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叫阿空
我没有任何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姓甚名谁。
第一任养母曾告诉过我,我是被她在一个雪天捡来的。
一个全身雪白的婴儿。
也许是亲生父母嫌弃如同怪物一般的我,雪地里的我甚至连条像样的襁褓都没有,尽管当时的我只有几天大。
23年前,越河市并非现在这般繁荣。
当时的越河市没有太多的小区,更没有这么多高级写字楼和商圈。
养母家很贫穷,我们和她老公一同住在成天区的某个不知名小村庄的破屋里。
太年幼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印象中,家里虽然很困难,养母却从来没有让我饿过肚子。
真正开始记事大概在我1岁半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养母出门乞讨。
小时候,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抱怨,也不会感到有什么自卑。
甚至还会期待乞讨完之后去菜市场以极低的价可以淘到什么。
待我逐渐长大,我开始疑惑——为什么养母不和其他人一样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原来养母跟我一样,从小被家人抛弃并卖给了养父。
这也许便是养母即使如此都要收养我的原因。
现在想想还真可笑,二十一世纪竟然还允许童养媳此等恶俗。
3岁时,我曾经问养母。
“为什么妈妈和爸爸不去找份正常的工作?”
而妈妈的回答,年幼的我根本就无法理解。
她告诉我。
“因为爸爸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最好?为什么这样就最好?
看看镇子上那些人穿得光鲜亮丽,我知道那是大家通过正常工作的来的。
我们的劳动不正常,我们仅仅是跪在那里而已。为什么这样就会成为最好?
养母的老公比养母大11岁,而养母又仅仅比我大了16岁。
听说养母没有读过书,她其实也不知道外面怎样的世界应该属于她。
每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养母也许觉得每天挨打和乞讨就是她的一辈子。
而她老公,每天就只会和村里人喝酒闲聊,偶尔下下田。
明明家里这样的情况,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这样。
说是有可靠消息,说什么家里要拆了,不用做事了。
可即使未来再有钱又怎么样?眼下没有任何学识的他,只有让养母出去乞讨。
4岁时,我被发现双腿萎缩。养母的老公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更开心了。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十分难受。
我再次问了养母同样的问题。
“妈妈,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正常的工作呢?”
养母一愣,她看着这灯红酒绿的大街,浑身颤抖地抱着我。
“因为……爸爸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我想,妈妈该不会是个没有主见的笨蛋?
不过没关系,等我长大了,我来赚钱养妈妈就好。
毕竟我的名字叫“阿金”,据说爸爸就是为了能够有很多金才替我取的名字。
我未来一定能赚很多钱!
乞讨时,我听别人说多看书能赚钱。为此,我开始偷摸去垃圾堆捡别人不要的书看了起来。
可我没读过书,我根本看不懂。
这样下去,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属于我的第一桶金?
时光流逝,可日子却一直重复。
算了吧,说不定人生就是这样,我没有必要去羡慕些什么,更没有必要去恨些什么。
有段时间,我是这么想的。
直到6岁时的一个年夜时,养母病倒。
往年,即使天天挨打,偶尔挨饿,可过年我却依旧感觉无比开心。
毕竟过年了,即使是个畜生也会拼命装得人模人样。据说这样明年一年的运势才会好。
实际上,只是因为年前乞讨大家出手都比较阔绰罢了。
见到大把的钞票,某人当然会开心,而只要他开心了,我们便会有好东西吃。
可今年不同,养母一病就是5天,完美的错过了今年的旺季。
今年,我们度过了有史以来第二黑暗的除夕夜。
昏暗的灯火,破烂的瓦屋,养母裹着一张破棉被在床上瑟瑟发抖。而每年这至少这个时候都会装作道貌岸然的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算了,反正就我们俩,这个年也照样过。
除夕的夜晚,6岁的我独自来到镇里乞讨。
可也许是我来得太晚,此时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虽说历年这个时候都差不多这样,可该年则更是冷清。
记得那时我坐在一家曾经免费替我看过病的诊所门口,我觉得他们一家子是好人,我奢望这家人能在凌晨12点准时出门可怜可怜我这个小乞丐。
然后就在一名患者进了他们诊所后,诊所的门就不曾再被打开过。
街道已经空无一人,我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也许我只是不想回去那个屋子罢了。
可妈妈需要我照顾,我不能就这样放着妈妈不管。
拄起养母自制的拐杖,毫无收获的我准备回家。
而接下来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事给了我希望,也给更未来的我带来了绝望。
一个小女孩向我递来个红包。
小女孩强颜欢笑地对我说道:
“小乞丐,这个给你吧,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我没有质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有从比自己小的小孩子手中讨过钱,可直接给红包的还是第一次。
当时的我并不懂什么礼仪,接过红包,我当着小女孩的面将其拆开。
里面的钱零零散散,我细细盘数了下。
137?!这根本不是正常乞讨能拿到的钱!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我想向她确认这钱是否真的要给自己。
可我又怕她后悔,我不敢问。
小女孩开始哭泣,我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除了养母和她老公,我没有跟任何人正常交流过。我根本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像是根本无在意我是否有回话,小孩女继续说道:
“能听我说说话吗?”
我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小女孩坐在雪地上。
“爸爸今天又打妈妈了……”
听小女孩这么说,我无意识地将其打断并说道:
“爸爸打妈妈不是很正常吗?我家一个月至少打15次。”
“诶?”
刚刚还处于伤感模式的小女孩突然一脸懵逼地看向我。
我将红包塞进裤子的内部口袋。
我不知道小女孩在惊讶什么,但我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我捂着口袋,生怕自己的发言惹怒了小女孩。
可小女孩仅是傻傻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她将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俩不知道在这冰天雪地站了多久。
小女孩突然大笑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她的笑容中还夹着泪,真是种奇怪的情感。
“谢谢你,小哥哥。你一身白,看着跟天使一样。”
小女孩突如其来的道谢令我更是一头雾水,但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说谢谢的不应该是她,而是我。
随后我便回应道:
“不,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
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学会与人客气。
小女孩走了,在那之后,我偶尔也会遇到她。但我们却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感谢她,是她让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是她让我明白人生只要坚持也许就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转运。
我开始转运了,也许未来我可以跟大家一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一年。
可一年后,也就是我7岁时,我迎来了人生中最黑暗的生日。
由于这些年越河市高楼兴起、城建扩大。市里开始整顿市容。
说得直白点,越河市开始变得禁止乞讨。
“不乞讨吃什么?!说什么拆迁拆迁!老子等了这么久,连个拆迁的影都没看到!你管他政府怎么说?就算抓到你们又怎么样?还能判刑不成?”
自从整顿以后,我和妈妈养母的“收入”大不如前。
加上今晚赌钱又输很多,那个男人对养母和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今年除夕夜都已经是这样了,要不明年我们再试试?”养母试图安抚此人。
可等来的却是一记清爽的耳光声。“啪——!”
养母跟往常一样没有反抗,反是看了眼墙上的钟,随后卑微地向男人道歉。
由于不忍养母被打,我一瘸一拐地走向前,对男人说道:“你不要生气了,我和妈妈再去试试。”
可男人将我踹倒在地,对我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没有继续反驳,拿起我的拐杖随着养母一同出了门。
路上,养母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阿金,你恨我把你捡回来吗?”
我疑惑地看向愁容满面的养母,回答道:“怎么可能恨呢?你救我了。”
养母脸上的阴霾更加严重。
“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直接死在雪地里也许会更幸福一点。”
好心酸,即使我听不太懂养母在说什么。
我含着泪,尽管才7岁,但养母话里的意思我已经完全能听懂。
什么“因为爸爸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并不是因为养母没有主见,而是因为她害怕。
其实要逃她随时可以逃,可之后呢?还不是照样乞讨?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会没有。
可今天养母似乎看透了什么,生怕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的我赶忙搂着她,抽泣着说道:
“妈妈,没事的……我现在懂事了,有多余的时间我都在偷偷学习,我现在会拼音了,我还会算数了!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起来的。”
养母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道:“傻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她压了压口袋,随后又指向街道的行人继续说道:“阿金,你去那边试试吧。我有个地方要去,今天是你生日,不管有没有要到钱,11点之前记得回家。”
也许是我的话起到了作用,养母再次打了精神。
可这是为了整顿市容而驱逐乞丐的第一年,我被从这条街赶到另一条街。就连没城管看管的店铺,店家们也默契地将我赶了出来。
我看向“好人诊所”外面的时钟,距离11点还有10分钟,想起养母的话,我空着手回到了家门前。
现在想想,当时若是看到门前催债的人们,我直接转身离开也许又是另一种结局。
“壮哥!您在宽限几天,我这段时间确实拿不出钱啊!”
名为壮哥的男子狠狠抽了那蛀虫一巴掌。
“这段时间拿不出钱?工作也不找,老子看你压根就没打算还钱吧?!”
“一个月前你不是答应我说年底一定有钱吗!?一个月后又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又一个月!我也许等钱过年的啊!3000块钱你要拖进棺材里面吗?”
“可……壮哥,可我真的没钱啊……”
壮哥再次抓起养母的老公质问道:
“没钱?今天你不是还有老五打牌输了2300给他吗!?有这钱你不能先还我一点吗?!”
“壮……壮哥,那是我用来翻本的钱……本以为,另外我本以为小孩可以讨点钱回来……”
壮哥越听越气,可直到他注意到门口的我,他最终将拳头放下。
“大过年的!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壮哥离开,养母的老公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看什么看?觉得老子很丢人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我多少次被打到嘴唇爆裂。
我站在原地,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向我要钱。
几个小时并非毫无收获,我掏出我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乞来的5块钱。
他将5块钱一把抢过,随后又是一巴掌将我拍倒在地。
要是在几年前,我也许只会觉得心里些许难受。
可今年我已经7岁了,该懂的我也懂了,外面的世界我也看到了。
我难受,我十分难受。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非得被亲生父母抛弃。为什么我非得被捡到这么个家庭里面来。
养母问的那句“其实直接死在雪地里也许会更幸福一点”不知为何,此时正像一把刀,无时无刻在刺痛着我的心脏。
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天生的白化病时我没哭,知道自己双脚萎缩时我也没哭。
可此时,我再也绷不住了。
我痛恨我的人生!我痛恨把我生下来的父母!更加痛恨眼前这个肮脏的东西!
可我没办法,当着他的面,我第一次哭出了声。
这东西抱着头,像是正在认真思考着那些钱该怎么还。而我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训斥道:“住嘴!”
但这压抑了7年的情感又怎能说收就收?
我非得没有住嘴,反倒是哭的更大声。
“叫你住嘴你听不到吗?!”那东西拍着桌子对我怒吼道。
此时的他已经被欠款逼得有些神志不清。
我很怕,可就算我住嘴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等待着我的依旧是着一尘不变的地狱。
我的哭声越来越大。
他伸出掐住我的脖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笑容诡异地自言自语道:“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着,他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摁倒了砧板上。
“你要不到钱肯定是因为你看起来还不够惨!”
疯了!这人完全疯了!!
“反正你又白化病又双腿萎缩的!再断一只手应该没什么吧?”
听到他此等发言,我拼命挣扎。我用手抓!用牙咬!
可根本无济于事。
那东西为了方便自己办事,再次狠狠朝我脸上来了数十巴掌。
没一阵,我被打的将近失神。
见机会来临,他拿起一旁的菜刀,毫不犹豫地向我的右臂砍去。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可尽管我只是一名7岁的孩童,手臂又怎么会随便一刀就能砍断的呢?
菜刀被再次高高抬起,连续几刀下去,我的右臂终于彻底与我的身体分离。
比起第一刀,后面几刀我的精神已经完全麻痹。
也许是在屋外听到我的喊声,原本小心翼翼提着蛋糕的养母立马飞奔回到屋内。
可当她到来厨房,一切都已经晚了。
养母的眼神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光。
那东西厚着脸皮解释道:“这……你听我说!我想通了,你们讨不到钱是因为阿金这小子还不够惨!反正他都这样了,再少一条胳膊也没什么不是吗?”
养母没有回话,她将灶台上的我抱下,趁着那东西不注意,她拿起另一把刀向对方砍去。同时还对我大声喊道:“阿金快跑!”
应着养母的喊声,我向外跑去。
可跑到一半,我停住了。
没错……跑?能跑去哪里?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要不就跟妈妈一起……
可当我看到地上被摔碎的蛋糕,我感受到了当时因为我的鼓励,希望和我一起活下去的养母的心意。
我将蛋糕拾起。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我终于逃离这里了!我不会再回头了!
正如我心里一遍遍如此告诉自己,一路上我没有回头。
身后房子的吵闹声引起了其它村民的关注,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房子被点燃。
除夕夜的夜空被熊熊火焰照亮,而这如同鹅毛一般白净的雪景则被我的鲜血染红。
手好痛,因为痛觉似乎我都要休克了。
也许……我就会这样一路跑去天堂。
但也许是上天还没有玩弄够我,连滚带爬的我竟然活着来到平常乞讨的大街。
又是一个无人的除夕夜。
没有人会救我。
来到这,我再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看着养母替我买的蛋糕,瞬间泪流满面。
看着马路对面即使是除夕夜还依旧亮着的诊所招牌。
抱着最后的奢望,我敲响了他们家的门。
没多久,门被一名比我略大几岁的男生打开。见到浑身是血的我,他赶忙叫来屋内他的父亲和母亲。
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后我躺在他们家的客房。
这是何等的厄运,我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真当我如此感叹着。
诊所家的男生见我醒了过来,一惊一乍地开始呼叫他的父母。
可父母似乎都在忙,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我的身边,不是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反倒是问起了我的名字。
阿金,我的名字叫阿金。
我想这么回答,可想到给自己取名之人,我不禁苦笑。随后便告诉男孩说:
“阿空,我叫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