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顺其自然
慧忻道长轻轻地给褚遇恒上着药，目光在褚遇恒背上数不清的刀疤上扫了一眼：“此行可顺利？”
“顺亦是不顺，不顺亦是顺。”褚遇恒看向煮茶的炭火炉，炭火在微风中发着红光，“慧忻道长……不，元太妃不如和我们一同回宸北。”
慧忻手轻微地抖了一下，仍旧淡淡笑着，将药上好后才开口：“我从二十四年前就是慧忻了，从此世上便没有了元妃，更是不必再提宸北。”
褚遇恒将衣服揽好，从怀中拿出金簪递给慧忻：“此物慧忻道长可还有印象？”
慧忻当然认识，可偏偏不愿接过，只是看着褚遇恒将金簪放到桌上。
“这是十皇子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我有幸在五岁时得遇十皇子，十皇子虽从未见过亲生母妃，但是总是攥着这个金簪不撒手。”
慧忻轻轻拿起金簪放在手心：“你是巫族之人？”
“是。”褚遇恒点了点头，看向慧忻的双眼满是内疚，“十皇子死于十四年前的巫族灭族之祸中，我用了他的身份才回到宸北活了下来。”
慧忻轻轻抚摸着金簪，目光极尽温柔：“这是宸北先君主送我的定情之物，当时事出匆忙，我便将这簪子放进襁褓中，眼睁睁看着他被送走。”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他就在山下的巫族，可终究还是没有看他一眼。”慧忻攥住簪子，“直到十四年前，大火将黑夜都照亮了，明明不是开花的时节，后院中的合欢树却在那一夜开出了血红的绒花，我便知道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褚遇恒敛目垂首：“我自小便和十皇子相识，将他视作重要的朋友，如今才终于得知灭族之人是何人，定然会替他报仇的。”
“不必。”慧忻摇了摇头，“你和他相识，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他刚刚落生虽哭了两声，之后便缓缓低了些声音，还握住了我的手指，我便知道这是个软性子的孩子，比起报仇，他应当是更希望你能用他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
“可那些人害了我的族人，害死了他，让他连父母都没有见过，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等到。”
慧忻笑着拍了拍褚遇恒的肩膀：“他有的。”
“刚刚得知他的存在的时候，宫中下了好大一场雪，当时又是新年伊始，我们便说这孩子若是个男孩，不如就叫启瑞。”
褚遇恒闻言点了点头，慧忻笑着将金簪收起：“你和他年纪相仿，也是个苦命孩子，一直跟着你的路公子是个质朴单纯的人，你要珍惜，不要像我一样。”
褚遇恒想到自己体内的金蚕蛊，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路予星单纯不假，甚至单纯得有些冒傻气。
尤其是在和凌川对话之后，路予星才彻彻底底得明白，自己不是单纯的傻，而是已经不自知了。
凌川已经凌乱了起来：“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和褚遇恒有可能吗？”
“没可能吗？”路予星也搞不明白了，“喜欢不喜欢，和可能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凌川现在完全感觉不到肩膀的疼痛了，感觉所有的痛感都集中到了头上：“你听我亲口说喜欢……褚遇恒了？”
“你处处都护着他……”
“我是他的护卫。”
“你对他的一切也都了解……”
“十九年的护卫。”
路予星看着沉着脸的凌川，越问心里越没底：“那你之前处处针对我，不是因为担心我接近褚遇恒？”
凌川对路予星实在没办法了，叹了口气：“你就靠着这些事情，猜测我和褚遇恒有什么？”
路予星点了点头，心里绷着一根弦得不到放松。
“你这个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凌川摇了摇头，郑重看向路予星，“我先为之前针对你的事情道歉。”
“那倒也不必，我也没放在心上。”路予星连连摆手。
“你都把我和褚遇恒拉到一起去了，还说没放在心上？”凌川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焦躁了，便又道了声歉。
路予星看着凌川懊恼的样子，多少明白了些：“难道你和褚遇恒没在一起？”
“你想多了。”凌川点了点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路予星，“虽说你不是语雀了，可也没道理对感情一窍不通吧。”
“让你失望了，我还真就是完全搞不明白，最近刚搞明白点，现在又不明白了。”路予星叹了口气，坐在了凳子
上。
路予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前两天还在笑褚遇恒把他和褚子茗拉在一起，现在才发现他根本没资格笑褚遇恒。
“总之我和褚遇恒只是单纯的主仆和好友关系，收起你那个不太正常的想法。”凌川想起路予星时常和苑云衫聊闲天，忽然有些紧张，“这件事情你没和别人念叨过吧。”
“当然没有。”
路予星庆幸自己并没有告诉苑云衫这些，若是因为自己的误判，让苑云衫因为误会而放弃了喜欢的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就好。”凌川放心下来，心中牵挂苑云衫，便先行离去了，“虽然之前我处处防范着你，但是现在我相信你了，也并不介意你继续留下来，甚至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路予星一回头，还没问出“为什么”，凌川已经开门离去了。
“原来褚遇恒和凌川并没有在一起。”路予星沉默了好久就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句话便将所有的心结全解开了。
路予星现在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褚遇恒，只要一想到褚遇恒并没有喜欢凌川，路予星就为之前的想法愧疚，紧接着就是被自己内心的焦躁捆绑。
路予星听到外面钟声长鸣，心思渐渐平息下来，意识到这里是道家清净地，最能平息心里的杂念，倒不如安心在道观里理一理，也许哪位神仙大发善心可以给他指条明路。
“顺其自然。”路予星念叨一声也走了出去。
苑云衫的伤路予星不方便照料，便将调配好的药交给慧忻，由慧忻照料苑云衫。
自从凌川和路予星说明白了之后，路予星眼里的景象骤然变了。
起初苑云衫高烧不止，因天热伤口易感染反复了几日，凌川不顾自己的伤也要守在门口，路予星不由感叹苑云衫果真没有看错人。
苑云衫醒来后仍旧是个待不住的，时不时要在院子里帮慧忻洒扫，凌川板着脸说报答苑云衫挡刀的恩情，路予星看着凌川日日抢着苑云衫手里的工作，每每觉得自己像一个电灯泡。
然而电灯泡又不只一个，所以坐在褚遇恒和慧忻道长身边的路予星并不觉得尴尬。
如此过了十来日，凌川和苑云衫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了几场雨后天气也没有这么热了。
路予星看着还在抢扫帚的两个人，心中疑惑更甚。
这凌川在乎苑云衫，苑云衫也喜欢凌川，可二人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难不成是还没有说破？
路予星曾问过慧忻道长，喜欢一个人却无法告诉对方是为什么。
慧忻只是笑了笑：“若是心里明白，即使不说也都心知肚明，说不出只不过是自己还没有想明白而已。”
路予星不自觉点了点头，觉得慧忻道长说得十分对，眼下路予星不仅看不明白凌川和苑云衫，连自己都看不明白，原先想要依托神仙点化的愿望也落空了。
因为观心观里根本没供奉任何仙家的神像。
褚遇恒自从进入巫族后就没有接到任何从宸北传来的信，心中早有不安，直到在道观中收到了祁老的来信才证实了这份不安。
“祁老来信了。”褚遇恒将信递给凌川。
凌川将信看了一遍，口中喃喃道：“南瑾国这个时候怎么……”
“小点声音。”褚遇恒看了看和慧忻一起喝茶的苑云衫和路予星，“苑云昭一口咬定云衫公主被宸北挟持，借这个理由发兵攻打宸北，若是让苑云衫知道了她肯定要去战场添乱的。”
凌川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但好歹苑云昭是苑云衫的皇兄，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苑云衫不是苑云昭的亲妹妹，反而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小公主，从小便不受恩宠，苑云昭既然能送她来恒王府，自然就不怕牺牲她挑起战争。”
凌川想起那毫不留情的南瑾暗卫，也认同了褚遇恒的说法：“不错，她的伤就是南瑾国暗卫所伤。”
“暂且还不能确定南瑾国暗卫此行究竟是何目的，但南瑾发兵攻打宸北的事绝不能让苑云衫知道，一旦苑云衫出现在战场上，极有可能会被苑云昭杀掉，将罪责丢到宸北头上。”
“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凌川郑重道。
褚遇恒将枯骨兰的药丸交给凌川：“你带上药，和苑云衫今夜便出发，去山下找两匹马，你二人直接入宫和祁老会和，你看住苑云衫让她不要离开宸北皇宫。”
“那
你呢？”凌川看了看一脸呆滞坐在慧忻道长对面的路予星，“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清楚啊？”
凌川一想起前些天，路予星天真地认为褚遇恒和他是一对的时候，心里便泛起一阵阵恶寒。
“我觉得你说得是对的。”褚遇恒又淡淡看了眼信，拿出火折子焚毁了。“我是蛊王，这个身份只会殃及池鱼，并不适合谈及儿女情长，再说，我也没那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