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寨子里到处都是不断响起的鞭炮声, 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新娘子来啦, 新娘子来啦!”有穿着花袄的小童学着大人的模样, 揣着手, 倚在门上,往外张望。
“这新娘子叫什么?”旁边的小姑娘问道。
“听说叫什么秋草吧, 贱名好养活,”另一个大人回道,“都别站在这看了,一会新娘子要拜堂, 吃酒去。”
江淮看着他们进去的地方,发现这宅子就是鬼娘子幻境中的老宅,揣测自己现在应该是进到了鬼娘子的神识里,她想让他们看到当年发生的事。
嫁到何家来的这一日,宾客如云,却没有几个人脸上是挂着笑的, 即便是笑了,也多半是以看戏人的姿态,去瞧这刚嫁进来的新娘子。
这是秋草第一次出闺,她身上的喜服是阿娘专程给她在集市上定的,连着发上的凤冠珍珠扣,都是花了不少价钱的,听说沧澜寨的何家是个有钱的主儿,只可惜大少爷是个病秧子,家里人要找个生辰八字合的,来冲喜。
秋草坐在喜轿里, 手紧攥着衣裙,她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四周都是红色的,又隔着轻薄的红盖头,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殷红,就好似她的前路,一眼望过去,看不见底。
轿子很快到了地方,在喜婆的搀扶下,秋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到了何家的宅院里。
视线被薄纱拦住,但也能勉强看出个端倪来,何家确实是大户人家,亭台楼榭,曲水流觞,还有专程看戏时用的戏楼子,这都是秋草从未见过的地方。
旁边的小童偷偷笑着,秋草垂下眸,兴许是含蓄,又或者是害羞,她的面上有一抹红晕绽开,也不晓得如何应付,只能跟着喜婆所说的来。
等到了厅堂,喜婆松开手,让她先立着,前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何家的主人,而自己旁边却是空的,只有一旁看戏的宾客。
等了许久,新郎也始终没来,听议论的人说,是新郎官因为病太重,下不了榻,他们要逮一只鸡过来成亲。
秋草愣住了,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可以,她本就是被父亲卖进何家冲喜的,只要以后能跟着大少爷踏踏实实过日子,胜过一切。
不多时,门外熙熙攘攘围了一片人,伴随着公鸡叫声而来的,还有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秋草微微侧过脸,看见几个下人抱着一只鸡,站到了她旁边,公鸡身上绑着红绸带,吓得咯咯乱叫。
没有新郎官,就这样走了个过场,拜过堂后,喜婆直接把她送入了洞房。
彼时正逢深冬,天光黯淡,没过多久便飘起了小雪。
新房里,所谓的新郎官就侧躺在榻上,盖着大红喜被,衬的那本就无血色的皮肤更白了,他像是缠绵病榻许久的样子,眉目间都是憔悴。
秋草知道对方是没有多余气力掀盖头的,干脆自己取下来,放置好,等着丈夫开口。
两人没说几句话,男人便累了,他对秋草笑了笑,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早些休息吧。”
深夜无眠,两人各自在睡在榻上,秋草怕大少爷深夜需要吃药喝水,为了方便照顾,她主动睡到了外面,两人分别盖着两床被子,再也没有任何的话。
秋草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记得再醒来时,少爷的被窝依旧是凉的,深冬寒冷,她不忍心打扰病重的少爷,就自己先起床收拾去了。
然而她离开没多久,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丫鬟的惊呼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秋草慌张回房,千想万想,也没想过,面临的会是丈夫的死讯。
大少爷在昨晚便死了,他侧卧在床上,面容是平和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痛楚,他身上的喜被盖过肩头,是秋草怕他冷,临走前特意拉上去的。
那日的雪下的格外大,何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下人们忙着将大少爷的尸身抬走,老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倒是老爷子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命人把秋草绑了,扔进柴房,说是儿子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秋草就这样被冠上了“克夫”的名声,而按照寨子里的习俗,犯了错的妻子要被绑起来和死去的丈夫同住一室,以求死去之人的原谅。
秋草被绑起来扔进去的那天,大雪纷扬。
无论她怎么哭泣求饶,自证清白,寨子里都没有人相信她是无辜的,如果真的想要自证清白,便只能和已死之人呆上一天,若是第二日相安无事,那她便是清白的,反之,则要被浸猪笼。
秋草生性胆小,受不住刺激,她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哭得肝肠寸断,拼命捶打着被锁上的门,希望有人可以放她出去,但无一不被拒绝了,直到夜色降临,下人们不再看守,离去,秋草才发觉自己哭累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为了防止有人进出,房门被锁上了好几道。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蜷缩在角落里,眼前是一张矮榻,榻上放着何家大少爷的尸首,虽是盖着白布,可身上有棱有角的地方,还是将那块白布顶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他们所隔的距离,不过短短二三尺,外面雪下的极深,没有月色清光,只有昏暗摇曳的烛光照亮了这间小屋子。
秋草在抑制不住的抽泣,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摇摇欲坠,将那片烛光都晃成了白茫茫的布影。
视线所聚的地方,人形重重叠叠,秋草感觉,何家少爷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要从布里面挣脱出来……再也承受不住,她捂着眼,失声尖叫。
等第二日,下人来开门时,秋草已经疯了,她是被吓疯的,可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害死了何家少爷,何家少爷寻仇来了,若是不惩治她,怕以后整个寨子都不得安生。
何家老爷痛痛快快的把人交了出去,一声辩驳都不说,毕竟买这个儿媳妇就是想着冲喜的,谁知道刚进门就克死了自己儿子,真是晦气得不行。
秋草就这样被绑走,当天深夜,几个看守他的汉子,耐不住寂寞,竟是把她轮番糟蹋了,事后几个人统一了供词,要是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就说是这娘儿们勾引的,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着大雪的夜里,秋草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身上满是淤血,手里紧攥着一块布,眼里有水光浸出,她是疯了,可她疯的不彻底,意识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她能看见自己嫁的丈夫,躺在榻上,身上半盖着喜被,对她笑。
“嫁给我,委屈你了,真对不起。”
秋草想,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
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她睁着眼,在咯吱咯吱的床板晃荡声中离去,没有哭过一声。在意识模糊的最后,她想,如果真的有人心疼自己,那大概只有把她送出门的阿娘,还有会对她笑的何家少爷了吧。
只可惜,他们那夜,说了拢共不过五句话。
秋草死了之后,几个汉子慌了神,没敢把这事儿声张出去,但没过几日,不知是不是秋草的魂显灵了,当初糟蹋她的几个汉子一个个都死了,死相可怖,像是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最后一个活下来的汉子因为过于害怕,还是将秋草的事说了出去,寨子里的人察觉到事情不妙,连夜请了一个巫蛊师来处理这事。
为了让这件事快速得到解决,巫蛊师告诉他们,需要将秋草的尸体烧了,然后把烧过的骨头一块块取下,埋在四灵局的阵眼里,这样才可以压制住她的冤魂,让她永不见天日。
汉子知道这事得快点结束,忙不迭的去后山的乱葬岗里把秋草的尸首挖了出来,和寨子的里村民合伙,把她烧了。
烧过后的骨头酥脆,一块块敲打下来,再按照指示,埋在了寨子的各个角落里。
自此之后,再无人提过这件事,就好像秋草的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那活下来的汉子,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之后依旧娶妻生子,前半生过得煞是喜乐安康。
然而这样的好事并没持续多久,寨子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开始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踪,等到再被发现时,尸首都已经烂的生蛆。
有村民想要出去求助,但寨子里的路却突然发生了变化,无论他们怎么走,都是来来回回的一个圈儿,像是原地打转,进出口都不见了,连通往后山的路,也找不着了。
当他们意识到出了大问题时,已经晚了,滇南是瘴疠之地,百姓生病都是常事,如果不及时医治,便容易导致疫病蔓延。
首先染上这病的便是汉子,因为无法及时治疗,他浑身溃烂,下/体奇痒无比,根本忍受不住,到了最后,他竟是硬生生把自己的器官给剁了,当场死亡。
沧澜寨里都是不会法术的普通人,又因为不怎么出去,几乎是与世隔绝,他们一连几个月不出寨,都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
是以,时至今日,都无人发现这寨子里早已荒废。
疫病很快向全寨传开,不过短短七日时间,生的生,死的死,便是活下来的人,也只能是苟延残喘,没有几日便死在了榻上。
江淮跟着鬼娘子的回忆,看完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心里觉得蹊跷,如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秋草所为,那她早已复完仇,可以安心离去了,又为何还想要把人引入这个寨子里?
为了帮她找到尸骨吗?既然是这样,这里来来回回进来了这么多人,就算是一人只找一块,也早就该把尸骨找齐了才对。
她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人弄死,还准备了这么多棺椁装着?尤其是,从回忆里看,这个秋草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丈夫才是,那她为什么要和厉闻昭成亲?
种种问题缠绕在一块儿,江淮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理一团麻线,明明看着每根都可以解开,结果团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头。
这边,他刚从鬼娘子的回忆里清醒,便听见厉闻昭沉着声说道:“你是想用自己做献祭,复活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有意思的,写的时候电风扇吹动了桌上的抽纸,突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我当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构思的场景里,被这一声吓得差点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