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三十四章缔灵咒契（1）
海浪涛涛，天宇深处传来法阵苍凉的幽咽。方流韵在海水下看到了一幕亦真亦幻的奇景。
一群鱼首麟身人腿的海妖正绕着一把形似埙的乐器起舞，它们的个头皆只有兔子般大小，身体左右长着两对鱼鳍异化的小手，肢体不甚协调，跳起舞来显得忸怩做作，格外滑稽诡异。海面上水龙咆哮，它们却一点不受其干扰，在汹涌的暗潮怒浪间如履平地。
这些虔诚的海怪之中，有七个是与众不同的，其六皆身穿远古朴拙的玄青衣裳，而余下那个则裹着像是暗黄的大氅。
它们不厌其烦地，跳完一遍又一遍，正当所有人都恍惚以为，它们会一直这般无知无觉地跳至天荒地老时，那个穿大氅的鱼怪突然挺身一跃，在水里连翻五个筋斗，站定后，它那四只小手在身前飞快做了一长串复杂的手势。
水里猛地炸开一片极其刺目的强光，岸上四人不得不遮目躲避。待光消失后再看，水下已哄哄乱成一团。
无数海怪从虚空中冒了出来，鱼嘴张合，身体扭曲，纵然生就非人之相亦足够传达出强烈的痛苦。突然，有个扛着旗子的海怪冲出重围，猛地逼近水面，就在即将破水而出的刹那，它鱼目暴突，身躯瘫软，无声地坠往深水。那面残破的旗子从杆子上脱落下来，很快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
方嫤容张着嘴巴，呆呆看着那旗子匆匆消失的方向。那旗子上的图案是一只双头雀鸟，作展翅引吭之态，尤其那线条勾勒的走向，更是似曾相识。
这时，疯癫乱撞的海怪当中又有变化。但见先头那只穿大氅的海怪似早已失去意识，被一团雾蒙蒙的水流托住，飘到群鱼的上方，另有一只没见过的海怪绕着它团团乱转，想去抚摸它，甚至想去亲吻它。
过了会儿，那大氅海怪似乎嫌弃同伴演得不到位，也不挺尸了，抬起脚踹了它一记，然后自己弓身蜷缩起来，那模样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它的同伴连忙将它托起来，看不够似的使劲看了半天，方转身悲壮地游向远方。
而它们身后，海怪们浑然不觉地还在挣扎，仿佛这两方早已分道扬镳，各办各的角，各唱各的戏。
不多时，那两尾游走的怪鱼梗着脖子又折将回来。似有无声的锣鼓敲响，群鱼四散开去，把那旧戏重演。
方嫤容扶着僵硬的脖子直起身，看着一脸茫然的方流韵讪讪而笑：“蛮、蛮逗的噢，哈哈。”
方流韵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是要死了吗？哪来如此多怪鱼给我们唱戏送行……”她视线越过方嫤容头顶，“大筮祝，这些是什么鱼啊，和鲛人族有何关联吗？”
王青逐盯着水面，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白头郎君提过的‘盘溟女’，竟是这般尊容。”
“盘溟女？”方流韵对这名号闻所未闻，“你从白头郎君那儿听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孤陋寡闻者才会对博闻强识者心生妒恨。”王青逐慢吞吞地道，“可怜哪，连咱们初任大筮祝望神大人的灵兽都不知。”
“望神筮祝有过灵兽？”
“望神大筮祝不配有灵兽吗？”
“呸，你少曲解我的意思！”
方嫤容听着两人的争执，一会儿看看乔阿砚，一会儿看看揽音。前者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兀自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法阵出神；后者翩然起身，当风而立，片刻后，竟毕恭毕敬地向着海面行族中至尊之礼。
“后辈小子休要吵闹，与我同向望神祖筮祝拜礼祷祝。”一礼甫毕，揽音声音肃穆，息止方王二人间无谓的口舌之争。
此言一出，四个少年无论怀着何样的心思，一时都惊愕不已。海风抽打着每个人的筋骨，方嫤容退到方流韵身侧，表现得有些害怕。方流韵壮起胆子：“大筮祝，望神……莫非这鱼戏和望神筮祝有关？”
揽音抬手，所戴面具在粼粼青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森然狰狞：“尔等跪下叩拜。”
话音刚落，方嫤容“噗通”一声，跪得端端正正。她跪得急，扯得方流韵仓促跪下，乔阿砚斜睨她俩一眼，跟在王青逐之后慢慢下跪。
揽音领着几人以祭礼规仪祝祷一番后，转身俯视：“尔等听训。”
“谨听大筮祝垂训。”
揽音道：“我族望神筮祝博爱族众，即便离世三千年，亦留残息存世以待泽被后代。但凡我玉参族民，只要心念望神，必将得她护佑。前有方嫤容私心仿她容貌，却侥幸召来了她的残息，夺魄邪煞得以驱散，后有这早便绝迹的盘溟一族感念其灵，现身秘传破阵保身之法。尔等需领会望神筮祝的苦心，深省自身，不忘生机的来之不易，从此洗心革面，切不可再轻狂意气、鲁莽悖逆，辜负这殷殷厚望。”
四人连声称是。方嫤容更是左耳进右耳出，不知自己在听些什么。
揽音又道：“尔等谨记，稍后我将按鱼戏所示，发动‘缔灵咒契’，打开夺魂阵的生路，你们当以迄今所学，全力助我聚灵。生或死在此一击，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王青逐忍不住问道：“大筮祝，何为缔灵咒契？”
“其乃早已失传的古老神咒，凭结四十九印而发动咒术，我曾有缘在一些古籍禁卷中见过遗存的只鳞片爪，方能认出。”
“那咒术是作何用的？”
“若只望文生义，当是与人缔约之用，但实际上又远不止如此。现今此术已和无数失传的术法一样，隐没往事尘烟之中，真义早就无从窥清。幸而我已记下施术的手势，待破阵之际使出，自然也就能解这千古之谜了。”
王青逐仍有疑问：“可是大筮祝，我斗胆问一句，你怎么就肯定，盘溟是在暗示缔灵咒契可破夺魂阵？”
他其实还想问，灵壁凶残嗜杀，存息难容，姑且算望神的残息是方嫤容那张脸召来的，但它居然能在灵壁内逗留，还能拐弯抹角用鱼戏的方式发出警示……这，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揽音右手朝海面一扬：“你可看到方才有只盘溟身披大氅，祭埙结术？”
“看到了。”
“那正是在重现远古时候，望神施展缔灵咒契的场景，便是意在暗示，当用缔灵咒契。你又可看到，之后鱼群大乱、争相奔逃时那面被丢弃的残旗？”
“……看到了。”
“那是绘着长明雀的广灵旗，象征广灵部族的图腾，此旗遭弃，鱼众癫狂，意在暗指神陨部族正陷灭族浩劫，一旦灭族，灵壁即生。缔灵咒契和灵壁由来的意象先后出现，背后之意再明显不过，便是要让我们用此术之矛，攻灵壁之盾。”
王青逐愣了愣，随即磕头道：“小子受教。”
方嫤容趴在地上，身上被海浪浇透一次又一次，心绪起伏：才不是呢，假如灵壁都是一脉相通的，那这所谓鱼戏，当是某种无往界的投射吧，无往界不是藏污纳垢之境吗，还会善心大发给被困的人出谋划策？大筮祝的意思是，这些鱼怪是在打哑谜，是在给我们指条明路，可如果是无往界的话，难道不应该是在无意识地回溯一场充满悔恨的过往吗？
她眨眨眼，瞄了瞄身边的方流韵以及身前乔阿砚的背影，心头盘旋着一股奇异的自豪：看起来，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无往界，就我一人知道，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个无往界该怎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