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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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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琚和永出了院落,便登了座辇, 并不知身后院中那一派慌乱。

    座辇缓缓而行, 自有脚程快的侍从先行往慈安宫禀报。

    今日有曾孙来, 太后便免了各宫的请安, 现下得了孙媳自尽的消息, 长叹一声,吩咐齐嬷嬷择了心腹把守住慈安宫各处,不教外人窥伺, 只等圣裁。

    齐嬷嬷欲言又止, 终是先行退下办差。

    太后晓得身边人的疑惑——她大半生在这宫中吃斋念佛, 临了偏要掺和了储位之争, 看似很有些糊涂。

    然而,她到底是被科尔沁甄选来做皇后的, 又在她姑母跟前瞧了那许多的尔虞我诈, 人非草木, 哪里会当真心如死灰。拨过手上念珠, 太后心中并无佛语去执。

    她记得她的姑母曾悄悄与她说:能叫科尔沁更好的储君人选,唯有胤一系, 只不过太子这条路艰险, 胤能不能走到最后实属未知。

    所以, 她早先只能假做万事不知,唯有待弘晰福晋更好些, 毕竟那也是科尔沁来的女儿。

    可作假, 总是要先骗过自己, 才能骗过旁人。

    这一作假,便是几十年。她都以为自个儿当真无所求,直到听说胤暴亡。

    弘晋坠马,胤与胤暴亡,弘昱中毒,胤残废,胤祥出府,胤自立门户,佟国维一系失宠,弘晋福晋自裁……这一桩桩的接连而至,寥寥数日,说前朝是天翻地覆亦不为过。

    而这一切看似是以弘晋坠马为起始,然,直至刚刚听得兆佳氏自裁的消息,她方才明白弘晰隐忍不发、皇上讳莫如深、后宫人心惶惶的缘故——

    兆佳氏错信亲人,成了谋害弘晋的帮凶,弘晋虽侥幸保得性命,但胤却死了,前因已明了,兆佳氏自觉无颜苟活,更有满心怨怼,方以如此激烈的法子报复,亦是为将功赎罪,求得弘晋莫要迁怒她亲生的永琚和永。

    而今,她已忘了最初的执念,现下所为,不过是护一护这宫中晚辈里待对她最用心的那一个的孩子们。

    她应该徐徐图之的,但是,她自知大限将至,再不做些什么,就要来不及了。

    听

    着侍从的通报声,太后放下佛珠,抬眸看向门口,心下又叹一声:说到底她肯出手,还是因为弘晰现下将几个孩子托付到她这里,并不会给她添了麻烦,倒是可将她从一些麻烦事中解脱出来。

    梁平将他带来的一队侍卫尽安排了差事,不仅是兆佳氏的贴身嬷嬷和侍婢,弘晋院子里的侍从皆就地看押,书房前头更安排了两个侍卫守着,北五所现下是只许进不许出。

    他领了暗卫的差事已有四五年,头回觉得这差事不好做。

    皇子妇自裁,还将血书与证人一起送上。说是后头无人指点,他都不愿信!可自打弘晋阿哥坠马,这处院子,里里外外都有皇上的暗卫盯着,一点儿不该传进去的消息都没有!

    他更记得,弘晋阿哥坠马一事,简亲王查着的证据,有不少是章佳氏暗里送上的,而弘晋福晋兆佳氏的母家,与十三阿哥福晋的母家是未出五服的亲戚……

    梁平咬了咬舌,叫自个儿不再多想,捧着装了血书的匣子,七折八转的避开旁人,一路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南书房,康熙正在审阅翰林院和礼部呈上的祭文,听得侍从通报梁平来回禀差事,提笔将文章改过两字,合上折本放去左手边,道:“进来。”

    梁九功上前为康熙添了茶,领着抱了御案左侧那一摞折子的侍从退下。

    梁平入内叩拜:“皇上,奴才奉旨到弘晋阿哥居所时,两位小阿哥正在厢房用膳,弘晋阿哥的福晋兆佳氏已自缢身亡,留有血书一封,弘晋阿哥院中侍从已被拘在院中。”

    血书?这兆佳氏倒还自觉冤屈!康熙拧了眉头,道:“呈上来。”

    梁平直起身,打开匣子,取出白绸,站起身来,上前五步,在御案上展开。

    康熙看过血书,叹了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章佳氏他尚且有用,这兆佳氏,正好拿来给众人醒醒神。而弘晋,也不该平白受这许多委屈。

    “待弘晰回宫后,宣其觐见。”

    弘晰与乌郎罕济尔默氏同乘回宫,被候在宫门前的宫侍拦下,请去了乾清宫。

    弘晰看过兆佳氏的血书,面色平静的将白绸折好放回木匣,默然

    无言。

    康熙看着跪着的弘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叹道:“三丫头的婚事,皇太后会在京中为她择婿,你可叫你福晋多打探着些。朕已拟旨封弘晋为嘉郡王,今日弘晋福晋触犯宫规,本该按律议罪,但看在永琚和永的面上,此事,朕便不叫宗人府来处置了,给……留些体面。”

    弘晰怔怔抬头,与康熙对视片刻,忽的落下泪来,俯首在地,哽咽道:“谢皇玛法对孙儿的宽宥!”

    一旁梁九功带着侍从悄悄退下。

    康熙看着弘晰伏地痛哭,终是起身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轻声道:“好了,过去的事儿以后都不要提了。”若非弘晰逼得兆佳氏血书剖白,令他使人探查,终使真相大白,怕是他也会信了那传言,以为是弘晋故意坠马以陷害胤。

    弘晰诚恳的看着康熙,应道:“孙儿听皇玛法的。”

    “好孩子。”康熙叹了一声,道,“你且先去慈安宫看看永琚和永。”兆佳氏如何处置,他还得仔细斟酌。

    “孙儿领旨。”

    弘晰起身退去殿外,听得疾步声渐近,慢慢系上麾衣随引路的杜仲而去,回廊转角,眼角余光瞥见一入殿之人身着褐衣,心中暗暗揣度:那衣裳瞧着该是勋贵家的侍从衣饰,这时候能入得宫里的侍从,还能得皇上召见的……佟国维终究是耐不住了么?

    弘晰唇边噙了丝笑:欲要让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而这疯狂,并非只纵容一道!

    康熙瞧着下头跪着的侍从,只觉头疼,沉声道:“你刚刚说一等公中风病发?一等公的病症可是早有预兆?为何不早早进宫来请御医?”

    侍从伏在地上,乍着胆子道:“回皇上的话,一等公今日晨起略有不适,用过膳食,病发了一回,府上大夫施以针灸,已无碍。是后来被人气着了,复发严重,这才不太好。”

    康熙冷笑一声:“何人这般本事,竟敢不敬朕亲封的一等公?”康熙心里已将隆科多定罪八分,也瞧不上佟国维另两个儿子指使侍从来告状这一番行事,想着总归还是得叫他的心腹探查一番,一时张口想唤了御前侍卫来,忽的想到兆佳氏自裁的缘故

    ,想了一想,终是唤了梁九功的名,“叫人去一等公府上瞧瞧,速速回禀。”

    乌郎罕济尔默氏回到居所,已发觉隔壁院中的寂静,照着弘晰教给她的法子辨认一回面生的侍卫,晓得是乾清宫的人,只觉浑身发凉,好容易回到自个儿的院子,便有管事嬷嬷迎上,道:“福晋,热水已备好,您解解乏?”

    乌郎罕济尔默氏在桌旁坐了,捧杯茶,沉吟片刻,方才道:“蒸了巾帕来吧,一会儿还有事儿。”

    管事嬷嬷见主子神色不愉,亦不多言,出声应下,退出屋去准备。

    乌郎罕济尔默氏就着茶水,用了三个奶饽饽,等来刘顺的传话:“福晋,王爷让奴才给您带话,待会儿有乾清宫的人去为嘉郡王福晋敛身,您且歇歇,王爷晚些回来同您说话。”

    “我知道了。”乌郎罕济尔默氏心不在焉的抬了抬手,她的心腹乌嬷嬷便上前将一个荷包塞给了刘顺。

    刘顺躬身谢赏,乌嬷嬷见人没立时抬脚就走,偏头见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坐着,咬牙试探道:“刘公公,皇上是刚下旨封了弘晋阿哥为嘉郡王?”

    刘顺垂眸回道:“是,皇上亲拟的旨,也给了嘉郡王定了府邸,与王爷的府邸相邻。”言罢抬眸看向乌嬷嬷。

    与人对视一瞬,乌嬷嬷心头大定,轻声问道:“刘公公可知嘉郡王福晋怎的这般突然就去了?”

    “嘉郡王福晋为奸人蒙蔽,对嘉郡王坠马受伤一事愧疚难安,身子失调而致早逝。”

    乌嬷嬷亲自将刘顺送出院子,折回屋中正欲劝乌郎罕济尔默氏宽心,就被人抬手止了话头。

    “嬷嬷要说什么,我明白。更明白这是一桩因果事。”乌郎罕济尔默氏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只是许久不见这阵仗,一时懵了,幸好有嬷嬷在,幸好王爷从来不嫌弃我,愿意教我。”

    乌嬷嬷甚是欣喜,连声道:“主子想得这样通透,老奴真替老福晋高兴。”

    乌郎罕济尔默氏搭了侍婢的手去净房沐浴,心中到底有些郁结。

    弘晰到了慈安宫,听慈安宫内监总管张强说太后正小憩,便随了引路的侍从去了永和弘\的屋子

    。

    程嬷嬷晓得弘晰过来,早在外间候着,细细说了回给永琚和永新配的侍从的来历,便告退去置办晚膳。

    弘晰透过纱窗,隐约分辩出四个孩子都在他教人加了一侧护栏的榻上,永、永、弘\睡着,永琚倚着迎枕,头一点一点的,想来也是迷迷糊糊的。

    弘晰瞧着好笑,解了麾衣,除了外裳,在熏笼前站了会儿,方才入了里间,绕过屏风,将永琚抱在怀里拍哄,轻声道:“永琚也睡一会儿,二伯在呢。”

    永琚早前每日都会被弘晋亲自送去弘晰的院子,由永琛教他读书习字,与弘晰十分熟悉,撑着眼仔细看过弘晰,便一头扎在人怀里睡着了。

    侍从无声上前,将手中捧着的毯子盖在永琚身上。弘晰低声问过永和弘\这两日的作息,从袖中摸了四个荷包丢给宫侍,待那四人谢赏退后,方才低头细细看视他的幼弟与小侄子。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昨日他才看过永和弘\,今儿就觉得这两个又长了些,弘晰正想着晚上将四童好眠的景儿入画给他阿玛送去,就听见外面有喧哗声。

    有胆子在慈安宫中闹将起来的,怕是那等失了智的。弘晰心头隐约有些猜想,小心的将永琚放在榻上,给人掖好毯子,起身出门。

    站在回廊上,弘晰向喧哗声来处望去,原是贵妃佟佳氏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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