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筎香之隐
“祖哥,停一停!”
摩托车穿过红绿灯路口,潭仔拍着我肩膀说。
我脚尖一点刹车,随后两脚落地,撑住了平衡。
潭仔将头盔解下,回头递给背后的姑娘,示意她戴好。
从后视镜里看,这姑娘长一副圆脸,有点婴儿肥;弯弯的眉毛下,藏着两只略带忧郁的眼睛。鼻子被风吹到通红,使小嘴上的口红都黯然失色。下巴却生得恰到好处,勾勒出漂亮的弧线。
当她两颊红潮初起时,潭仔是看不见的。她从镜子里瞄了瞄我,似乎是她颌下头盔的线太长,不确定是否会被风吹走。
“潭哥,你头太大了。帽子换到她那里,要帮着调节松紧带。”
我们有时根据需要,都很乐意叫对方一声哥,互相烘托一下气质。
“我还是下车吧,方便一点。”
潭仔说完,将单腿立定,拔出另一条腿来,跳在路边。
远处出现两台轿车,正在飞速靠近;有人探出车窗,嘴上还不停叫嚷着。
“抓稳了!快点!”我大叫起来,立即进档加油,摩托车前轮翘起,差点翻了车,但还是往前冲去。
经过一个弯道,我骑车闪进了旁边居民区里。此时,只要前面有路,我就敢走!心里是紧张到了极点!
车子从许多七弯八拐的小巷里,呼啸而过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公园。
“你在这儿等着。如果中午我们没到,你就叫个出租车,直接去花都,打这个电话找人。”
我捡起一块泥土,在凉亭柱子上写下号码,并递给她一小叠钱。
“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
我告别了那女子,骑车来到大道上。我家做塑料行业的,每年父亲都要来清远数次,有时也带上我,很多街道都很熟悉。我一路辨别着方位,很快回到了潭仔下车的地方。
潭仔坐在人行道上,被三个汉子控制着,脸上还带着伤。
我将车子熄了火,就地一倒,随手扯了钥匙,就冲了过去。
对方分出一人迎上来,左手护胸,右手奔我面门,就是一记直拳。
我迅速向左侧闪开,以弓步出右臂硬架,并反手搭住对手手腕,借力踢出一腿,正中其小腹。
对手吃痛,立即弓腰后退。我脚尖一点,就地跳起,双臂灌力,分劈他双肩。他栽倒在地,我猛然一脚,将其踢到了街心。
我对阵一向上手极快,就是要让别人,为大意付出代价。
剩下两人看形势不利,其中的年轻人,掏出了刀子。
“我不想杀人。但一向是以牙还牙!”
我盯着年轻汉子持刀的手,咬着后槽牙说道。
年轻汉子犹豫不决。
“潭仔!”我突然喊道。趁着那汉子回头的瞬间,侧身打出一记鞭腿,将短刀击落。
潭仔醒悟过来,拦腰抱起他面前的清瘦汉子,奋力将其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我已扣住年轻汉子的手腕,身体一转,快速肘压对手前臂,并顺势将其按倒,膝跪在背部。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我摁住汉子的脖子,手上一紧。
“黄爷的人。你们斗不过他的。还是快点走吧。”
“为什么抓我朋友?”
“我们是来抓小柳的,她叫柳筎香。就是被你带走的那个。老巩他们跟着你摩托车追去了。我们三个留守,被你杀了个回马枪。”
我想了想,对年轻汉子说:“打电话给老巩,说我不熟路,撞你们手上了。”
也许是害怕被惩罚,汉子抵死不成。我们年龄相仿,互相又没有深仇大恨,我也只好放过他。
“走啦。潭仔。”
“等一下。你们,把我的手机交出来!”
我扶起摩托车,拉着潭仔,继续在城里转悠,预备往北江大堤方向去。那里,有我塑料厂的一个老客户,可以暂避一时的。
天还没有亮,很多小货车和摩托车,装载着猪肉和蔬菜,赶往各处市场。我灵机一动,加入了这支队伍中。
接近市场的路边,有早餐铺已经开张。
等我把车子藏好出来,潭仔已经点了凤爪、粉肠、肉丸三样小吃,两碗猪杂粥,一屉小笼包;他提一个茶壶在手,正倒茶呢。
喝早茶这点功夫,潭仔怕是在娘胎里带出来的。
我挨着潭仔坐下,将手上现金一分为二,
递给他一半,说:“以后我跑远了,也不用惦记着你会饿死。一人750,就这么多了。这顿我请。还有,我们移到角落里去吧,我得眯一会儿。”
“老板,再加一个粉肠。”潭仔没心没肺的,又恢复了逗比的本性,手上也并没闲着。
在广州,很多时候,喝早茶是一种生活,也是一种交际。大家吃喝聊天,优哉游哉的,可以和午饭时间连上。
等我从椅子上醒来,潭仔笑着说:“快九点了,你睡了三个半小时。不过,可没人偷吃。因为根本就没上!我也睡着了。”
他说完,转头又喊道:“靓妹,换一壶茶来。我老板醒了。”
我们匆匆吃过早餐,就在市场隔壁的小街上,找到一家刚刚开门的手机店,把落水的两个手机,递给老板维修。
万幸,手机的屏幕都没有坏,只是电板进水了,需要烘烤。加上拆装的时间,大约是一个钟头。
“潭仔,你留这儿。我去接回那靓妹吧?万一,你们要是昨晚,抱出感情来了呢。丢了可不好找!”
“没那个事!我心依然!这辈子就娶定季冬竹了。”
“我信你个鬼!上次,上上次,篮球场递水给你那个妹子,就叫宋依然!”
我没等潭仔回答,就走出了门口,往停摩托车的地方去。
转过街角,有个长发披肩的女子,迎面走来。她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
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着地上,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一个头盔,被垃圾车带走了。”
“嗯?!”
我虽然感到诧异,脚下却并没有停步。
“我有一个头盔,被垃圾车带走了。我没有去花都!”女子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我听懂了,心中大喜!我本该认出她的!带紫色花朵的连衣裙,还有鞋子!发卡?发卡?一定是在车上滑落了!我开那么快!
我僵住在人行道上,怔怔地看着她。
柳筎香笑靥如花。她早已认出了我,只是不敢确定,我还愿不愿意帮她?
“你,为什么要离开公园呢?”
“早上,来了一个水车,有个人拿着水龙头,把小公园里的花草,都浇了一遍。水溅到了亭子那儿,你写的数字,没了。我本来之前记着的。看到字没了,心里慌得不行。越急越忘事,就记不全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说着说着,又低下头去,可脸上还是笑着的。
“钱还给你。我没动过。”
她伸出手来,将钱递给我。
我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也顾不得许多,拉起柳筎香的手,就往前走。
她没出声,只是默默地跟着。
“老板,我要一碗粥,只放猪肝。”
我们来到早餐铺,我让柳筎香坐下,自己走到了厨房门口。
“不要瘦肉吗?”
“我刚才吃过了,瘦肉有点硬。下次吧。”
“是那靓妹吃吗?我帮你挑一些不硬的肉。”
我谢过了老板,回到座位上。柳筎香微笑着说:“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是山里人,赶山的时候,饿几顿肚子,是常有的事。没那么娇贵。不过,你倒是挺奇怪,怎么知道我饿,又没钱?”
“你老家是哪里的?”我岔开了话题。
“你别问了。我今天不想说。就想呆一会儿,自由自在的。我以前特别喜欢,一个人坐在山顶,我就这样捧着,想象头上的白云,落在我手心里,它就不化,一直不化!一点点都不化!”
柳筎香两手合拢,看了一会儿,忽然将脸埋进了手掌,双肩耸动,抽泣了起来。
父亲以前,常常骂我做事冲动。可我现在,只想揍人!他妈的,狗娘养的,娘希匹的我喝了一口茶,心里只叹气!
“你给我个纸巾。”
我跳起来,左右一望,去隔邻桌上取了一包纸巾,放在她面前。
“祖哥,你真傻!我松不了手。”
“那我要怎么做?”我一时彷徨无措。
“算了。你过来。挡住我。”
我依言站起,顺着餐桌边移动,在柳筎香将身后仰的同时,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她前头。
这样滑稽的表演,自然逃不过食客的眼睛。所有人都看着,大厅里静得能听见空调柜机的换气声。
随后,食客们哄堂大笑,神情里透着和善。
这一切,柳筎香都感觉到了。她红着脸,吃完了猪肝肉片粥,再小心地把嘴擦干,就低头走出了铺子。
我们来到手机店门口时,潭仔正在那儿张望。
“潭哥,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柳筎香。”
柳筎香见了潭仔,倒是落落大方。
“我是冯潭。他是季逢祖。我们在一个学校,一起打篮球。你们怎么遇上的?”
“我说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的,你信吗?”
潭仔笑着说:“那也是你神经敏锐,在女生那儿历练多了的原因。”
我作势要踢他,柳筎香接过话头,说:“他根本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我猜,他家里肯定没有姐妹。”
潭仔闻声猛笑,整个身体都颤抖了,根本停不下来。
我一开始还绷着,后来也忍不住,跟着放声大笑。
有一个念头,像一团云朵,从心底升起,慢慢地绽放。云朵之上,似乎有一束光,引领着我,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