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晋江正版独发
去往将军府的马车上, 两人面对面坐,阮阮一直支颐看着沈烺。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面上的郁色散开, 素来沉肃的眉眼总算透出几分青年的明朗之气。
记忆里的哥哥没这么严肃古板,算得上是十里八乡最耀眼的少年郎,那时候衣裳没这么体面,一到夏天哥哥就赤着上身下河摸鱼,村里的小姑娘们看到他都会偷偷脸红。
其实,如今的哥哥也才二十出头,模样也极为俊朗,可在气场上却与那些同岁的富家子弟很不一样, 看得出他很少笑, 眉心有浅浅的皱褶。
两人失散多年,心中纵有千言万语, 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面对面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沈烺不是很会表达的人, 今日在玉照宫廊庑下的那些话, 恐怕比他这些年加起来都多。
默然片刻, 他见妹妹还在怔怔地看着自己, 不禁一笑,“方才我还以为,陛下不肯放你随我出宫,你同他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阮阮也笑起来, 眼睛弯得像月亮, “我同哥哥说, 哥哥不要笑话我。”
沈烺抿唇道:“你说。”
阮阮搅弄着手里的帕子, 低低道:“我跟他说,小别胜新婚,我就算在哥哥身边,也会惦记陛下的,他就让我回来啦。”
沈烺垂眸一笑,“是吗?”
阮阮用力地点点头,眼尾却悄悄泛了红。
其实她不是这么说的。
她和陛下说的是,她余生的每一天都会和陛下在一起,可是她就只能完完整整地陪伴哥哥这几日。
况且,哥哥就只有她了。
沈烺沉默片刻,慢慢地抬起头,“阿沅很喜欢陛下是不是?”
阮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面颊泛起淡淡的绯红,忽然想到什么,就又笑起来:“哥哥你还不知道吧,陛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进了宫,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她把幼时在遥州遇险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与沈烺听,说到最后,红着眼睛道:“我的记性真的不好,忘记了陛下的样子,也忘了哥哥。”
阮阮再也忍不住,坐到沈烺身边偎着他,挽着哥哥的手臂,还像从前一样,“从渭北到安西,一路都是哥哥背着我。”
沈烺眼中也泛出了泪意,伸手抚了抚她发心。
可陛下说得是,妹妹终究是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他手掌有些僵硬地扶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阮阮抬起头,竟在他鬓边瞧见一绺灰白,原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抹了把眼泪,轻轻拨开他微微凌乱的鬓发,心口倏忽一紧,“哥哥,你都长白头发了。”
沈烺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嗯了声。
从前副将的确同他提过这一茬,看到他鬓边的这绺白发很是吃惊,毕竟他今年才二十二,若非少年白头,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不过沈烺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大概是在阿嫣死后长出来的吧。
阮阮像是被针芒刺痛了眼睛,止不住泪流:“哥哥,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沈烺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找不到你那段时间,哥哥去给人当了三年护卫,后来陛下大军路过当地,哥哥便去参了军,比起那些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将士,哥已经很幸运了。”
他对奴隶场那一段避而不谈,只挑了些好的说,否则以阿沅的性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沈烺替她擦干净眼泪,“方才我派人先行回府,让底下人给你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们先去顾府。”
阮阮靠着他的肩膀,轻轻点头。
阮阮是瞒着宫中上下偷偷与沈烺出来的,她穿着一身普通的宫装,下车时戴上幕篱,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模样。
顾襄夫妇看到沈烺带着阮阮过来拜见,两人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江州一战打完,沈烺偕同几万大军至少半个月之后才能抵达上安,却没想到信件寄出去不到一月,沈烺已经火速退敌,赶回京城的当日就见了皇后、认了妹妹,兄妹二人还亲自上门拜谢。
顾夫人拿起巾帕拭泪,一边又止不住欢喜地笑道:“我和老爷原本也没什么把握,还生怕认错了人,叫沈烺回来见了会失望,没想到真是一家人。”
阮阮含泪道:“若不是义母心细如发,我与哥哥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认。”
顾夫人连连说好,“既然陛下放娘娘出宫几日,便与你兄长好生团聚,你哥哥为了找你,这些年是吃尽了苦头。”
沈烺从前的经历,早在与顾嫣议亲之时就毫无保留地向顾襄夫妇二人坦白过,他二人从未嫌弃过沈烺的出身,也不会因为这些经历看轻了他,如今还帮他找回了妹妹,沈烺对他们就只有感激,两人朝顾襄夫妇郑重地磕了头,他二人实在是阻止不及。
离开前,顾襄将沈烺叫到一边,长叹了口气说:“阿嫣的事情是个意外,你也不必日日介怀,往后为了皇后娘娘,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沈烺苍白一笑,颔首应下。
心里一处隐秘的角落泛起绵绵的疼痛,出府时脚步飘忽,一度有些站不住。
阮阮一直不知道如何安慰哥哥,尽管他嘴上不说,什么都吞在肚子里,可她能够感知到哥哥心里深深压制的疼痛。
隔着一层幕篱,她摸到了哥哥的手,紧紧握住,“爹娘和嫂嫂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也一定希望我和哥哥过得好。”
沈烺艰涩地抬起眼眸往上看,天光大亮,灼得人眼眶生疼。
其实他已经很累了,五日前从江州出发,到今日几乎没怎么阖眼,加上之前战场上连轴转,前前后后有一整月没有好好休息过。
尽管军医牧殷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人不是铁打的,体力更不可能无穷无尽,向老天爷透支的好处,迟早有一日需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沈烺只当他唠叨不休,很少听进去,其实早年经历那么多,肺腑早已有损伤,他连命都是赊来的,这辈子唯独拥有的就是体力和时间,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去浪费。
如今想来,的确可笑。
就像顾襄说的,为了阿沅,他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他要看着她凤冠霞帔,受万千朝拜,看着她儿女双全、承欢膝下,护她一生安稳无忧。
缺席的这十年,他得一样一样地补回来。
如此,他才有脸下去见爹娘。
……
青灵这几日一直在想如何引昭王出书房,甚至福叔的尸体从湖中打捞上岸的当日,她将计就计,盯着风向烧了半片王府后山,昭王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下人救火。
直到今日,底下的探子来报,说车骑将军沈烺撇开大军独自回京,今日还进了宫,没有去御书房,反倒是在玉照宫待了许久。
青灵透过窗缝看到,向来从容自若的昭王脸色竟是骤然一变。
他攥紧手掌,往多宝格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出去再说。”
窗外青灵眸光一凛,见外面守卫松懈,而书房内空无一人,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翻身向内一跃,一身黑色劲装轻盈地落在地心。
这几日暗中窥探,对于密室的打开方式再熟悉不过,于是照着昭王的手法,触动多宝格上一处机关,密室的门随即缓缓打开。
熟悉的锁链锒铛声入耳。
随之而来的,还有四处弥漫的浓郁熏香味。
青灵沿着漆黑的密道走了许久才慢慢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心道方才那道门或许只是密室其中一处出入口,这里似乎已靠近王府后院的位置。
前路烟尘若雾,在昏暗的环境里袅袅升空,松散细碎的纹理在空气中清晰可触。
青灵一眼就看到墙边的桌案上供着一块牌位,“显妣崔嫱”几字赫然在列。
她认得,这是太后的闺名。
昭王悼念亡母,在此私设灵牌也算是人之常情。
青灵在太后的灵牌前停滞片刻,里头再次传来锁链的声响,紧跟着一声陌生的女子声音传出,“你不是傅珏?你是谁?”
带着几分慌乱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