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走进生身父亲的老宅
次日早上,二人在宾馆餐厅用餐。方家媛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好奇怪呵!”“说来听听。”“我梦见一个老头,喊我小翠,我说我不认识你呀!他说,我是祥哥呀!快跑,飞机来了!话音刚落,飞机就丢炸弹,把我惊醒了!”周君实说:“这不奇怪!你白日里看见了美龄号,所以会梦见飞机。”
“不是飞机的问题!”方家媛把筷子放下,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你不晓得的,我妈就叫翠花,我父亲……我生身父亲名字中有一个祥字!”
周君实一惊,嘴里咬着的半边包子也掉到桌面了:“难不成是你父亲给你托梦!”他又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方家媛直逼过来,“有的梦还真是让人说不清哩!……就像你,我俩去江大家的前一天晚上,不也做过怪梦吗!”
周君实一楞,想了想,说:“你以前来宜昌找过你生身父亲?”
“我不是说过吗,我这是头一次进宜昌市,以前去部队探亲,只是路过,连码头都没上。再说,我妈也不会让我去找那个无情无义之人。”
“你说说,你还晓得些什么?”
“我十八岁时,我妈才告诉我实情,我才晓得我的出身。”她脸上露出悲悽的神色,“妈说,那家人是做茶叶生意的,很有钱……”“知道店号吗?”“妈不识字,只知道音,”她用指头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天太、天泰、添泰”几个字,让他看。他断然地说:“是天泰,”他指着中间两个字,“这商号我知道。”“你知道?”“我还晓得,那家人家姓周。我在二高读书时,有个同学就住在天泰附近,是他告诉我的。”
方家媛的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抓住周君实的手,急切地问:“他们还住那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有进去过。再说,快十年了,有什么变化,谁能料到!”他想了想,又说,“要不,我们今天过去看看!”方家媛沉吟了一下,想到今天有周君实陪同,以后哪有这么好的机会呀,便松开手,说:“听你的!”周君实笑了:“又是听我的,要是以后,你……”“以后什么?”“不说了,不说了,走吧!”
二人说走就走,回到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解放前,宜昌确实有一家“天泰茶行”,是做茶叶生意的,地点就在福绥路。二人出了宾馆,就上了公共汽车,绕了小半个城,就到了福绥路。福绥路两边的房子,大都是老建筑,有中式的,有西式的,也有中西结合的,样式不一。站在街头,周君实也有点迷糊,究竟天泰在哪儿哩?再一看,这些房子都不是门面房,是一幢一幢的小楼,全然不像是做生意的地方呀!
周君实在犯迷糊,方家媛却在心里打起鼓来了:找还是不找?那家人在还是不在?要是在,我去干什么哩?认亲吗?人家会认么?按现在的政策,不用说,他家无疑是黑五类,让我一个贫农的女儿,共产党员去认亲,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黑抹么?……她开始犹豫了……
周君实见她迟疑的样子,问:“怎么啦?”方家媛吞吞吐吐:“算了……还是不找了吧……”周君实是何等聪明的人,洞悉她的犹豫,便说:“你放心,周家的人如果还住这里,你不说,我不说,他们知道你是谁?如果他们搬走了,我们正好进去瞧瞧。你不想看看你母亲当年生活过的地方?或许还可以见到你母亲当年留下的痕迹 哩?”
说话间,周君实一抬头,就看到一幢高房子顶上,有一个十字架。瞬时间,他想 起他那个高中同学就住在天主教堂边,教堂斜对面就是天泰。
二人来到天主教堂对街,见一上海库门式小楼迎面而立。周君实方家媛一前 一后走进大门,正在张望,一声咳嗽声传来,即见一花白头发老人踱来,十分警觉地 斥问:“你们怎么进来的?”听得出,是北方人口音。周君实忙掏出工作证:“老伯,我 是地区创作室的,因为要写方志……”那老人也不看工作证,也不听周君实解释,却 回头对着楼上喊:“佩茹,你下来一下!”
不一会,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从楼上蹦蹦跳跳地跑来,站在院中,问:“爷爷, 什么事?”那老人对周君实说:“你跟她说,我不识字的。”
周君实把工作证递给佩茹,说:“我们写方志,想实地看看民国时期的老建筑, 方便吗?”佩茹看了看工作证,又看了看周君实,笑着说:“我认识你……不对,不对, 应该是我知道你!”“是吗?”“我们语文老师经常说,他有个学生,叫周君实,是个作 家。想不到,周作家今天到我家来了!”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欢迎师兄,光临寒 舍。”周君实握住那只小手,亲热地说:“这么说,你也是二高的,校友,校友哇……”
一番交流,方知这家主人姓李,是宜昌市商业局局长,夫妇俩上班去了。佩茹 是局长的女儿,还有两位老人,一家五口住在这栋小楼,己经七年了。这房子确实 是天泰的,不过,不是门面房,而是住宅。
在佩茹的带领下,周方二人开始参观这栋有半个世纪历史的民国建筑了。
如果说,方家媛在进门之前是心怀忐忑,惴惴不安的,及至见到那老农模样的 老人,听到那一口的北方口音,她那悬着的心就松弛下来了。再到周君实和佩茹交 流之后,她就完全放松了。
这是一幢老建筑,青砖墙,外墙上藤萝蔓娑,红色的枝,绿色的叶,给古老的岁 月披上了新纱。一进正门,就是一个大大的厅,居中还有一个西式的壁炉,只是没 有被新主人使用过。上楼的楼梯窄窄的,二楼,三楼有着迷宫似的房间,房间大小 不一,过道曲曲拐拐。楼上铺的是木地板,年代久了,缺少保养维护,有了裂缝,人 踩上去吱吱作响。因为房门都关着,周方二人也只是在外面看看。当转到三楼靠 北最里的一间房时,佩茹说:“这是我的卧室。”周君实说:“呵,闺房。”佩茹说:“什么 闺房呵,师兄这词也太老旧了。”
佩茹的房间不像是周君实想象中的闺房,没有梳妆台,没有雕花的木床,却是 一张西式的铜床,做工十分精细。更特别的是,一角还摆着一架笨重的钢琴。看 来,这应该是原来主人的旧物。真正属于现在主人的,可能就是那小小的书柜和不 大的书桌了。
这时,己是上午十时左右,外面阳光灼灼,室内却有些朦朦胧胧。周君实走近 窗前位置,才发现那是一人多高的落地窗,有两层窗帷,一层是厚厚的藕荷色罗缎一层是白纱。
周君实说:“有点奇怪呵,我看其它房间都是中式的,你这一间,有西式的风 格。”
佩茹说:“这间房以前一直是锁着的。我上高中后,发现这里最安静,就搬进来 了。您说的中式西式我也不大懂,只是图它一个安静自在。”她指着钢琴说,“要说 奇怪,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架钢琴,要七八个人才抬得动,重还不说,又这么大,它是 怎么抬上来的哩?”周君实和方家媛你望我,我望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 时,佩茹的一句话把他俩惊住了!
佩茹说:“我们家搬进来时,我只有十岁,这间房就锁着。文化大革命,扫四旧, 这个门才开过一次。那时,这里还住着一个老伯,据他讲,这间房先前是开泰的三 公子住的……好像三公子是在武汉读书,只有放假才回来住段时间。”
“三公子”“武汉读书”几个字一下子就把周方二人的心弦挑动了,方家媛心头 一阵猛跳,如果生身父亲住这间房,那妈妈就应该是在这里与他……她压住心头的 猛跳,佯作平静的问:“那个大伯哩?”佩茹说:“文化大革命来了,政府不让他在这 住,说他是资本家的走狗,叫他回老家去了。不过,我爸妈说他可怜,每年过年都让 他回来住几天。他来也不空手,总是带些农村的瓜果蔬菜来。他爱跟爷爷讲些陈 年旧事,我有时也在一边听,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住过我这房间的三少爷。”
周君实忙追问:“知道那个大伯住哪儿么?”“这我就不晓得了……哦,我爷爷去 过他家,爷爷知道。”
周君实对方家媛使了个眼色,说:“楼上看得差不多了,下去看看院子吧!”
方家媛脚步在往外移,眼睛却恋恋不舍地往房中逡巡,她似乎看到母亲就站在 床前,又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踩在过道的楼板上,她的步子变得迟缓,一时 间,她似乎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她在心里默念着,这是妈妈生活过的地方,我的生 命的起点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