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晋江正版独发
昭王一直盯着顾府, 对顾嫣的行踪了如指掌,底下人几次三番禀报说她与将军府有所往来,昭王原本还不信。
今日若不是他亲自出马一探究竟, 昭王到现在都不会相信,顾嫣竟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寒门出身的卑贱粗人。
书房晦暗的烛火下, 昭王卸下一身黑色行装,清隽的面容冷到极致, 琥珀色的眼眸似淬了百丈寒冰。
只要再等几个月就好,最多一年,待他登上皇位,他可以给她贵妃之位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现在喜欢他也好, 暂时没那么喜欢也罢, 昭王都可以不在意,他会慢慢让她接受自己,让她明白地位需要联姻来支撑,但是真正的宠爱, 他只会给她一个人。
偏偏她就这么急不可耐了吗!
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只要他身居高位一日, 就必然成为大晋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自己都朝不保夕, 如何能给她幸福?
昭王深深地闭上眼睛, 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吱的脆响。
……
顾嫣在听到打斗声时起身要走, 实则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她想赌一把沈烺是否会担心她的安危、让她留下,而此刻要走, 是心灰意冷之后的异常坚定。
对黑衣人自报家门, 相当于把自己的清白名誉亲手毁掉。
可如若只因为这个逼得沈烺不得不接受她, 她会瞧不起自己。
她要怪沈烺吗?自然怪不得的。
阿娘说得对,她就是一腔孤勇,爱了就是爱了,走也应该走得洒脱,她不需要谁来为她的名誉负责,也瞧不上那些威胁逼迫的把戏,她顾嫣就是输得彻彻底底也不能被人看轻。
可是心里的难受也是真的,来之前想的是为自己再争取一次,可是沈烺不惜揭开自己沉痛的伤疤也要拒绝她,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啊!
顾嫣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缓,“沈将军不必觉得连累我什么,顾嫣拿得起放得下,今日是我执迷不悟私自前来,本就与沈将军不相干,所有的后果都该我自己承担。”
沈烺的头脑原本已经有些混沌了,方才的黑衣人闯入之后,又让他从昏睡的边缘拉回了清明,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掌心里握着她的手,那种细腻柔软的触觉几乎让他滞住呼吸。
“顾姑娘。”他开口的动作都伴随着箭伤撕扯的疼痛,可是比起心口沉沉的钝痛,似乎还欠点火候,“你知道奴隶场是什么样子吗?”
沈烺苦笑了一下,“那里的每一个人,或者都不能叫人,那里有你永远无法想象的血腥和黑暗,鹞鹰以人的眼睛为食,猎豹会撕扯掉你身上的皮肉,夜半三更才敢战战兢兢地闭上眼,还要警醒白日给你一口水喝的同伴在背后突然□□一刀。茹毛饮血,同类而食,就是给那些权贵欣赏的生杀游戏罢了,流的血越多,他们越高兴,他们高兴了,就能让你从淤泥中拉出来,赏你做他们的一条狗,他们朝你扔过来一根没啃完的肉骨头,你得爬过去谢恩,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说完这些,一颗心已经沉涩到极致,“姑娘说得不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非沈烺不愿,只是姑娘是天上月,是惊鸿一瞥,当配旭日烈阳,可沈烺……脏啊。”
他甚至不敢抬头面对她,这些话,唯恐污了她的耳朵。
就连府内的丫鬟,看到他身上这些伤都会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铜盆都端不稳,沈烺不是傻子,能看出她们恐惧的眼神中掩藏不住的避恶。
身前的人久久没声,这恐怕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逾矩地牵住她的手了,只有沈烺知道,指尖一点点的触碰里,藏着对她无穷无尽的眷恋。
舍不得放,可是没有办法,她不会属于他了。
顾嫣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平静的面容下,心里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以她久在深闺的见识,单单一个“奴”字并不会让她联想到那么多的画面,而当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的时候,才知道刀子刻下去的每一寸皮肤下,都是他难以言表的屈辱和伤痛。
她几乎是借着他手掌的力道才能缓缓转过身来,连呼吸都觉得痛,“我能不能……看看这道伤疤?”
沈烺诧异地抬头,然后艰难地顺着她葱白指尖,看到右臂上半个掌心大的烙印。
顾嫣没有等他回答,冰凉的指尖攀上他的右臂,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狰狞的烙印,这处的皮肤都比旁处滚烫,是他浴火重生后新生的皮肉,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依旧不太平整,可她能感受到这处肌理在随着心脏一起跳动。
她抿着唇,好像有什么迷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所以,沈将军不愿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这个?”
沈烺没有回答,还要怎么回答。
答不是,会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伤害了她,若答是,那就承认了对她的感情,既然从未妄想拥有她,又何必让这个回答成为彼此的负累?
可顾嫣已经明白了,沉默就是回答。
她红着眼眶,微微扬起嘴角,“其实我在闺中就听过你的名声,说你日行千里昼夜不息,说大晋车骑将军霸道勇猛,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血流漂杵……那日在街头你出手相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见到你……”
沈烺只觉得呼吸滞涩难行,“顾姑娘眼中难道没有世家与寒门之分?”
“为何要分?”顾嫣摇头,“将军护的是大晋疆土,庇佑的是千千万万的子民,只要是为我大晋冲锋陷阵的军人,便是我顾嫣敬佩的勇士。我始终不明白,世人为何宁可祈求神明庇佑平安,却让真正保家卫国之人在他们的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之中受尽磋磨?”
沈烺沉默地摇摇头,其实他没她说的那么高贵。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为了找阿沅,这个信念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每一次濒死之际,都仿佛能听到爹娘都在天上怨着他,听到阿沅在耳边止不住地哭,等着他来找她。
他不敢死,怕没脸见爹娘,也怕阿沅还在一处受苦受难,他若是死了,阿沅就再也等不到哥哥了。
后来上了战场,杀的再也不是那些和他一样处境的奴隶,也不是盲目听从曾经贵主吩咐去杀的无辜之人,而是真正侵-犯疆土的仇敌,振奋的晋军士气,和这种将敌军狠狠打退的过程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然后现实狠狠地打他的脸,即便这些年身居高位也依旧找不回幼妹,而卸下那一身戎装依旧是不容于朝堂的草芥之躯,就如同烙铁可以将他皮肉尽毁,却依旧改变不了骨血中卑贱的事实。
顾嫣深深地吁了口气,定定地看向他,“沈烺,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夜风打在廊下的纱灯上,灯火噼啪一声响,刺鼻的血腥味透着门缝散进来,沈烺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他缓慢地抬起头,漆黑的双眸对上她眼中清亮的一泓泉。
顾嫣咬着音,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你不脏,我从没觉得你脏,也不害怕你。旁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你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你比他们都高贵。”
沈烺目光惊愕又动情,他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心脏在剧烈地痉挛。
原来她竟是这么想他的……她当真会这样想?
他身上很烫也很痛,已经很难去思考了。
烈火从五脏六腑点燃,再一寸寸地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处,好像人在发烧的时候很容易落泪,眼眶像是蒙了一层热气腾腾的岩浆,干涩又浓稠。
顾嫣发觉了他身体的异常,原来不止那道伤疤很烫,他浑身都烧得厉害,是了,大夫说他今夜一定会发烧……她下意识看向他后背,好在血止住了,伤口并没有崩裂开来。
话都说开了,他还要赶她吗?
顾嫣缓缓蹲下来,巾帕在冷水中拧过,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泛起淡淡潮红的面颊,“沈烺……我都这么喊过你了,往后也这样喊你好吗?”
沈烺已是累极,撑着残存的意识哑声道:“好。”
顾嫣握着他的手,“我今夜不走了好吗?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沈烺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满身的疼痛蚕食着他的皮肉,意识被一点点地焚烧殆尽,人就像无垠深海上的一面帆,孤零零地飘荡。
碧落黄泉,只有一双细腻冰凉的手紧紧握着他。
顾嫣等了很久啊,等到他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了,终于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缓缓动了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