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抵达目的地之后，孟先见他们进了安排好的房间，没有久留，直接就告辞了。
陆京于灯影幢幢间，端正神情向同伴们解释了自己并非被楚欢关在公主府中。
是他自己愿意留在公主府，所以不需要营救。
到底都是怀着好心来的，虽然闹出了他不愿看到的混乱，但他还是将先前被勾出的一腔恼怒压下，用最平和的语气来劝服这些昔日之友尽快离开胤都。
然而整个屋子的人听陆京说完后，都只眯眼觑他不说话，似已有想法又不好吐露。
这种沉默的态度给陆京添堵，他已经习惯与楚欢那种直接的交流了，不想再细猜他们的想法：“你们有话就直说吧。”
“我们早就知道凭头领的武艺，公主府是关不住你的。如果真能关住，也就不是凭我们能救出来的了。”
其中一人看看周遭还无人开口，又见陆京神色愈冷，终于开了口：“可你不愿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被庆阳公主蛊惑，甘心去当一个男宠了吗？”
男宠这个词很难听，可陆京的眼皮跳了跳，没有立刻反驳。
尽管一再抗拒，但他确实对楚欢的感情越发深切，甚至细想下来，他如果只能用男宠的身份留在楚欢身边——心竟没有过分排斥。
原来陷得深了，明知对方很难给出对等的感情，依然不会吝啬感情的付出。
陆京的默认让期慕看他否定态度的陈果心重重坠下去。
她贝齿紧咬着下唇，泪水滚在眼眶中将落未落，手指捏住了藏在袖子里的那个小药包，狠了狠心有了决断。
可在旁人看来，娇弱的少女身子颤颤却是表露出一腔委屈，很具感染力。
陈果是山寨寨主的独生女儿，陆京拜寨主为义父，与她自小青梅竹马，以兄妹相称。
寨子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陈果喜欢陆京。
虽然陆京一直持拒绝的态度，与她并不亲密，但是陆京本来也就不近女色，所以私底下大家伙认为两人未来肯定会成为一对。
现在忽然杀出来个庆阳公主，将陆京的心神掠走，让他连西南家乡都不愿意回归了，在场的人当然立刻便为陈果抱不平了。
“头领，你莫不是中了邪，仅仅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被迷得昏了头！你怎么也不想想陈果妹妹，她钟情你，为了你愿意奔赴万里求人救你，你都不感动的吗？”
陆京听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心头怒火便又翻涌上来：“我有什么好感动的。她不知轻重，你们就真带着她一道，若出了什么差池，你们预备怎么和义父交代？”
他确实感激他们这一行自西南远行东疆求宋将军救自己，但是依自己义父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将完全是累赘的陈果加在队伍中。
质问陆京的人被他反问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陈果确实是在他们出发的那一日偷偷加入的。
他们拒绝过，但是陈果哭得几乎晕厥，一定要他们带上自己，大家受她真情感动，最后便瞒着寨主带了她一道。
陈果忍不住掩面哭出了声，大颗大颗泪珠顺着手掌边缘滑落，表露出的伤心真情实意。
陆京的视线滑落到她身上，没再多说什么苛责的话，别开目光叹了声气，接上了先前自己的话：“总之你们不适合在胤都久留，趁着通关文书还没有被发现是假的，赶紧回去吧。”
他已经把众人继续留在胤都的危险性讲明，又明确表态不会离开，即便依然无法获得认同，大家也强迫不了他，已经都有了离意。
只有陈果在痛哭一场之后，哑声与陆京求道：“陆哥哥，我想单独再与你说说话，可以吗？”
陆京还没有答复，对她满心怜悯同情的其他寨中人便都各自起身了，把单独说话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门扉合上，陈果垂着眼，捏皱了膝上衣裙布料，被她自己几乎咬破的唇颤抖着吐出了歉意：“对不起，陆哥哥，真的对不起 ”
她为自己过去做过的错事道歉，也为自己即将要做的错事道歉。
然而在陆京听来就只有前者。
室内只有她的啜泣声，陆京良久没说话，最终还是开了口，向自己这位义妹道：“我原谅你，但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原谅你。”
少女抽噎声未停，但陆京也不可能再给予更多安抚了。
他的拇指与食指捏压在自己眉间，露出了些疲态。
倒不是身体上有多累，更多是心上的负担。
思忖着今日在公主府发生的混乱，陆京脑海浮现久未再见的公主殿下，心涩涩发疼，不知等她回来应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才好。
陈果将泪止住了，巴望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能再博得他一个眼神。
她耳边回荡起了孟先与自己说的话，终于咬咬牙站起身，行到了桌几旁，将纸包中的粉末全部倾倒进了茶壶。
略微摇晃这瓷壶，估摸着药粉应该与壶中凉着的茶混合得差不多了，她颤着手倒了一杯，走到陆京身边递给了他：“陆哥哥，你饮些茶水。”
陆京虽然因她总做蠢事而不对她报好感，但是对她也没有什么防备，接过杯盏便要饮下。
在他唇贴上杯壁时，紧张的陈果又唤了他一声，可当陆京看向她时，她也只是嗫嚅着又说了声对不起。
茶水入肠胃不久，陆京便察觉到了异样。
原本只是因负罪感而疼痛的心脏真的开始闷闷发疼，太阳穴也是鼓胀着难受。
在目眩感与一阵耳鸣之后，负面的影响渐渐消退，他发现自己除却身上盈起的无力感之外，五感似乎敏锐了不少。
“你 ”
陆京当然明白这是茶水出了问题，再看向既恐惧又期待的陈果，哪里还能不知道动手脚的是谁。
然而仅仅只吐露一个字，因药物而放大的感观就让他自己的声音自骨骼传至他的耳膜带起震动。
他一时难以适应，没有将话说下去。
“陆哥哥，我是真心爱你的。”陈果见他原本不可置信的神情沉淀为满满的失望，为了挽回而尽力表白心迹：“我爱了你很多年，肯定比那个庆阳公主爱你更多！”
“我应该也已经不止一次地明确告诉你，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
大约是因为药物的缘故，陆京难以克制自己的心情，声音冷硬：“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陈果被他斩钉截铁的回复激得再度流泪，但她既然已经给陆京下了药，就不会再轻易地因为陆京的拒绝而放弃。
她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开始解自己颈下盘扣，像是与陆京说，又像是说服自己：“没关系的，陆哥哥你只要还愿意跟我们回去山寨里，肯定就能忘记庆阳公主爱上我的。”
“陈果，你现在自己走出去，或者我将你丢出去，你选吧。”陆京对她这副自欺欺人的表现彻底失望了，不再愿意与她瓜葛交谈，直接将选择抛给了她。
药物是会让他感觉无力，但他到底是个习武多年的成年男子，忍着难受动手将陈果丢出门还是做得到的。
没有立刻这么做，是因为他怕外头有人，想要为这个义妹在寨中其他人面前保留一点体面。
陈果的动作停下了。
冰冷的眼神剐在自己的肌肤上，让她恢复了点理智，明白陆京并不是在与自己玩笑。
即便被她算计着饮下掺药的茶水，他也不会与自己发生什么。
自己再不走，大约就真要被他提溜着丢出去了。
她的嘴唇翕动几下，最终悲愤地以手拢着自己才解开的衣领，跑了出去。
但她终归没有能够跑出多远。
他们谈话的房间是独一座的主屋，出房后的院落接着游廊，穿过游廊才能抵达其他人居住的院落。
月光自她身后投下，她便垂头踩着自己的影子，跑过不算太长的游廊。
但刚至游廊尽头，陈果便迎面被人摁住了肩膀，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俊秀的青衣侍从放开了手，面上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就算难过也得看着路，否则冲撞了我们殿下，可就该罚你了。”
乔夏安侧过身，让陈果得以看清整座院落的情形。
梨木芯裹着紫金锦缎的步辇在周遭通明灯火的照映下将尊贵展露无遗，而乘于其上的艳丽美人正支着颚饶有兴味地打量自己：“他又拒绝你了？”
没有人告知陈果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但是陈果还是立刻明白过来她就是让陆京心折的庆阳公主。
陈果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对她生出嫉妒心，可真的站在楚欢面前，意识到两人的差距，又说不出话了。
“殿下，夜色已沉，就别耽搁时间了。”乔夏安回到楚欢身边提醒道。
计划已经顺利进行到最后，没有必要在陈果身上再多花费时间。
反正她也要如其他山寨人一样被控制住，楚欢有什么想问的，等到明日天明再问就可以。
“确实，既然她出来了，那就该我进去了。”
楚欢晏晏而笑，从步辇上起身，独自一人经方才陈果奔跑过的游廊，行到了此刻唯有陆京在的房间所在。
陈果匆匆离开，门没有合上，进入院落便可远远瞧见陆京合着眼以手覆额，正努力忍受因药物导致的身体不适。
敏锐的感观让陆京听得了有女子步履轻盈接近的声响。
误以为是陈果去而复返，陆京难耐心中生出的厌烦感，神色透出狠厉地看去，又生生僵在了那里——是他久别的心上人披着薄如轻纱的月辉行来。
如梦似幻间，他听见了她足使他沉沦的声音：“怎么，你不想见我吗？”
想。
陆京不清楚她的身影是否药物产生的幻觉，所以没有以言语应答，而是亲身迎了出来，将温热的纤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确认了她的真实。
“陆京。”楚欢足尖撑起身子，凑近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吐露在他肩颈：“现在轮到你来做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