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听出惠妃言语的真挚，胤礽咽下已至唇边的应承，垂眸不语。
屏风一侧，惠妃话一出口便察觉到屋里伺候的侍从有那么一两个身子瞬时绷紧，平添几分紧绷的气氛，不知自己这话又犯了谁的什么忌讳，正思量间就听弘晰的声音响起：“惠妃娘娘才是言重，怎么说弘昱都是我和弘晋的堂弟，是皇玛法的孙儿，这是我们应当做的。”
听出弘晰话中的暗指，惠妃自嘲的笑笑，到底她避事多年，有些话说得没过脑子，只是这弘晰的脾性倒是同他那阿玛相似了十成十，半点气都忍不得。
惠妃转身同弘晰又闲话两句，做足了姿态便离了开。
而不待惠妃走远，弘晰便回身匆匆往内室而去，许久未听胤礽言语，他有些担心。
“弘晰，我想看桃花。”
弘晰绕过屏风，就听到胤礽这话，心下一松，随即便觉得哭笑不得：他的阿玛又在任性了。
真好。
枕着弘晰的肩膀半躺在窗边软榻上，胤礽看了两眼探在窗畔含苞待放的桃花，仰头去看窗外无云碧空，唇边笑意安然，左手不甚灵活的把玩着一块胡桃。
弘晰看着胤礽柔和的眉眼，只觉多日来紧绷的心神放松了些，他阿玛之前眉宇间的阴郁压抑着实让人无措心疼又焦躁，他还是喜欢胤礽恣意的模样。
这样想着，弘晰忽然有些舍不得用那些阴暗的琐事破坏这美好时光，只是，谁知道康熙今日会不会来……
胤礽握住弘晰的手，慢慢写道：你安排了什么？
弘晰眨眨眼，下颌压在胤礽肩窝，偏头蹭了蹭胤礽脖颈，手上慢慢在胤礽掌心写道：先为你和三弟讨些债！口上却轻声道：“等你好些了，我庄子上的桃花合欢就该开了，他最喜欢了，咱们捡了最好的去看他。”这不是借口，而是他们兄弟两个仿佛完全继承胤礽的喜好，只不过各有偏重，他喜欢桃花多些，弘晋则更喜合欢。
莫急，顺其自然。胤礽按住弘晰的手轻拍，满满的安抚。
弘晰点点头，窝在胤礽颈侧不再言语。
见弘晰这模样，胤礽也不再探问，前日起他便将人都交予弘晰调配，经历过大喜大悲的弘晰变了许多，他能察觉也只是因为弘晰在他面前的丝毫不设防，他可以放心他的弘晰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他来做，有些业障还是不要加诸在孩子肩上得好。
这边父子两人心意相通，乾清宫主殿中，听着侍从将今日乾清宫后殿种种报来的康熙面上不见丝毫神色波动，听过侍从报备，便摆手让人退下。
自从……自从‘弘晋’在乾清宫后殿醒了来，前朝又闹腾了起来，康熙皱着眉想着今日朝堂上的朝议，他贵为天下至尊想宠着两个孙子又怎么了！想来是他这些年对这帮奴才太过优容了！
不过，他也怀疑过弘晋道出那法子的理由，可是回想那时候弘晋的神情，着实像极了曾经在他面前对着太医的方子挑挑拣拣的胤礽，不过，好似胤礽也只对老三和雅尔江阿那般上心过。
康熙轻叹一声，他其实很了解他的儿子，这些年来他刻意遗忘的点点滴滴正在他脑中慢慢复苏，他明白他的太子其实并不若他责备的那样不知孝悌，相反，胤礽很在意兄弟，只是，人在被伤到了极致后，便不会再轻易付出了。
幼年看过那么多的尔虞我诈之后，他不就是再无法真正的信任旁人了么。
康熙自然明白自己对弘晋行为的怀疑何来，昨日他着意打量了何良，方才发觉这人的眼熟，听他说了那么句话方才想起他是胤礽的心腹，那时他仿佛才想起他的胤礽乃是做了四十年的太子，心中蓦地升腾起凉意。
然而，定下心神，康熙心中又有疑惑，他晓得胤礽并无孤注一掷的狂性，手上的人脉大半给了弘晋，却也会留给弘晰后手以备意外，比如那可认人不认信物的心腹，可现今这人却在弘晋身边伺候！难怪他曾经几番试探皆是无果，却原来是弘晰当真不知情……
康熙强迫自己转回偏转的心思，对于他曾经最宠爱的儿子在二废之后的种种行事，他一贯的了解仿佛并不再合适，但是他宁愿相信，胤礽那样安排是出于对弘晰和弘晋的保护。
可是，稚子无辜，怀璧其罪。
这回的事儿掺和的人定然不少，老八是不死心的想要拉拢更多的势力却不得成功之后的整治出气，老四则是忌惮着赫舍里家剩余的人脉吧，阿灵阿那是喜欢落井下石惯性使然，而佟家，佟国维、隆科多一贯与赫舍里家不对付，虽然他也不喜欢索额图以往的嚣张，可是这人都去了那么久了，这几年赫舍里家也是够低调的了……更何况，弘晋和弘晰是他的孙子！
康熙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檀木盒子上，眼神暗沉，他确实有些太过宠着佟家了！
天色渐晚，梁平小心翼翼的上前请示康熙的晚膳摆在何处。
“去……”康熙叹了口气，他还记得昨日弘晋那皱眉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就摆在这儿。”
北五所中，胤禑正坐在他的福晋——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处的软榻上，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为他揉着腿上的淤痕，无声叹息一声。
瓜尔佳氏却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抬起头，轻声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看着端庄的女子，胤禑抬手揉了揉额角，仰面躺倒，道：“这两日你去给皇玛姆请安时，问问太子妃的境况，得空就陪着皇玛姆照看照看永璥。”
“我明白。”瓜尔佳氏点点头，手上动作并未有丝毫影响。
胤禑心下连连叹息，果然是他的皇父看上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这份淡然镇定果然并非寻常人家能熏陶得出来的。只是，这样淡泊的性子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他一直不是很喜欢他这个嫡福晋，更不喜欢他在众世家博弈中被置于筹码的境地，他也有满心抱负，本来小心翼翼的谋算着欲在纷乱时局中求得几分权利，不想那日德妃寥寥几语便将他扯入麻烦之中。
水满则溢，月有盈亏。老人古话总有道理，可是，世情悲欢离合并非因着人的愚钝，有时候就是因为太聪明了反而不得善终，比如太子殿下，他们的二哥。
瓜尔佳氏与他年纪相当，可若是指婚于胤祯也是合适，但是，德妃明显是不想让她最宝贝的小儿子成了谁的臂膀，她想要的从来都是让她的儿子一飞冲天，只可惜，胤祯的性子并不适合他们盯着的那个位子。
而他，被迫接受了这不公平的指派，若是不想被紧紧绑在太子身边，他就只能碌碌无为，至少得是让他那帮多疑的兄弟不会太过在意，方才有太平日子可过。
因着自己与胤礽的连襟的关系，胤禑没少听过阴阳怪气的言语，只是，谁都不会想到太子竟然会再度复位，虽然是在人死了之后，但是，这情势——胤禑攥了拳头，他该好好想一想，或许，明日给他二哥跪灵之后他该走得慢些。
如今宫中戒严，宫外的消息自然慢些，纵然胤禔很是挂念弘昱，且近日里守着胤禔一家的侍卫也颇为有礼殷勤，胤禔到底还是拖了一日方才知晓弘昱的病情及如今定下的疗法是何人所提。
听过侍从的话，胤禔怔了怔，他仿佛记得这是曾经他同胤礽在宫外茶寮歇脚时所闻轶事，弘晋，是从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