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赵郎庙中听桂花传奇

    次日，还不等周君实起床，巫金桂就过来喊他，说是要检查刷标语的情况。周君实忙把郑开福叫来，一同接受组长的检查。三人在村中穿行，一块一块地检查。巫组长今天又换上了干部服，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高挽袖子横叉腰的状态。她不时喝斥郑开福，说这儿字太小，说那儿不显眼。好在标语是上面拟定的，老郑也没写错字，她说说也就算了。等看到周君实写的那一块时，她感到奇怪：“怎么这个字体是这个样子？”郑开福说：“这是周同志写的，仿宋体。”巫金桂这才笑了一下，望着周君实说：“你还有这一手，不错嘛！”

    郑开福在队里劳动，干的是体力活，又苦又累，写标语是个轻省活，他巴不得多刷几天，眼见检查完了，又得去干苦力。他小眼睛一眨巴，装作十分恭敬的样子对巫金桂说：“请示巫组长，大屋场算是弄完了，河那边还有几个散户没刷，您看……”巫组长想也没想就说：“这有什么说的，只要是三队的，都得刷！”

    有了巫组长的指令，郑开福乐得屁颠屁颠的，带着周君实就往河下走去了。

    过河第一家是香桂家。老郑说：“先去上面的几家，这一家回头再来。”二人往上爬，到第二家，刷了白，却不写字，待干了再刷。

    第三户房子有点怪，怎么像是个祠堂，又像个庙，只是残败得厉害。老郑说：“这儿本来是个庙，里面住着和尚，不过现在不是和尚了，也是社员。”大门半掩着，老郑把门一推，冒叫一声：“赵爹，来客了！”周君实把灰桶、红土桶放在门口，也跟了进去。

    赵爹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衣着悉如乡人，只是头皮光光的，隐约看得出当和尚时的模样。周君实四处打量，果然是个庙屋，只是毁损得厉害，佛龛上既无佛像，也无钟罄木鱼等物。老郑这时也没了在巫金桂面前的那种猥琐像，就像进了自家门一样，叫开了：“这是工作队的周同志，你一不出工，二不开会，怕是不认得。我们跑了大半天，肚子打鼓了，烧几个洋芋吧！”

    赵爹说话，轻声细语：“贵客临门，蓬荜生辉，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老郑说：“莫拽文了，你个吃五保的，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土豆。”

    堂屋一角有个火塘，一条铁链垂下，挂一把烧得黑黢黑的南瓜型铜炊壶，可升可降。火塘内半埋着一把黑铜罐，被热灰包围着。三个人围着火塘坐下。老郑手不闲着，把放在火塘边的土豆扔了十来个到塘中，用火钳拨拉些热灰盖住，又丢进些柏树枝，燃了起来。火一燃，就听见铜罐内有响动。老郑拎起罐盖，一阵肉香扑面而来，遂锐叫：“哇，好东西呀！”赵爹说：“这是人家送的一只野兔，我舍不得吃，就等你来！”老郑嘻嘻一笑：“哄鬼，你会算，晓得我今天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什么出家人？你跟我一样，都是人民公社社员！”赵爹并不言语，眼睛却落在周君实身上。老郑似有所悟：“哦……你是算到周同志今天要来？”

    赵爹没有回应，却又加进些柏树枝，火更大了。立时，听得炊壶嗞嗞作响，水气从壶嘴伸头探脑而出。赵爹拿过一搪瓷缸，放在火上烤，再放进一把茶叶，又在火上烤，边烤边颠动着缸子，待有茶叶香气坐出时，才把炊壶中沸水倒进缸中，又在火上煮。就在老人斟茶时，周君实这才发现，塘边一小茶几上，早已放好茶杯，不多不少，三个。细细一看，都是景德镇产的瓷杯，小巧玲珑，十分精致。这时，老郑心中也暗暗称奇，这老东西还藏有如此稀罕物件，还从不曾见过哩！今天拿将出来招待周君实，莫不是他真的会算？

    周君实接过茶，一闻，浓香袭人，初尝，有苦涩感，且汁浓如膏，回味浓醇。一杯入口，口舌生津；二杯入口，浓香四溢；三杯下肚，竟有了晕眩之感。赵爹说：“周同志好茶力！一般人两盏就醉，你过了三盏，不错！”

    老郑是常客，知道深浅，只喝一杯就放下了，却去火塘中拨拉出烧好的土豆，把一个大的递给周君实，自已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人又取来两个碗，一人一碗兔子肉。

    吃吃喝喝之间，郑开福讲开了这个庙的前生今世，解开了周君实心中待解之谜。

    很久很久以前，月明山发了一场大的瘟疫，山上的人差不多死了三分之一，人们惊恐万分，寻医问药，却也无济于事。有个小伙，姓赵，人们叫他赵郎。他没病，可他娘已是疾病缠身，卧床不起。爹早亡，母子相依为命。赵郎见状，心急如焚。想起老人们讲过，说飞来峰有一种草，可以治瘟疫，便一个人向那峰攀去。飞来峰，陡峭无比，如斧削刀劈，无径可走，他只能在峭壁上自行寻径，一尺一尺地向上攀爬，终因路途艰险，无果而返。正巧，那一日观音菩萨东游，在云端上看见了赵郎，知道他是个孝子。当晚，给他托梦，说八月十五，他可以从天梯峰上借天梯上到月亮，月中有一种木樨树，也就是桂花树，用桂花泡水喝就可以驱疫。那时，已是八月十二，离十五只有三天，而要去天梯峰，须过七道深涧，爬七道峭壁，最快也得七天。赵郎是个不信邪的热血男儿，不畏艰险，终于在八月十五夜里，从天梯峰登上了月亮。月中果然有棵巨大的桂花树。赵郎欣喜万分，把上衣脱了，包了一大包，准备带回家。这时，他想到，乡亲们不也需要它吗？情急之中，他抱住桂花树，拼命地摇，那些花纷纷扬扬，飘落在月明河中，河水都变成了黄色。百姓们喝了这桂花水，终于赶走了瘟神。可赵郎因为把天上之物洒向人间，引得玉皇大帝的不快，玉帝就把赵郎留在月中树下，和玉兔为伴。

    后来，乡亲们就在这儿修了这座赵郎庙，香火祭祀，表达众人对赵郎的感激和怀念。

    老郑说：“以前，这里香火也旺得很，后来反封建迷信，就冷落下来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就把这儿砸了个稀巴烂。和尚也都赶走了，只有赵爹是个外乡人，无处可去，就留下来，成了社员。乡亲们见他有病，就让他吃五保。”`

    周君实说：“也难怪，这月明山，处处有桂花树，村村桂花香，连女娃儿起名字也都是桂枝桂花的。”

    究其实，楚地生桂，古籍中就有记载，《山海经》云，“招摇之山多桂”，“皋涂之山，其山多桂木”。屈原在《九歌》中写道，“援北斗兮酌桂浆，辛夷车兮结桂旗”。楚乡风俗，青年男女互赠桂花表达爱慕之情，这一点也在赵爹的口中得到印证。

    据赵爹讲，月明山的桂花有四个品种：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金桂花朵呈金黄，气味较淡，叶片肥厚；银桂花朵色白，略带微黄，叶片较薄；丹桂花朵呈橙黄，气味浓郁，叶片厚，色深；四季桂别称月月桂，花朵稍白或淡黄，香气较淡，叶片薄，常年开花。桂花耐寒，有诗为证：“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日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唐王建）

    桂花之所以受人青睐，主要是因为它有迷人的香气。“桂子园中落，天香云外飘”，它的香是独具特色的，既有别于兰花的幽香，梅花的淡香，又有别于水仙的清香，荷花的微香，它具有清浓两兼的特点，清可荡涤，浓可致远，故而有“九里香”的美称。

    吃饱喝足了，郑开福就要到屋外去刷墙，周君实说去打个下手，被老郑拦住：“你打个盹，我一个人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