裴景瑶独身站在冢前,然后缓缓跪下郑重的磕下头。

    “娘、爹,景瑶来看你们了。”

    时隔一年,他再次跪在父母亲族坟前,那平日压在心底的滔天恨意令他身体微微颤抖。裴景瑶试图让冷风吹散眼中的雾气,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清泪落在地上。

    裴景瑶总怕自己会忘,每年祭奠前,他总要将每个人都模样、年龄、姓名在心中回想一遍。今日清晨,他亦是在写裴家人的姓名。

    裴景瑶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扣进肉里,自己却像没有感受一般。云肆尚在身后,他不希望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得将想说之话偷偷藏在心底。裴景瑶屏了许久的呼吸,他再度张开双手时,四道深红的指甲油深深嵌入掌心。

    他侧过身子,抬手将坟冢上的落叶摘净。可如今正值深秋,就算摘的再干净,秋风一吹,枯黄的银杏叶在空中翻舞成蝶,继而悠悠落在无名冢上。

    裴景瑶就像没发现一般,执拗的重复着这个枯燥的动作。

    从云肆的角度看去,恰巧能看清裴景瑶一袭白衣的背影,即便跪着,裴景瑶的身骨依旧如青竹般挺直。她无声叹了口气,静静走至裴景瑶身边将他扶起。

    那上山时便被他执意还给云肆的披袄再度被披在他身上,裴景瑶的手一顿,那泛着泪的眼眸径直撞进云肆眼中。

    云肆的心脏猛然一颤,她掏出帕子替裴景瑶轻轻擦着眼泪,男人闭上眼睛,被泪水染湿的睫毛不停在颤抖。

    云肆看着裴景瑶漆黑的眼眸,安慰的话语在舌尖转动几圈,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节哀。”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裴家人若在天有灵,应是不希望看见裴景瑶哭。

    “多谢小姐宽慰。”

    裴景瑶紧紧抓着那方帕子,将打转的眼泪憋回去,随后再度看向坟前,落叶又落了满地,云肆抓住他冰冷的手腕,阻止他那徒劳的动作。

    云肆很理解这种感受,这种过深的愧疚感总是日夜萦绕于心,他总要找些事情弥补自己的愧疚感,可裴家人的命运哪里是他能左右的。

    “若哭出来心里会好受点,那便哭吧。”

    云肆声音轻柔,裴景瑶听罢后却摇了摇头,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十岁那年,父亲病入膏肓,母亲却诓骗我说父亲的病并不严重,我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我自那以后便开始怨恨我母亲,可她如今老了,我每次去见她,她都念叨着要早日去寻我父亲。”

    云肆看着裴景瑶的眸子,指腹抚过裴景瑶的脸颊,替他将不甚明显的泪痕擦去,接着说道:“那时我才懂得,活下来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痛苦的那个人。景瑶,若你父母再世,他们也不希望你如此痛苦。”

    裴景瑶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唇角张了又合几次,最终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灭族之仇,他如何能放下。

    云肆这次没有再劝他,裴景瑶能走到今日,一半是靠着仇恨支撑,一半则是靠着裴晓映支持,这二者怕是舍了谁,裴景瑶都绝不会一人苟活在世。

    云肆转身看向那座孤零零的坟头,她从腰间解下一壶酒壶,当着裴景瑶的面走至碑前。后者睁大眼眸讶异往向她,他竟不知云肆何时拿了酒。

    “小姐这是何意?”

    云肆看向男人道:“介意我祭拜你的父母吗?”

    裴景瑶默然半响,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云肆将酒壶拧开,一壶清酒倾倒在石碑前,这是北疆习惯的祭奠方式,北疆人不喜自己死后族人披麻戴孝哭嚎,待百年之后,一壶老酒祭于坟前,那便是最忠孝节义。

    待最后一滴酒滴落,云肆将右手握拳放于胸前微微低头。裴景瑶站在一旁,眼中有些疑惑,他先前从未见过此种祭拜之礼,许是他见识太少,裴景瑶纵然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

    “苍天在上,请各位先辈放心,从今往后晚辈会替你们照顾好景瑶与映儿,不会再让他受到一丝委屈。”

    云肆话语刚落便转头看向裴景瑶,后者已然瞪大眼眸愣在原地,她竟在自己父母坟前立誓,裴景瑶心下慌乱,看向裴景瑶的眸中染上几分不可置信。

    “小姐怎么能……”

    怎么能在他父母亲族的坟前说这种话,这种一生的诺言,云肆怎么能轻易说出口,他如今的身份怎么能配。

    “怎么不能,我早与你说过,你不必唤我小姐,我带你回来亦不是为了欺辱你。今日当着她们的面,唤我一句云肆吧。”

    云肆很有耐心,她看着男人的神色变了又变,才终轻轻启唇说出那两个字。

    “云、肆。”

    他一字一顿,云肆并不恼,反而勾起一抹笑意替裴景瑶将披袄紧了紧。

    “景瑶,我很庆幸能遇见你,往后你不用再一个人撑着,若你愿意,可以同我倾诉些心事。我长你三岁,阅历也比你多些,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其实也可以来问我。”

    云肆的话藏着深意,她说罢神色复杂的看向裴景瑶,男人挺秀的鼻尖微微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方才哭的。

    “谢谢。”

    裴景瑶的声音很小,但云肆并不在意,她不愿再见裴景瑶活的如履薄冰,那不该是真正的他。

    两人在山上并未待许久,只因她听见裴景瑶的肚子叫唤了一声,声音响起的瞬间,裴景瑶的脸红的活像是煮熟的虾。

    崖安走时再三同他叮嘱过三餐要按时吃,裴景瑶这段时日也逐渐习惯了一日三餐,今日早上起的太早,他尚未来得及用早饭,此时又快到了午时,肚子自然有些饿。

    他本觉得自己能忍,却不想发生如此难堪之事,如今听见云肆轻笑一声,裴景瑶当即羞极,恨不得当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饿了怎么不说。”云肆转身很自然的牵住裴景瑶的手腕,“走吧,带你去吃饭。”

    裴景瑶红着脸看向云肆的手,即便有衣物阻挡,他仍觉得自己的手腕微微发烫。他看向女人的背影,心中有什么东西悄悄萌生发芽。

    下山的路偏陡峭,路上碎石也多,云肆走的慢,她边观察路便注意身旁之人,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去。待走至一片荒草至人半身高的斜坡时,裴景瑶一直被乖巧牵住的手腕轻轻动了动,云肆转身等待他说话。

    裴景瑶仍有些羞意,他用另一只手指向距离两人斜前方的一处荆棘,低声道:“莫走那里,那处有个深坑。”

    云肆挑了挑眉,他是如何知晓,大概是听见了云肆的心声,裴景瑶沉默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去年曾摔下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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