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调皮
黑暗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它让苏乐生看不见梁颂眼神里近乎浓重的欲望,也让他感到安全。
他已经在这里躲了好几天了,身上裹着苏乐生的毛毯。即便那上面的茉莉香气已经淡到几乎闻不见,他还是努力地嗅着,像在沙漠里寻找最后一滴水源。
其实他本可以去找苏乐生去纾解欲望的,这是alpha的本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
他不知道在身边丰沛清甜的茉莉香味影响下,自己的理智还能保持多久。偏偏苏乐生还不知死活地凑过来,在手机上给他打字。
【你是不是,在易感期?】
“……也许。”
梁颂又往墙角靠了靠,忍耐着快要到达极限的焦灼渴望。和普通alpha不同,信息素识别障碍的alpha患者几乎不会有“易感期”这种东西。自从分化以来,梁颂也从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刚开始接触苏乐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他的味道,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易感期的预兆。
情况本来是可以控制的,但那天,他标记了苏乐生。
也许是临时标记让两人之间产生了类似于信息素干扰的联结。没过两天梁颂就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他渴望再次标记、渴望用带着苏乐生信息素味道的东西筑成一个温暖的巢穴……
可除了一张薄薄的毯子,他什么都没有。
“哥哥,我难受……”
梁颂最终还是忍不住哼了出来。他本能地往苏乐生的方向靠近,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的臂弯。
苏乐生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应和着梁颂。他看着眼前人痛苦的样子,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易感期”三个字。
“易感期是alpha的生理期,一人一年大概出现1-2次不等……易感期的alpha会变得感性、易怒,缺乏安全感……以及,渴望omega的信息素,性/欲旺盛。”
百科上分明是一行冰冷的黑字,却让苏乐生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似的。
他的喉咙一阵发干,想起刚才那个青年的话,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可是梁颂又那么难受……苏乐生不忍心地往身侧看了一眼,梁颂还在蹭着自己的臂弯。他的体温很高,几乎可以称得上滚烫,烫得苏乐生的心都皱缩了一下。
苏乐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手机凑到梁颂面前。
【我要是让你抱抱我,会有用吗?】
“也许。”梁颂还是那句话。他抬起眼睛看苏乐生,手机微弱的光线衬着一片深沉晦暗,“但是我会得寸进尺的,你害怕吗?”
怕。苏乐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脑海里十多年前和苏兰有关的回忆,强装出一副嘴硬的样子。
【那你控制好你自己,不要得寸进尺。】
“我没有在跟你说笑。”梁颂的语气变得严肃。他凑近苏乐生,让他就着那点光线看自己泛红的眼角和眸底的欲望,“我是个alpha,你知不知道……”
【我也没有在和你说笑。】苏乐生的耐心有点耗尽了,好像未曾到来的那个拥抱和眼下的僵持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你上次标记我的时候都没做什么,我相信你。】
梁颂不说话了。
他看着苏乐生,眼里的火焰“腾”地一下扬起来。
然后猝不及防地给了苏乐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个姿势太奇怪了,苏乐生被他抱着抵在墙上,两条腿被迫分开,只能虚虚地环着梁颂的腰。梁颂埋头嗅着他的味道,下巴和脸颊蹭着他的发丝,滚烫的手从他的发尾移到敏感的后颈,轻轻地蹭了一下。
像有一阵酥麻的电流从后颈打下来,苏乐生抖了一下,下意识要把身前的人推开。
“你自己说要让我抱的。”
像是察觉到他的抗拒,梁颂闷闷地、撒娇似的哼了一声,黏人的大狗一样搂紧了他。
“我会控制住自己的,你别不要我……”
谁不要你了?
苏乐生这才知道易感期的alpha有多不讲理。可那些话又的确是他自己说的,梁颂也的确,除了拥抱以外没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说起来,这样的梁颂还是蛮可爱的。苏乐生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梁颂的头发。
“嗯……”
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和苏乐生的心跳和在一起。
这天晚上,苏乐生带梁颂回了家,让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紧闭的卧室门隔开了他们,茉莉味的信息素却越过阻碍给了易感期的alpha足够的安全感。
梁颂本可以趁苏乐生睡着的时候偷偷走进卧室去开那只铁盒子的,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
眼看还钱的日子越来越近,苏乐生不光周末出去打工,每天放学后也没闲着,去学校附近的饮品店帮忙。他一开始不许梁颂跟着,可怎么说对方都不肯,最后只好各退一步。苏乐生让梁颂放学以后在饮品店等自己,不过不许他帮忙,只能坐在那里看书写作业。到十一点多苏乐生工作结束,他们再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时间一晃就是一周多,星期六下午三点多,苏乐生和梁颂去了沙县。
因为郑家的资助,南城市志愿者协会的资金比周边几个县市的兄弟协会都来得充足,每隔一个月都会印一批带着寻人启事的扑克牌和广告衫之类的东西分发。这件事每年都是刘姨负责,十几平米见方的店里堆满刚从工厂拉来的大小纸箱,里面的东西要按照清单一件件核对分类,再按需寄到需要的地方。
苏乐生帮忙干这活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在工业大电扇强劲的“呼呼”风声中把三盒扑克牌用皮筋捆好,写上标签,问刘姨有没有苏兰的消息。
“没有。”刘姨摇摇头。她正把一大捆文化衫从箱子里“拯救”出来,“你也别太难过,总会找到的。今天我去协会里一看,有个和父母走散三十年的都找到家了,真是命好。”
她的眼睛里带着憧憬,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我们也会那么幸运的。】
这句话苏乐生没用手机打出来。他从桌上拖过一张便签,郑重地写下来,塞进刘姨手里。
“谢谢你。”
刘姨笑了,伸手胡噜两把苏乐生的头发:“对了,趁小梁这会儿出去寄快递了,阿姨问你一件事啊。”
【您说。】
见她忽然正色,苏乐生懵了一下。
“你实话告诉阿姨,是不是欠人钱了?”
这句话把苏乐生打得更懵。他不知道刘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知道了多少,一时怔在原地。
“你别多心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了想关心关心你。”
刘姨在裤腿上蹭蹭沾灰的手,坐到苏乐生身边,警惕地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
“拿着。”
一个沉重的大纸包被递到苏乐生手里。他低头一看,是一大捆百元大钞,粉红的颜色从破了口的牛皮纸底下露出来,有新有旧,至少好几万。
苏乐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把钱往她手里推。
“让你拿着就拿着,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刘姨不肯收,跟小孩子似的把手背到身后:“这钱就当我借给你的,欠我的钱总比欠那些人的钱好吧?”
哪些人?
她连自己小姨的事都知道了?
苏乐生的神经敏感地动了一下。刘姨不会无缘无故知道得这么清楚,肯定是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至于是谁,苏乐生想都不用想。
【阿姨,我明白您的好意。】
刘姨的善意太沉重,沉得苏乐生有点喘不过气,鼻腔热热的发酸。他把钱放到桌上,拖过纸笔来写字【但是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这么多年来,刘姨几乎把开沙县赚的所有钱都投在了志愿活动上,这几万块能让苏乐生在大半年里远离讨债人的骚扰,却估计是她全部的积蓄【我把钱拿走了,您吃什么?】
“你还怕我饿着啊?”刘姨笑了,“你放心,阿姨有钱,再说我还有这么大一间店呢,再怎么着也比你好过。”
【那您儿子呢?】
苏乐生埋头写字,不敢看她唇边的笑纹【万一他哪天回来了,花钱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要是他知道您把钱都给我了】
“儿子”这两个字是刘姨的软肋,她不说话了。
苏乐生也自觉失言,沉默地把那张纸扯下来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垃圾桶。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叹了口气。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喜欢上庙里做功德,对着菩萨一拜拜一整天。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苏乐生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抬头望了她一眼,看见她用粗糙干燥的手指抹了一下眼角。
“我儿子走丢之后,我才明白,那些人就是求一个心理安慰。就像我现在天天想着,要是我儿子现在还……”
她哽咽了一下,话在半空中折了个跟头。
苏乐生明白,她是在害怕提到“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这类话,似乎只要不说,希望就一直在。
“我参加志愿者协会、出钱出力地帮别人、帮你,其实想的是要是他在外面遇到困难了,也能有个热心的长辈帮一帮他。”
“乐生,我其实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刘姨把手搭在苏乐生的手背上,掌心的厚茧硌着他的手背。
她望着他,像是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孩子。
苏乐生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她。
因为她不是在帮他,而是从他身上汲取某种希望和力量。真要论起来,她倒像是觉得苏乐生在帮她。
苏乐生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刘姨带去最近的atm机、把那些钱汇给讨债人的。只知道看见“转账成功”的提示亮起来的时候,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同时,更大的担子压上他肩头。苏乐生对刘姨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伸手拥抱了他一下。
“哎哟,好啦好啦。”
刘姨怔了一下,抬手轻拍苏乐生单薄的脊背:“钱还上了就给我安心读书,别再去什么餐厅打工了,怪累的……怎么抽上鼻子了,哭啦?”
【没有。】
苏乐生离开刘姨的怀抱摇头。他抬手蹭了蹭微微发红的眼角【等我大学毕业挣了钱,马上还给您。】
“不急。”刘姨笑着拍拍苏乐生的肩膀,“你是个读书的材料,能念研究生、博士就尽管去考去念,不急着还钱,知道吗?”
苏乐生点头。
“行啦,咱们回去吧。”刘姨抬头看看天色,大得吓人的艳阳正慢慢往地平线的另一端坠落,暑气未消的地面笼罩着一片金红的晚霞,“那一堆东西还没清点完,小梁寄快递回来看不见我们该着急了。”
【阿姨。】
苏乐生停下脚步,在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中拦住刘姨。
“怎么了?”
【我欠钱的事,是梁颂告诉您的吧?】
“这个……”刘姨勉强笑了一下,“小梁也是为你好,你可别怪他。”
【我没有怪他。】
苏乐生说的是实话。他没有任何立场怪梁颂,即便对方这件事做得让他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肩膀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苏乐生转头一看,发现是行道树上掉下来的木棉花。鲜红的花瓣又大又厚,手感很好。他把它拈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
“你不怪他就好。”刘姨闻言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小梁因为你的事连着失眠了两个星期,又不敢跟你说。这明年就高考了,他再这么憋屈下去身体憋坏了怎么办?”
那朵木棉花被苏乐生扯烂,溢出透明的汁液。
他知道梁颂这段时间也很累,却不知道对方失眠。
就说梁颂今天早上怎么还能六点多起来读书写作业呢,原来是根本没有睡着。
接下来刘姨说了什么,苏乐生已经全部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梁颂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样子,直到看见沙县的店门。
今天不做生意,店里显得格外冷清,只有梁颂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堆纸箱中间干活。
“你们回来啦?”
梁颂一看到他们就站起来。躲避着苏乐生的目光,和刘姨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姨偷偷冲梁颂比了个“ok”的手势:“是啊回来了。哇小梁你把东西都清点好啦?你们聊,我先把这些东西送去快递站,也许还来得及今天发出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提起两大包衣服和一箱扑克,踉跄地往外走。
苏乐生伸手替她顶开玻璃门,刚想帮着拿点东西,就被她推回屋里。
“你呆着吧,这点东西我来就行了。”
她好像怕苏乐生追上来一样,带着比她人还宽点的“那点东西”,匆匆消失在门后。
苏乐生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哥哥。”
梁颂在苏乐生身后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工业风扇的风把梁颂额前的碎发吹起来,拂在他微微上扬的漆黑眼畔,没来由给他增添了几分局促和小心。
“那个,我……”
让刘姨替自己出面是下下策。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梁颂绝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梁颂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在乎苏乐生的感受,怕他卸下还钱的重担又觉得自己背上了刘姨的人情债。要是可以,他情愿替苏乐生承担一切。
【今晚吃不吃青菜挂面?】
“什么?”梁颂做好了被苏乐生责怪的准备,看见这句话怔了一下。
【接下来几个月用不着那么着急地还钱,但钱还是得省着用,还有存一部分起来准备还给阿姨。】
苏乐生装作没看见梁颂神情里的诧异,一边收拾满地的空箱子一边打手语【所以只有青菜挂面,吃不吃?】
“吃。”
梁颂心口一热,笑了。
他弯下腰,伸手把苏乐生手里的箱子接过来,利落地踩扁、用玻璃绳捆成捆:“哥哥做什么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