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四十章枯荣璧(4)
周缓意跃上就近一棵大树,举目眺望。他耳力过人,虽四下嘈杂,远近皆沸,倒也能从中加以分辨事由。
只听那惊呼声此起彼伏:“祭台走水了,快多调集些人手!”
“天爷,这筮祝碑怎么裂了?”
“童儿,来来,我问你,这、这……好好的黄松鼎……”
“大长老晕过去啦!”
……
喧哗惊起大片飞鸟,乌泱泱如百网齐撒。随后,山林间响起尖锐刺耳的凤鸣,异声不绝,闻之令人心生焦躁。
周缓意记挂着方嫤容,遂直奔沉水洞而去,刚拨开一丛半人高的茂密蒿草,尚未看到洞口,就听见咿咿哦哦的争吵。
是非童子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结果尽是些孩童闹剧,好生憋屈啊。”
方嫤容则道:“你也不过是逢人揭短,挑拨离间,全是小人行径,倒要与我比高明,忒不要脸。”
是非童子理直气壮:“丫头片子懂个姥姥,小人行径怎么了,就要弄他个声势浩大,你不痛不痒地弄几场恶作剧,岂不白白浪费大好的机会,瞧你那点出息,走运得了手便高兴得不行,乡巴佬就是乡巴佬。”
方嫤容不甘示弱,吸着鼻子冷笑:“笑话哎,你打翻大长老的黄松鼎就是智计无双,是算无遗策,是声势浩大啦?怎么,大长老弯个腰的事,竟是你是非童子的看家本领?”
是非童子不怒反乐,哼哼道:“就说你不懂吧,那黄松鼎是……嘘,有人来了。”
两人顿时噤声,周缓意隔着摇摇欲坠的结界道:“外头如一锅粥般,原来是你二人捣的鬼。”
方嫤容松了口气,跳到洞口:“如何如何,四长老是不是被揍得很惨?”
“很惨。”
方嫤容开心得比了下拳头,腋窝下夹着是非镜,弯腰从结界的破口钻出来:“那祭台还烧着吗?烧得厉害吗?”
“半成废墟。”
“哈哈哈!”方嫤容乐不可支,猛地撞上周缓意不愉的眼神,缩脖子龇了下牙,“呃,我有分寸的,祭台一年四季都没什么人去。唔……下次,唔,下次不敢了就是。”
她显然乐得要命,以至于不得已服软时,仍收不住那嬉皮笑脸的表情,周缓意深知她如此行事不妥,可想要纠正这等行为,软言软语犹同挠痒,起不了效用,而一旦训斥之言辞出口,必难逃疾言厉色,他小施劝诫尚可,却哪来的资格劈头盖脸责骂于她。
何况,他现在愈发动摇对过往受训的笃信,所奉之律孰对孰错,孰是孰非,他亦深深茫然,岂能稀里糊涂擅加于他人。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你别上当咯,她嘴上说说罢了,再来一百次她都还敢。”是非童子咯咯笑着,无情戳穿方嫤容的小九九。
方嫤容猛一跺脚,拉住周缓意的袖子,央求道:“周……”她愣了一下,忽然发觉如何称呼他是个问题,但不要紧,她最拿手的就是给人安五花八门的敬称了,“周大哥最好了,你一定得教教我,怎样才能不被是非童子窥听心事,我、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他抄着大嘴巴四处去宣扬,我还怎么活啊。”
是非童子舞着细胳膊:“周缓意,周缓意,你听我说,这丫头心眼比星子还多,她可记着你诓骗她的那笔账的,你刚在外面也看到了,她睚眦必报的,你要是不想哪天被她背后来一刀,你就不能由着她来,我能及时向你示警,我发誓,我……”
“哇!”方嫤容一听不妙,急忙委屈地哭起来,“周大哥,我先头是胡言乱语了许多,还说你卑鄙……那是,那是因为我自打认识你,就一直全心全意地信你,拿你当亲人般对待,得知你别有用意,我心底深处怕极了难过极了!周大哥,你可知前段时日我差点要发狂啊,呜呜!”
她说着软泥似的往地上跪,累得周缓意立刻托住她双臂,谁知她沉甸甸的直往下坠,迫得他也弯腰蹲了下来。
是非镜吊在她的袖子上,哇哇大叫:“干嘛呀干嘛呀,又扮上了……唔唔唔!”
它身上忽起一圈碧光,紧接着它就张口结舌,呃呃啊啊,再说不出话来了。
方嫤容眼泪鼻涕一大把,低下头贴着周缓意的臂弯,继续声泪俱下地呈说:“我气头上冲口而出的话,你大人有大量莫放在心上好不好,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的,即便隔着立场,你也是对我好的,所以我才甘愿为你的事出份力,也妄想着如何能阻止你做傻事,只要你过得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狠狠抽噎了一下,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你要是,要是不信我,我自是认命,你怎么提防我都可以,但总得是你自己凭心不肯信我,而绝不是叫外人挑拨了去。不然我,我,我该如何自处呢……”
方嫤容于此道越发炉火纯青了,倘若乔阿砚碰巧在场,见到此情此景势必要“赞”上一句: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好一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一副动心忍性的肚肠。
方嫤容仿佛看到了阿砚的臭脸,忍不住分神:我何尝不清楚博可怜不是长久之计,下次再不这样了,下次。这么想着,她便又心安理得起来。
周缓意见她趁机在那儿蹭个不停,蹭得他衣袖斑斑驳驳、亮晶晶的,便打定了主意。他此生大概是开弓无回头箭了,而她正在那一条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路上跌撞前行,无论甘苦,只要是正途,他都不必阻挠她,他想看一看那是怎样的一条“不归路”。
“好了好了,眼睛哭肿了还怎么帮我引路?”他探手轻拍她瘦得凸起的背脊,这些时日,她吃了不少苦,“此番你也出了气,可否听我一言?”
方嫤容擦擦眼泪,“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