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雨丝携卷着春寒飞快地划过成华公主细白的掌心,她未来得及感受这一份清凉,就被严严实实围困在自己的斗篷中。
这竟然是陆绶做的!
一向知礼而不逾矩的陆绶,竟然为她戴斗篷!
成华心里大喜,想来她与陆绶的关系应当是进了一步了。
她脸上盛开着极其明媚的笑容,抬头对向陆绶,看到了一张冷漠无情、有点僵硬的脸。
啊,这……成华觉得是该和他谈谈了。
不过,在此之前,成华有点愣神看着陆绶绝佳的面容。
他是剑眉,一双眼睛微微上调挑,里面像是含着远山、盛着碧海,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他干净的面庞上正因为渐渐大的春雨浮起小水珠,甚至一丝雨线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鼻翼。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淋雨呢?
成华道:“你欠身下来!”
陆绶已经做好了公主冷言相对的准备,却没想到公主只是这样说。
他依言弯下腰,下一刻咫尺距离间透来公主的清香。
公主以极快的速度,解下了斗篷,顶在了二人的身上。
陆绶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公主身份尊贵,而他只是一介白衣,可如今,公主竟然和他披着同一件衣服?
未等陆绶推拒,公主娇俏的声音贴近了他耳朵:“难道要本宫举着未为你遮雨?”
陆绶在心烦意乱间接过了斗篷,可等他撑起来斗篷才察觉,这样的姿势,就像是他将公主拥入怀中。
思及此,他耳尖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红。
公主道:“现在暗卫找本宫怕是需要时间。本宫知道这附近有之前的一个遮雨的小屋,我们一起去吧。”
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陆绶点点头:“烦请公主指路。”
小屋的所在的地方并不远,甚至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但在这短短的旅途中,却让陆绶如同在火上翻烤。
公主果然是公主,比上一世还要磨人。
她像是怕雨似的,拼命往自己身边靠。
陆绶心里想着,她怎么能这么大胆,倘若现在她身边的人有不良居心该怎么办?
陆绶顿了一下,不良居心说的不就是他自己?
若是旁人在这里,怕是会拒绝和公主同在一个披风下,并且会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大靖最尊贵的女子。
生平第一次,陆绶觉得他有问题。
成华公主拎着裙摆站在了小屋檐下。她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裙脚处不可避免沾湿了,其他地方好好的。
只是陆绶,他半边身子都湿了,月白色的窄袖劲装此刻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有点……诱人。
成华摇了摇头,换了个正直的思想:他这样是会感冒的。
“陆绶,进来吧。”
小屋是成华去年进香时,和宁子衿胡乱玩时发现的,彼时她与宁子衿都是小姑娘心性,可如今,她已经大不相同。
陆绶跟着公主,看着她随意坐在一个巨大的木桩上,心里又腾起悔恨。
他应该在凉亭劝公主停下走官道的,现在公主就不至于这么将就了。
“你也随便坐吧,之后和本宫说说话,我们一起等暗卫来。”
陆绶看着公主信誓旦旦,并且毫无危险意识左右翻着衣裙。
他心里想着 这怎么能呢?
他站起身来,将小屋一个角落里堆积着的,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干柴和木头捞了过来,摆在避风的地方。
成华公主看着陆绶,停下了翻找东西的手。
她托着下巴,欣赏着这个男人快速的动作。
陆绶真的是文人里面少有的那种类型。
他办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整个人又不文弱,高处的拿得上,低处的抬得动……
公主越看越觉得自己眼瞎,怎么上一世就会觉得陆绶是薛予羡的替身呢?
他明明比薛予羡优秀!
“你要生火?”公主问。
“是,天气寒冷”,陆绶转头看向公主,“等公主的侍卫来,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那你不至于钻木取火吧?”公主想起话本里的描述,这不就像是私奔吗?
陆绶抬眸,略是无奈看了眼公主:“公主,不要相信话本。”
话音落,他在公主一脸等将来让你看一百本话本的表情下,掏出了个火折子。
成华公主:“……”很好,这很好。
火苗在干燥的草堆上哗一下冲腾起来,阴暗的小屋顿时被暖黄色的光所笼罩。
在明明暗暗里,公主发现陆绶清冷的面庞上似乎有些温柔,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微不可查,撩人心弦。
公主轻轻踹了他一下:“笑什么?”
陆绶收起笑容像是把火折子放入衣袖那般轻松,他淡淡道:“没怎么。”
他定然不能告诉公主,她气鼓鼓时像个含着榛子的小松鼠。
成华公主白了他一眼,眼神又掠到他浸湿的衣裳上:“脱下来烤烤吧,别真的得了风寒。”
什么?陆绶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等听清楚了,耳尖都几乎要滴血。
他有些窘迫转过脸,故意冷冷道:“不会。”
呵。
成华这会儿有什么不明白,死鸭子嘴硬,还这般害羞。
只是,前世他在公主府,也是这样的吗?
成华有些记不清楚了。
那时候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除了一些特别大的事情,他实在不会被她记住。
在她的心里,在公主府“借居”的陆绶,或许真的就像是个高贵的玩物罢了。
等到她真的发现陆绶的好,他已经在山月关和寒月大漠相伴了。
也是在凛州,她真正认识到,像陆绶这样的人,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为你死;如果他不愿意,谁也不能让他屈服。
她有些痛恨前世的自己,识人不清也好,践踏真心也罢。
“陆绶。”公主瓮声瓮气问他:“你真的不冷吗?”
陆绶听出公主言语里似乎有一分愧疚,他觉得好笑:这是怎么了,一向娇傲的公主也会这么低沉沉的。
虽这么想,他还是答道:“不冷。”
看吧,他总是这样。
公主叹了口气,她得为陆绶的恩科负责。
她颇具气势站起身来,言辞坚定:“本宫要帮你!”
陆绶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公主,不知道她发哪门子的感慨。
“公主,离火近一点吧。”
成华公主并不理他,她提着裙摆,走到了外面。
雨已经渐渐小了,只是有些凉意。
公主从刚刚翻找的锦袋中找出个像是小哨子一样的东西,向下一拽,小哨子的头部像是凌空飞起的小鸟一样,在天空中炸出一到道极亮的光芒,之后一声鸣笛哨声,响彻盛苍山。
陆绶手里拿着勾火的木棍,愣了一下,他语气里有种被支使良久后、恍然大悟的清明:“原来公主早就有办法离开。”
公主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悻悻道:“不是你要生火吗?本宫给你个展示机会。”
陆绶不说话了。
公主直到尉栎带人来迎接她也没能等到陆绶和她说一句话。
“公主,尉栎来迟,请公主降罪。”
公主踢踢陆绶:“尉栎来了,本宫要走了。”
陆绶恭恭敬敬站起身来,行了礼:“陆绶恭送公主。”
公主脸上有些不悦:“你干嘛给本宫甩这张臭脸。”
“怎么,和本宫说话,还让你委屈了?”
陆绶垂眸,定定看着公主。他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觉得他这般是因为和她说了话。
他只是不希望公主以后也这样,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回宫里,但却在雨天滞留在一个破败的屋子里。
这样对她的身体不好。
而且,她不该不带着尉栎他们,太危险了。
陆绶好言道:“陆绶并没有委屈。”
成华公主看了他半晌,见他没有丝毫不耐,才消气道:“那你过来!”
陆绶敛眉,像是顺毛捋一样耐心听从着公主的吩咐。
公主道:“把手伸出来。”
“嗯?”陆绶呆愣一秒。
“快点,把手伸出来!本宫还要回宫呢!”
陆绶虽然不知道公主要干什么,但还是慢慢抬起了两条胳膊。
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月白色窄袖下衬得更加好看,引的成华心猿意马。
成华抓住陆绶的左手,在他还未来得及挣脱之前,将檀珠手串套在来了他光洁的手腕上。
“不错,好看!”
成华下巴微微抬起:“可不仅仅是为了好看,望你金榜题名!”
说罢,成华披上了已经被陆绶烤干的银鱼白斗篷,仪态端庄出了小屋。
“参见公主,请公主移步!”
外面的声音轻易传进到这破败的门窗里,不用多想,陆绶也能知道此刻的公主典雅高贵,多少人心甘情愿为她匍匐致礼。
他耳力极佳,听见公主噔噔两声,踩着木梯上了马车,心下才恍若放下了快块巨大的石头。
“陆公子?”
陆绶抬眸,门口走来一个女子,那是公主身边的婢女玉珠。
“公主担心陆公子不便,就不强求陆公子上马车了。不过,带把伞总是好的。”
“公主说,公子的马应当是留在了山脚下,这里离山脚已经不远了。”
陆绶哑声站在屋子中间,接过玉珠手里的藏青色的油纸伞,心里翻腾起奇异的感觉。
大靖朝民风开放,可到底也遵循男女授受不亲。
他触摸着左手上花纹繁复的檀珠,似乎手心里还留着公主握着的温度。
陆绶心里烦乱,他自诩读书千卷,可现在却想不出一个正确的做法,面对公主如今不加掩饰的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