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只是哥哥
梁颂的声音不大,落在静谧的空气里,却莫名让苏乐生觉得刺耳。
从走进梁颂的房间以来,苏乐生的心就好像裹在一只充满气的热气球里,飘飘摇摇地在半空中摇荡。现在有人用针把气球刺破了,他的心转瞬间跌进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幽谷。
【你拿我当,哥哥?】他大脑一片空白,艰难地打手语。
“我不是一直拿你当哥哥吗?”
梁颂笑了,好像不知道苏乐生怎么会突然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他端着脸盆走到洗手池边,开始往毛巾上打肥皂,“怎么了?”
苏乐生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不好吗,哥哥?”梁颂洗完毛巾坐到苏乐生身边,“只要你愿意我能一直照顾你,毕业之后也能一直保持联系。”
不是不好,只是不够。
梁颂对他实在太好了,好到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喜欢”;好到让他开始贪心奢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听了小姨两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急吼吼地跑到这里来自取其辱。
屋里的一切好像都长了刺,尖锐地嘲笑着苏乐生的鲁莽和自大。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转身就走。
“等等!”
梁颂却拖住了他的手:“我……”
又没了下文。
【太迟了,我先回去了。】
苏乐生现在看梁颂眼里对自己的担忧也觉得刺眼,匆匆打断他甩上门出去了。
门扣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苏桂在屋里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乐生?”
回应她的是窗外的虫鸣。
苏乐生离开之后,梁颂在房门口站了很久。
他凝望着面前紧闭的门扇,好像能透过它看到苏乐生匆匆往屋里跑去的身影。
天知道刚才苏乐生垂着眸,倔强地不想让自己看出他的窘迫的时候,梁颂有多想不管不顾地搂住他,说那句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那样。
可他偏偏要在苏乐生好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伪造的天真不光伤到了苏乐生,也像是往梁颂心口捅了一刀。最讽刺的是他根本没时间沉溺在这种情绪里。
他从包里摸出一根烟,一边嗅着尼古丁的味道,一边寻求安慰似的把玩着姐姐给自己留下的银吊坠,翻开苏乐生来之前自己正在看的笔记。
几天前,苏乐生从南城市的出租屋里离开之后,梁颂没有立刻“搬出去”。
他在苏乐生家的床底下的铁盒子里找到了一只u盘,发现里面是一段录音。
那是十年前,宋清絮被侵犯时的录音。
当最后一声尖叫停息、播放器里传来“沙沙”的底噪声时,梁颂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气喘吁吁地从学校跑到会所,还没来得及追问姐姐为什么忘了给自己开家长会,就看见她的遗体被抬上担架。
那双曾经帮他扣过扣子、教过他写自己名字的手苍白无力地从白布下露出来垂到担架旁,皮肤上满是血痕和淤青。
他不忍心看,下意识别过头,看见乱七八糟的茶几上搁着一个用过的针筒。
但那东西转瞬即逝,速度快到梁颂有一度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但苏乐生家里的录音证明了他当时没有眼花,他所有的见闻和猜测都是正确的。
宋清絮死前被强制性打过某种药剂,这起案件里王洪德不是主犯,还有……
录音里的人提起了“天海”两个字,这也是梁颂来这里的原因。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天海药厂早就倒闭了,网上查到的企业信息显示,这家已注销企业的法人叫胡大强。
梁颂查过胡大强的身份,发现他是附近村里的农民。老人家年过七十无儿无女,人已经有点糊涂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名下还有一家企业。
看来是老人的身份信息被盗用了,药厂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几乎就在梁颂查到这个线索的同时,他收到了来自上级的任务。
南城市首富郑氏集团很可能与“天星”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回城后必须第一时间潜入“东城”,想办法接近那里的常客——郑氏集团目前的实际控制人郑飞。
茫茫的夜色在寂静的乡间蔓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乐生躺在床上,没有一刻合过眼。
他翻了个身,大腿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先前放在口袋里苏兰的手表。
他把被体温焐热的手表拿起来,在一片黑蒙蒙的夜色里看它反射的清浅月光,脑海里浮现出梁颂给自己戴上手表时的眼神。
然后是梁颂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擦脚时的样子,还有漆黑眼眸里温暖的笑意。
都是假象。
要是他早点看清一切,也不至于今天……
这点念头在苏乐生心里翻来覆去地倒,发酵一样越变越酸涩,冰冰凉凉地浸着他的心。
第一丝鱼肚白划破暮色的时候,他听见公鸡在窗外“咯咯”地鸣叫,又多躺了一会、直到厨房里传来动静才起床。
“起来啦?”
灶火已经燃起来了,苏桂正在“喀啷喀啷”地打鸡蛋,看见苏乐生激动地放下碗,拿胳膊撞了他一下:“哎,昨晚思考得怎么样?”
苏乐生没回应,径自从冰箱里拿出没吃完的半条酱瓜。
“我估摸着你可能想通了,不好意思说?”苏桂把砧板和刀给苏乐生递过去,好让他切酱瓜,“哦对了,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对吧?不然我躲出去,给你们俩制造个二人……”
【不需要。】
苏乐生没忍住把刀墩在砧板上,发出的巨响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苏桂受到的惊吓显然比苏乐生大多了。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观察侄子的表情,“脸色怎么不好看,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他不喜欢我。】苏乐生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苏桂的,但一想到不实话实说她又要问东问西,索性直说了。
“啊?”苏桂愣了一下,转头往厨房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怎么可能呢?”
再不可能也是真的。苏乐生没回答她,一刀一刀利落地把酱瓜切成薄片,觉得表皮上咸咸的汁液好像直接顺着手指的皮肤沁进心里,弄得他心口一阵酸涩发痛。
苏桂见状愈发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话不说清楚,我这颗心还为你悬着……”
“阿姨。”
梁颂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打断苏桂的絮絮叨叨。
苏乐生切酱瓜的动作顿了一下,单薄的脊背紧绷起来。
“醒了小梁?”
苏桂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看看梁颂,又看看一直低着头的苏乐生:“那什么,早饭马上就好,你先上外面坐一会啊。”
“不用,我来帮把手。”
梁颂说着,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刚买了油条,切着配粥吧。”
“好啊。”苏桂笑了。她越看眼前的男孩越顺眼,长得帅有礼貌还体贴,跟她家乐生简直是天生一对。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看错过什么人,梁颂肯定喜欢她们乐生。八成是乐生这孩子自己犯倔钻牛角尖,误会人不喜欢他,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苏桂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对梁颂的语气越发热情:“就是你看你大老远来一趟,本来应该我们招待你的,还让你破费。”
“几根油条而已,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梁颂笑笑,拿剪刀把油条剪成一段段的,转头喊了苏乐生一声,“哥哥。”
苏乐生切完酱瓜正在水龙头下洗手,听见这话动作又是一僵,没给出任何反应。
“哗哗”的水声在两人之间沉默地响着,尴尬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
“咳,那个什么……”苏桂干咳一声挤进两人中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眼前就多了一只边缘缺口的小碟子。
“嗯?”苏桂看了眼苏乐生,
苏乐生看看梁颂,又把碟子往苏桂面前推了推。
苏桂依旧是看着苏乐生就是不接。
她就是故意的。苏乐生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破罐破摔地把碟子拿起来,绕过苏桂放在梁颂面前,指了指角落里的酱油瓶。
“谢谢哥哥。”
梁颂道了声谢接过碟子,苏乐生没理他,径自把切好的酱瓜端出去。
“哎哎。”苏桂追在苏乐生屁股后面喊,“人小梁好好跟你道谢呢,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越大越没礼貌……小梁你别放在心上啊,回头我说他。”
“没事阿姨。”
梁颂“啪”的一声扣上酱油瓶的瓶盖,唇边无声地逸出一个微苦的笑。
高压锅里的粥熟了,气阀旋转着发出“嘁嘁”的声音。苏乐生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看着梁颂和苏桂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就是不想要继续跟他们同处一个空间。他自己也无法说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堵着一团乱麻。
昨天晚上的事,其实梁颂一点错都没有,他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说苏乐生也不能强求梁颂喜欢自己,但就是……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总而言之梁颂现在越表现得若无其事,就越反衬得昨晚的苏乐生像个笑话。
与其说苏乐生在和梁颂闹别扭,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他也知道这样对梁颂不公平,但没有办法。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和情绪面对梁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