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郑飞
“东城”会所坐落在南城市市中心,是市里最大的夜间娱乐场所。一般慕名而来的客人走进会所大门,通常都会觉得这里的娱乐项目合法合规,几乎到了乏味的地步。除了酒水比一般场所贵点,没有任何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只有有“门路”的熟客才会直接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坐电梯去三楼以上的地方,让真正的“东城”对他们敞开大门。
在那里,娱乐已经不仅仅是娱乐,它象征着一个人的权力和地位,通过让无数无辜的蝼蚁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方式。
晚上十一点多,“东城”五楼的其中一间大包厢里,隐约传出一道愤怒的女声。
“我才不跟你回去!”
郑绮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端起茶几上的酒杯:“酒还没喝完呢。”
“我说过,你在家里怎么闹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外面给我丢人。”
郑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乐老师已经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那就让他等着呗。”郑绮越不服气地睨他一眼,“你这么积极怎么不自己嫁何家?反正他们只说喜欢有艺术细胞的儿媳妇,又没说要男的女的、omega还是alpha。”
“郑绮越。”
郑飞的声音骤然冷却下来,眼睛里泛起晦暗的怒气:“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警告你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
“郑小姐。”
包厢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外面套了一件紧窄黑马甲的男公关走了进来,淡淡地掠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人:“我是aaron,今天为您服务的公关。”
“滚。”郑飞冷冷地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凭什么啊?”郑绮越倏地站起来,拦在aaron身前,“他是我点的人,没你使唤的份儿。”
“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状况。”郑飞压低声音,警告的意味越发深重,“何家人是出了名的保守,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外面——”
“何家少爷自己却是出了名的花心。”
一道冷静温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断他。郑飞怔了一下回头,才发现说话的是门口那个不请自来的男公关。
“会所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郑飞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咔咔”把玩着,看向梁颂的眼睛里闪过危险的光,“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觉得自己可以插嘴客人的话了?”
“他虽然花心,却有个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小情人。”aaron却好像没意识到郑飞话里的警告意味,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两个人不光在郊区买了房子,那人似乎已经怀孕了。”
“哦?”
郑绮越惊讶地提高音量:“这事儿之前可没和我说过啊。姓何的这算盘打得挺精,这是打定了主意以后让私生子来分家产。”
她越说越觉得荒谬,有点好笑地看了郑飞一眼:“看来有些人的计划要落空了。”
郑飞的脸色立刻就沉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又是哪来的勇气指望我会相信一个男公关莫名其妙的话?”他坐到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带着尼古丁味道的袅袅雾气里审视梁颂。
“有些事他们会瞒上,但不会瞒下,相信这点您比我清楚。”aaron说着单膝跪到茶几边,拿起喝了一半的朗姆酒瓶,“要酒吗?”
他抬眼望着郑飞,优越的五官线条和漆黑深邃的眼睛被蓝紫色的灯光打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感。不是郑飞熟悉的那种卑躬屈膝的谄媚,而是骄傲的,平白让人想起身陷污泥而不染的植物。
难怪郑绮越会看上他。郑飞让梁颂给自己倒了酒,看他的目光里平添几分探究和玩味:“你们平时都是这么串闲话的?”
“只要有用就不算闲话,您说对吗?”
“还挺会转移话题。”郑飞笑了,自打aaron进包厢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你先回去。”
后一句话是对郑绮越说的。她有点急了:“都说了我不走,何家……”
“那件事我自有安排。”郑飞打断她。其实在他们圈子里,alpha花心爱玩不是什么大事,但有婚约在身还在外面养外室生儿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棘手的是他手上没有证据,这件事还得好好核实一下,才有底气找何家谈判。郑飞想着,在包厢门被郑绮越从外面带上时看了aaron一眼。
“站着干什么?坐吧。”
“谢谢少爷。”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aaron。”
“aaron。”郑飞重复了一遍,把玩打火机的速度慢了一点,“平时接的都是omega和beta吧。”
“是。”
“有兴趣伺候alpha吗?”
“那样我可就不值钱了。”aaron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里分不出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你还想要多值钱?”郑飞眯起眼睛,“你最好弄清楚,我妹妹就算不和何家那小子结婚,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怎么敢奢望和郑小姐在一起?”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工作,要是能有机会被少爷赏识往上走几步,就是天大的福分了。”这本是句极谄媚的话,但是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倒显得有几分不卑不亢。
“哦。”郑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觉得眼前的男人越发有意思起来,“你先出去吧,告诉你们领班,接下来半个月都别让你出台。”
“是。”
aaron应了一声离开包厢,神情在转瞬之间变得像锐利的冰棱。
蛰伏的狼从温顺的外表下醒来。他知道猎物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自己的圈套,他快步穿过逸散着信息素气味和音乐声的走廊,回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下楼,坐到自己车里时,电话刚好响了。
“喂。”
“哥你还好吧?”张朋紧张兮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omega客人是不是很难缠?我听他们说……”
“你在担心什么?”梁颂失笑。
“不是,我……”
张朋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挺奇怪的,也就没说下去:“我是真担心你。这段时间你不在,我总觉得何群他们好像又要趁机弄点幺蛾子……这帮孙子,就算被支到南极去也挡不住他们跟企鹅耍心眼。”
“我现在在会所,他们的手伸不过来,你自己小心点。”
“嗯,我会的。”
前面刚好绿灯。梁颂过了路口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到少有人行的辅道上:“对了,他……”
明明才和苏乐生分开不到24小时,梁颂提起他的时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我按你说的在他家门口蹲了大半天,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张朋说着想起来了,“哥你要看照片和视频吗?因为你说白天别联系你,我就全攒着没发给你。”
“要。”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一阵震动。
张朋一口气发过来几十条图片和视频,画面里的主人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苏乐生。
梁颂的呼吸不易察觉地轻了一下。
他点开第一条视频,耳边响起今天清晨的鸟叫和蝉鸣。
苏乐生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短裤,在一片晨曦中提着水桶下楼。小橘“嗷嗷”叫着凑到他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踝。
苏乐生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蹲下来顺它背上的毛。
可小橘还是没安静下来,它转着圈叫,拿舌头舔苏乐生的手背。
这是肚子又饿了。苏乐生笑着屈起食指敲了下它的脑门,下意识朝身后伸手。
下一秒他怔住了。
他转身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晨风和不远处老李荒腔走板的唱戏声在空中回荡。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梁颂看着画面里苏乐生定格的失落神情,心像被猛地抓了一把似的,闷闷地发疼。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两旁路灯投下的暖黄色光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苏乐生的毛绒发圈。梁颂回南城的时候偷偷带上了,刚拿到手上的时候上面的白桃茉香柔软又清甜,现在却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他把它放到鼻端用力嗅,像要把上面残留的所有气息都融进身体里。
“哥……哥?”
张朋在电话那头连叫了好几声,才唤回梁颂的神智。
“嗯。”
“你没事儿吧?”张朋小心翼翼地问。他一直以为他哥只是最近没空才让自己帮着看一眼苏乐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那什么,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不是吵架。”
“那就好。”张朋在电话那头拍了拍胸脯。
“我和他结束了。”
“那就好那就好……什么?”
张朋“啊”了一声,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哥你别吓我啊,你俩好好的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呢……”
张朋紧张兮兮的絮絮叨叨在梁颂耳边模糊成一片。他沉默地抬手,碰了碰下颌上的淤青。
很疼,苏乐生那一下是真的下了狠手。
他现在一定恨死自己了。梁颂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从舌根泛上一阵苦味。可除了故意让苏乐生发现自己包里的“粉色樱花”,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乡下的时候梁颂用近乎残忍的“天真”打灭了苏乐生的所有幻想,却没想到对方失落的神情会那么让他心疼,那么让他忍不住想要动摇。
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用分道扬镳来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他不怕苏乐生恨自己,他只要他安全。
“张朋。”梁颂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哎我在。”
“替我保护好他,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何群他们要是动不了我,很有可能从他身上下手。”
要是可以,梁颂恨不得让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从苏乐生身边离开,他来替他承受一切。
现实却兜头给了他一棒。他深陷泥淖和旋涡自身尚且难保,不得已只好求助张朋。
“……谢谢。”梁颂最后说。他很少感谢过什么人,但每一次都是真心的。
“不、不用。”
张朋有点受宠若惊:“那哥你自己保重啊……我挂了?”
“嘟嘟”的盲音从手机里响起,梁颂的另一台手机又响了。
有人加他在会所里专用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紫色的卡通兔子。
好友申请也写得很简略:你一三五出台对吧?
梁颂没急着点击“通过”,在对话框里和对方聊起来。
aaron:您是……?
纟奇:看我微信名。
aaron:明白了。
aaron:我们以后还是别联系了。
他点击了拒绝申请。
但郑绮越没过两秒又发了一条申请。
纟奇:客人加你微信还敢拒绝,给脸不要脸是吧?
aaron:不是。
aaron:郑先生好像不是很喜欢看见你和我在一起,而且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他的话很有技巧地停住。两秒后,郑绮越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来。
纟奇:你什么意思啊?觉得郑飞有钱我没钱,你就听他的是不是?
纟奇:真是看走眼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呢。
纟奇:你给我等着,就算不去会所,我也有办法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