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戴铎隔着轿帘瞧见从角门出来的小厮双手空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一手正衣冠,一手拭汗藏帕,做足了成竹在胸的架势:他就知道,这些皇子没有不想那位子的。
亦如他,十年寒窗苦,看尽世态凉,一身好本领,终究不甘就此平庸。
从龙之功,封妻荫子,这些不过寻常士子所求,而他蹉跎经年,早舍了那点世俗享乐功名,他要的是:谋士谋世,定一朝江山!
轿子被稳稳抬起,戴铎袖手之际,触及腕上用绵绸包裹的珠串,弯了弯唇:此物乃胤禛所赏,只是这位王爷刚愎自用,好为人师,哪里会多问一句他拜的是哪尊菩萨?而这点似是而非,实无需澄清,正如他选择胤禛,瞧上不仅是因为这位皇子性近法家,更是因着这一位若成不得事,他便可推了十三阿哥去争那丹陛,再不济,还有十四阿哥可选。
胤祥早先便听胤禛说过戴铎此人,现下瞧见了人,却不禁有些失望:原来是如此平凡之人。
“先生请坐,可是有四哥口信代转?”
戴铎躬身行礼间已瞧见胤祥书案上的笔墨,顺了胤祥的话坐下,低声道:“回十三爷的话,四爷出行前并无嘱咐,只是现下外头谣言种种,偏四爷未有回传一字,实在叫人焦心!”
胤祥抬眸看了眼戴铎,这人这是将所有旁的人都定了罪呐!
胤禛至今未有消息回传,自然只有三种可能:或是人没了,或者人没醒,亦或是,人被制住了。
能制住胤禛的,现今世上只有皇帝;而不管是谁都好,要了胤禛的性命,都得不偿失。
那么,不知他四哥现今伤情如何,叫他们的皇父如此的讳莫如深。
“皇父有遣黄门往雍亲王府,四嫂亦可递牌子进宫,两位侄儿亦在宫中读书,倒是我日日在府中养闲……先生此来,所为何事?”胤祥问得直截了当,毕竟攸关命运,自当坦坦荡荡,遮掩反倒无趣。
戴铎抬眸与胤祥对视,道:“自是为了两府诸人生死而来。”
胤祥弯唇而笑:书生拿乔,危言耸听!
“先生且详说。”
都说六月天,孩儿脸。三月天也不遑多让,好好的朗空晴日,一转眼就阴云见雨,路上行人匆匆,一队黄马褂兵士护卫了顶轿子往皇城去。
十五阿哥胤禑此时坐在轿中,满心悔恨:他就不该惦记什么险中求富贵!就不该想着改改命!就算是尴尬人,也还是活得轻松,现下倒好,领了几日的事儿,折了几年的寿数!
雍亲王遇刺一案的查证,本是件容易事,偏生此时有人查出太子三子弘晋坠马一事,背后有佟家奴才、乌雅氏的手笔!
而主持查出此事之人,身在为太子送灵之列,此时已在皇寺之中,倒是将他架在火上烤——怎的此时就没人提他同他二哥是连襟呢!
磨着牙将雅尔江阿的名儿嚼了嚼,胤禑转念去想如何应对康熙——宗人府宗令不在,他奉旨前往宗人府问询详情,倒是又撞上件白事!
明儿起,出门先问卦易经!
弘晰送走了几位堂弟,刚松了口气,就听侍从通报:“简亲王来了!”
“将人请进来。”弘晰摆手令侍从收整茶盏,又招手示意近身侍从上前,道,“去看看三爷睡着没?若是没睡着,问问他可要用晚膳。”
何良正要领命而去,就听有人道:“若是醒着,两位侄儿便与本王一同用膳吧。”
弘晰起身迎人,道:“弘晰同简亲王见礼。”
雅尔江阿扶了弘晰,将手上食盒递向何良,道:“去小厨房里暖着汤。”见何良接了盒子,转向弘晰,道,“你这小子这几日礼数几变,倒是收敛些性子,免得落个乖张的名儿。”
“多谢简亲王提点,弘晰晓得了。”弘晰摆手示意何良遵了雅尔江阿的嘱咐,侧身请人上座。
雅尔江阿摆了摆手,道:“不必,想来弘晋已睡过了觉头,可是该用些汤食补气。”
两人对视一瞬,弘晰瞧着雅尔江阿面色虽是如常,然而言语间颇有几分焦躁,心知怕是外头又生出什么事来,便将心底那半分的火气压了去,请人往胤礽的卧房去。
二人过了垂花门,雅尔江阿忽的出声:“你瞧见弘昉了?”
“见过了,弘昉诗书皆通,倒是不比弘曣差。”
雅尔江阿又问:“你瞧他气力如何?”
“不愧是大伯之子。”弘晰心下奇怪,今儿他见了好些个精怪似的堂弟,怎的雅尔江阿就揪着弘昉不放?
是因为旧事,还是说,这叫雅尔江阿拧了眉头的事儿,与直郡王府相关?
胤礽正卧在床上假寐,他谋划之事已成,结果如何但看他一脉命数几何,倒是闲了心来,盘算起弘曣几个的功课。
听侍从传话说雅尔江阿与弘晰过了来,胤礽也没惊讶,雅尔江阿极是滑头,最不耐烦不自在,现下这皇寺里头,怕是除了他这屋子,别处都蹲了人盯着。
而他之所以笃定此处无人,乃是因为,这间居室,是他皇额娘曾歇过的,此一进屋舍,洒扫之人,皆为他皇额娘生前今生伺候的侍从。
这些人,是不会背叛他的。
胤礽谨遵现下身份与雅尔江阿道礼寒暄,待侍从为三人布好膳食退去廊下,雅尔江阿便轻声直言此行缘故:“直郡王没了。”
“怎么会?”乾清宫中,康熙皇帝摔了手边的砚台。
一句话,三个字儿,前两个字儿,还有几分气势,到第三个字儿,起音陡然无力。梁九功心里揣测着,也不由得心慌:这一年刚起头,皇帝就接连送走了两个儿子,流年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