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与陈琼瑶谈诗

    周君实话说的不少，酒喝得不多，只是有点微醉。返途中，又绕道去杉树口，小太坪蹓了一圈，待回到住处时，己是傍晚时分。走过书店，冯园园正在上门（那门是一块块木板，开门一块块下，关门一块块上），见是周君实，便欢欢喜喜地说：“快屋里坐，等会儿陈琼瑶要过来，说也要请你看手相咧！”

    周君实跟着小冯进房，见小桌上放了几个盘子，装着点心糖果之类，看来是早有准备。虽说和小冯才认识，却已像是老朋友了。小冯点上煤油灯，给周君实倒了一杯茶：“吃晚饭没有？”周君实中午吃得饱，又有鸡肉垫底，便撒谎说：“吃过了，就是口干，喝茶正好！”

    两人说了些闲话，就听见有人敲门：“园园，没睡吧！”“哦，陈姐来了！”

    “哈哈，你这儿还藏着个男人呐！”人未到，声先闻，银铃般的笑声，直逼耳鼓。

    陈琼瑶一进门，把手一伸：“梦夫先生，你好！我是陈琼瑶。”

    冯园园十分诧异：“怎么是梦夫？人家叫周君实哩！”陈琼瑶还握住周君实的 手，俏皮地说：“你问问他，看我说的有没有错！傻丫头，梦夫是他的笔名。”她终于 松开了手，从她的小提袋里取出一本书来，正是《峡江情思》。园园接过书，看了看 封皮：“呀，真的是吔！”她回头望着陈琼瑶，“你怎么知道梦夫就是他？这书你从哪 儿弄来的？”

    陈琼瑶卖起了关子：“这是秘密，暂时不告诉你。以后再跟你说，”她又补上一 句，“那是个浪漫的故事哩！”

    园园说：“好好好，把你的秘密留着。来，喝茶！”

    周君实也有些纳闷，便从园园手上拿过书来，打开扉页，见上面有他的亲笔，不 由心中一惊：这书怎么落在她手中？正想向陈琼瑶问个究竟，陈琼瑶却暗暗地向地 使了个眼色，他便禁口了。

    三人落座。借着灯光，周君实打量起陈琼瑶来。这女人果然是花容月貌，十分 耐看。眉毛细长弯曲，漆黑闪亮，如同是画上去似的。大大的眼睛又湿润又明亮， 双眼皮随眼的开合时隐时现，其动人心魄的程度，只能感悟，难以言说。鼻梁高高， 小小的鼻孔微微后收。嘴巴长得好看，不大不小，粉红的嘴唇间露出一线湿润的皓 齿。脸如白玉，稍稍透 出一些红晕。

    就在这时，园园开口了：“陈姐是专门来请你看手相的。她说了，只要你说得 准，她请你的客！”陈琼瑶望了周君实一眼，落落大方地把手往周君实面前一伸，说： “借你吉言，看看我的命运如何……”

    周君实有些犹豫，先前小冯己经说过，陈琼瑶是离过婚的，眼下手里又攥着一 大把男人，这种人不像园园那么单纯，好糊弄。此时见过她本人，果然不同一般。 这不同一般之人，必有不同于一般的手相，若依相书直言，难免有伤人之嫌。嗯，还 是不相为好！想到这一层，他便伸手看表，故弄玄虚地说：“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子、 丑、寅、卯……呀，不行了！按相书之规，酉时以后不可相面相手，犯煞。”他笑着对 她说，“改天吧！”

    “算了吧，反正我也不信这一套！我找你是有正事儿的。”说着，她从提袋里，又 取出了一本书，《白乐天集》。她说：“园园跟你说过吧，这儿是我们的书友沙龙，有 时间我们几个人就在这儿交流读书心得。上次，谈到《长恨歌》，有一个问题，我还 是没有弄明白，两个年龄悬殊的爱会有那么真？会有那么深？你是科班出身，又是 作家，一定有真知灼见的。”

    小冯把各人面前的茶杯里又添了些开水，也坐下来听讲。周君实呷了口茶，细 细说来：“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黄昏恋，开始于骊山。骊山有个温泉宫，那是李隆基最喜欢的一处行宫。但那时他最宠的还不是杨玉环，而是武惠妃，一个精明的女 人，是则天皇帝侄儿武攸之的女儿。那时，杨玉环是他儿子寿王的妃，也就是儿媳 妇。”

    冯园园忍不住呀了一声：“呀，儿媳妇儿啊！”

    “开元二十五年，武惠妃病重，李隆基去骊山过冬，第一次遇见杨玉环，但这次 偶然的邂逅并没有擦出火花。”陈琼瑶接了一句：“哦，那也就是说，不是人们常说的 一见钟情。”

    “有人说，李隆基恋上自己的儿媳，这是不伦，所以遭到世人的指诟。然而，纵 观中国几千年的宫廷史，却又无须大惊小怪。从皇帝的角色看，实事求是地说，他 还是个天纵的英才，旷世的明主。”

    小冯还是不解：“他是旷世明主？”

    “是啊，天下是他打下来的，平韦后，清太平，大唐的辉煌岁月不就是他带来的？ 他即位后，一扫武周后期的积弊，励精图治，开创了开元盛世，这算不得是明主？”

    冯园园舌头一伸：“妈吔，快莫说了，人家晓得了，会说是美化帝王将相，要挨批 判的哟！”

    陈琼瑶面有不悦：“园园，你要是怕，把耳朵塞起。”她又转向周君实，“不说当皇 帝的事，说正题，他与杨玉环的爱情基础到底是什么？”

    周君实又呷了口茶：“有人作过考证，说有两点。一是两人都精通音律，在先有 伯牙摔琴谢子期，可见知音对音乐人而言，有着多么大的魅力。那时候，李隆基击 羯鼓，杨玉环作舞，志趣相投，配合默契，可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你说，这算不 算一个基础？”

    陈琼瑶沉吟自语：“知音……知己……嗯，有道理。”

    周君实接着说：“再有一点，就是杨玉环不同于一般女人的美。”陈琼瑶接上来， 说：“这一点，白居易写的明白，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又美又媚，妙在 媚呀！”

    周君实一笑：“这就是尤物！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杨玉环单纯，朗直，有时也会 跟老皇帝耍耍小孩子脾气，动辄就跑回娘家去，还扬言，再不回来了。这时的皇帝， 不像我们在一些小说里读到的那样，龙颜大怒，满门抄斩什么的，弄得不可收拾。 相反的，他还是拗不过思念之苦，服软将她接回宫。”

    “真有此事？”小冯问。

    “正史上没有确切的记载，但我们可以从他俩的性格作出判断，应该是不虚的。 为什么会这样哩？因为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他们的爱在多数时间里是相对平等 的，李隆基在更多的时候，听到杨玉环称他三郎，更娇的时候称他为我的三郎，这是 一种温馨而平等的爱。皇上付出了宠，玉环付出了真，这就是真爱。而这种真爱多 么像平常百姓人家寻常夫妻之爱。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不就是百姓 的生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就是百姓夫妻的誓言？但他们不是寻常百姓，一个是旷世明主，一个是绝代佳人，是世上最完美的结合。他俩是一生 一代一双人，独一无二。如果你认同我说的这些内容，你还会在意他俩的年龄悬殊 吗？”

    陈琼瑶完全被周君实的分析所折服，她说：“你分析得太好了，有基础的爱，平 等的爱，互相付出的爱，这才是真爱啊！”

    周君实一笑：“你的悟性好！”陈琼瑶说：“莫挖苦我了！”她把书合上，“听君一席 话，胜读十年书！要是你能参加我们的沙龙就好了！”

    “徐阳君也不错哇！”

    “他擅长戏剧、小说，对古诗词，他自己说是涉猎不深。”

    夜深了，冯园园打起了呵欠。陈琼瑶把两本书收进提袋，说：“不早了，明天我 还要进城对帐，今天就散了吧！”

    听说小陈要去县城，周君实就托她把几个胶卷带到县城冲洗。陈琼瑶说：“你 放心，照相馆我有熟人，包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