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Omega吧
几分钟后,苏乐生坐在沙发上,看着昏黄的灯光下的梁颂,只觉得像在做梦。
他浑身无名的燥热愈演愈烈、身上还遍布着在擂台上留下来的新伤、疲惫的感觉像潮水袭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淹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重新替梁颂包扎伤口。
【手。】
这种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感觉让苏乐生烦躁。他打开饼干盒,凹陷的铁皮发出“哗”的一声巨响。
“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你了。”一进屋梁颂的脸色好像就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他一边忍着痛检查自己的伤口,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乐生的表情。
苏乐生掠了一眼他渗血的手臂。
【你自己能碰到?】
“也是。”梁颂讪讪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面前,“可是看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碰我……”
【你没猜错。】
【包扎完你就走,不准在走廊上逗留。】
苏乐生利落地解开两手胳膊上的绷带,看见迸裂的伤口时,不出声地倒吸一口凉气。
梁颂的伤口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鲜血和组织液从染了碘伏的伤口处密密地渗出来,皮肤下的肌肉组织被绷带捂得泛白,隐约有种化脓的趋势。
自己刚才……下手没那么重吧?苏乐生心虚地回忆了一下走廊上的情景,却发现自己的脑细胞早就被那股莫名其妙的燥热蒸干,什么也想不起来。
【回去自己找家诊所处理一下。】
“没事,这点小伤还用不着去诊所。”
苏乐生一边用棉花轻轻地吸掉伤口表面的血、大刀阔斧地往上面抹碘伏,一边又抬头看了梁颂一眼。
之前梁颂昏迷的时候他没察觉,现在才看到对方竟然在大冷天里疼出了细密的汗,偏偏还强忍着一声不吭,嘴唇都咬白了。
苏乐生手下的动作不自觉轻了点。
【会感染。】
“不会的。”梁颂勉强地扬了扬唇角,苏乐生几乎能从他的话里听出隐忍着的抽气声,“浪费钱。”
随便他。
苏乐生把最后一点绷带全用到梁颂身上,打完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谢谢。”梁颂理了理裂开的袖子,让它勉强挡住绷带的痕迹,“你帮了我两次,绷带的钱我回头……”
【不用。】
苏乐生直截了当地打断梁颂。
他的忍耐已经迫近临界点。高热下,全身的关节和血管像有小虫爬过一样痒,眼角难以控制地泛起灼热的湿意。
他狼狈地提起衣领扇了扇。
【你可以走了吗?】
梁颂没说话。
沉默持续了两秒,苏乐生才浑浑噩噩地意识到不对劲。
他撩起沉重的眼皮,发现梁颂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和清晨的侵略性、教室里可怜兮兮的无辜眼神都不同,梁颂此刻的目光是晦暗的。苏乐生很难形容这目光里究竟含着怎样的情绪,只知道看见它的一刻,自己想起了孕育着雷电的乌云,和平静海面下危险的旋涡。
下一秒,带着柚子香气的木质味道再次柔和地漫上鼻端,大雪一样消融了苏乐生体内那股无名的燥热。他舒服得哼了一声,恍恍惚惚地想,梁颂身上怎么也有这种味道?
难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待在这里,但是你现在……”
梁颂的声音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不动声色地往苏乐生方向靠了靠,身上的气息倏地变浓。也许是因为贪恋这点气味,苏乐生没有动。
于是梁颂得寸进尺地抬手抚上苏乐生额前,触电般的感觉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
苏乐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见梁颂把沾着血的手指亮给自己看,黏腻殷红,像一团调得很失败的红颜料。
“你额头伤得这么重,怎么一声都不吭啊?”梁颂转头到茶几上取了根棉签,在敞开的碘伏瓶子里蘸了蘸。
诶?
苏乐生一怔,没想到梁颂说的竟然是这个。
他还以为……
“抬头。”
苏乐生下意识顺从了他,直到感觉到冰凉的湿意在额前蔓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心慌地去推梁颂的胸膛。
手腕却被对方温暖干燥的手掌拢住。
“别乱动。”
擦完额角的伤痕,梁颂又去替苏乐生处理擦破的脸颊。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苏乐生能看清梁颂高挺的鼻梁和唇角的伤痕。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脸上,痒意一路从鼻尖蔓延到心里。
这感觉太奇怪、也太羞耻,偏偏苏乐生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逃避似的、轻颤着羽睫闭上眼睛,恍惚中回忆起自己好像很久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他摔得鼻青脸肿,苏兰一边埋怨他走路不看路,一边心疼地给他呼呼;还是被从舅公家“抢”出来以后,小姨搂着他,哭着说\"没事了,以后小姨照顾你\"?
寥寥可数的温暖回忆流过苏乐生心扉。他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茉莉香气加倍散逸出来,几乎充斥整个室内。
趁苏乐生阖着眼帘,梁颂凑近他颈侧深嗅一口来自源头丰沛纯粹的信息素,伸手抚上他柔软的发丝。
一分神,手下顿失分寸。
血液和碘伏被棉签压得反渗出来。梁颂扯了团棉花替他擦拭,忽然发现一件事。
苏乐生竟然没有呼痛。
他依旧闭着眼睛,连肌肉的应激收缩都很微弱,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主人修理的木偶。
梁颂不是没见过不怕痛的人。但和他们身经百战后练就的对疼痛的麻木不同,苏乐生更像是感觉不到痛的存在。
换言之,他没有痛觉。
难怪能在擂台上和雷龙过上那么多招。
他是先天的无痛症、还是后天的痛觉失调?
这个症状和苏兰有关吗?梁颂想着,替苏乐生处理完脸上最后一处伤口,忽然说了一句:“那个,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苏乐生如梦初醒地推开梁颂。
【什么?】
“你其实是omega吧?”
从离开拳场开始就一直自欺欺人回避的猜测竟然从梁颂嘴里说出来,苏乐生耳边“嗡”了一声。
他飞快地打字,动作里都像带上了感叹号。
【不是!】
“可是语文考试的时候,你都被尹嘉澍的信息素影响了。”
【谁说的?】
“我看见了。老师骂过他以后,你撑着头缓了好久。”
【感冒头晕而已。】
苏乐生努力压抑着擂鼓般的心跳和呼吸的频率,想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自然一点,显得这一切真的只是梁颂脑补过度的结果。
【再说你也是个beta,怎么就能肯定我是被信息素影响的?】
“可是你的后颈很烫。”梁颂认真地据理力争,“生理课本上都说了,omega分化的时候后颈会发烫,正常人发烧烫的应该是额头,还有,你应该会……”
应该会什么?苏乐生下意识探向自己腺体的手一顿。
梁颂难为情地看看苏乐生,沉默了一瞬:“你应该会第一次体会到想要交/配的欲望。”
苏乐生“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是生理课本说的,不是我说的。”梁颂委屈地辩解,好像也在因为这句话而难堪和手足无措。
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还是把剩下半句话说了出来:“所以……你有吗?”
有吗?
苏乐生浑身刚消下去一点的燥热卷土重来。他退到墙边不敢看梁颂,下颌线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苏乐生也不能否认,没什么比“交配的欲望”更能形容自己身体里那股没来由的燥热了。
怎么办?他现在不能、也不敢让梁颂走了。
【你想要什么?】苏乐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梁颂交涉。
“什么?”梁颂茫然地问。
【你要什么,才能不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我为什么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你和清晨那些人是一伙的,不是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苏乐生不得不提高警惕【把我是omega的事告诉他们,也许你就可以……】
【总之这对你有利。】
“你说得对。”梁颂没有否认苏乐生的话,“可是我不会告诉他们的,真的,你放心。”
【你觉得我会信?】
苏乐生不是不相信人性,他只是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牺牲自己的利益。
“乐生,其实我……”
梁颂顿了一下,黑如点漆的眸子好像要一直望进苏乐生眼睛里:“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来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苏乐生没有想到,梁颂给自己的答案竟然这么,这么……
荒谬。
他看着梁颂在昏黄灯光下深邃明亮的眼睛和耳根的微红,不由自主扯了扯唇角。
“知道你不信。”
梁颂叹了口气,抱着膝盖,看起来像一只失落的大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呢……尤其是在巷子里的时候。”
他指的是在巷子里替自己挡的那一刀。
苏乐生的眼睫颤了一下,看向梁颂的手臂。鼓鼓囊囊的纱布下的伤口有多严重,他是知道的。
【你的医药费我会负责。】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有心理负担,或者觉得欠我人情。”梁颂打断苏乐生,唇畔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就是……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仅此而已,你也不用特意想着给我什么回应。”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用过抑制剂和阻断剂?”梁颂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我去买。”
梁颂的手将将碰到门把的时候,苏乐生才如梦初醒地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
梁颂低头看了一眼苏乐生的手。
苏乐生像被烫了一样松开手,短短七个字在手机上打了好几遍才打对。
【你回去,我不需要。】不管梁颂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苏乐生都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
“那怎么行?生理课本上说,omega第一次分化的时候……”
【我明天自己去买。】
“来不及,明天你的味道就溢得到处都是了。这栋楼里的alpha都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苏乐生犹豫了。
梁颂推开门,高大的身影半隐进走廊上的黑暗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门在梁颂身后关上,他没看到,苏乐生呼吸一窒。
他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母亲苏兰的声音,和她最后一次离开家时纤细的背影。
“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尘封的回忆搅起五脏六腑里寒凉揪痛的感觉,冷汗顺着苏乐生秀气的鼻尖滑落。他扶着墙壁缓了不知道多久,才步履不稳地走到门边,把门窗都上了锁。
敲门的声音却偏偏在此时响起。
“我回来了。”
是梁颂的声音。
苏乐生心一沉。
理智告诉他,梁颂出去了,再回来时肯定不是孤身一人。走廊上此刻肯定和清晨一样,站满讨债的人。苏乐生应该死守在家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
但偏偏,梁颂又敲了两下门:“乐生,你怎么了?”
“听得见吗,你是不是很难受?”
梁颂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和焦急。于是有那么一瞬间,苏乐生心里,理智的对立面占了上风。
他踮着脚尖,无声地凑到猫眼前,向外看去。
梁颂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只装抑制剂和阻断剂的塑料袋,俊朗立体的五官笼罩在昏暗柔和的楼道灯光下,让苏乐生冰冷不安的心倏地落地。
他真的给自己去买抑制剂了。
只是买抑制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