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又是一年金秋时。
郭家居住的长宁街隔壁有条桂花巷,整个巷子里种的都是桂花。淡淡的幽香穿过两条街道,传到长宁街来。
中秋节那天,沈珍珠一早就打发月夕去桂花巷买了两篮子桂花回来。
月夕回来时沈珍珠已经洗漱好,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新移栽的桂花树。
“等明年,咱们这院子里也能满是桂花香。”
月牙点头,“奶奶喜欢桂花,住这里再好不过了。”
旁边厢房里传来孩子的朗朗读书声,两个孩子满了三岁之后,沈珍珠每天都会带着他们读一会子书,郭怀旭晚上回来会抽查功课,带他们描红。
月夕将两小篮子桂花提了过来,“三奶奶,这是新摘的,一篮子十五文钱。”
沈珍珠哟一声,“这么贵,那桂花巷的桂花树不被扒秃噜了?”
月夕笑着摇头,“听说各家只能摘自家门口的树,不允许乱摘。若是把树摘死了,自家补种。且桂花树代表一家子的贵气,故而桂花巷里的人特别爱惜门口的桂花树。”
沈珍珠深深闻了两口,“正房三间屋一间屋子摆一瓶,三爷的外书房摆一瓶,剩下的你们跟石榴分了。”
话音刚落,郭怀旭从屋里走了出来,“娘子,今日中秋节,咱们晌午要不要出去逛逛?”
沈珍珠摇头,“今日大街上定然人挤人,我们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就在这四周走走吧。”
石榴过来传话,“三奶奶,早饭好了。”
沈珍珠吩咐月牙,“摆饭,吃过了饭你带着陈四郎去吴家送节礼。官人,你打发吴桂才去给姜掌柜送节礼。”
郭怀旭嗯一声,拉着她的手进了正房,两个小娃跟在后头。他们已经习惯了父亲忽视他们,整天拉娘的手。
吃饭的时候沈珍珠看着满满一桌的早饭有些发愣。
郭怀旭往她碗里夹了一只小小的包子,“娘子,吃饭。别担心,爹娘在家里定然很好的。我听娘说,二表哥见天去咱们家。”
沈珍珠回过神,“我晓得,吃饭吧。”
郭怀旭知道沈珍珠思念父母,清明节时她只是略微有些想念,端午节时她忍不住给家里写了信,等到中秋节,她从前几日开始就时常发愣。作为枕边人,郭怀旭一猜就知道她的心思。
“娘子若是想爹娘,过几日咱们回家一趟吧?”
沈珍珠笑着摇头,“过年再回去吧,路途遥远。”
一家四口吃了顿早饭,在家里玩了一会子,又出门在长宁街逛了逛,也没走远。
大郎二郎正跃跃欲试想说服爹娘去别处玩耍,吴大郎忽然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三爷,三奶奶,快,快,霍大人回来了。”
郭怀旭皱眉,“你把话说清楚些,哪个霍大人?”
吴大郎一拍大腿,“三爷,还能有哪个霍大人,咱们家隔壁的呀!”
沈珍珠立刻反应过来,“三爷,小舅回来了!快,咱们回去!”
郭怀旭被沈珍珠拉着就往回走,两个小娃已经不记得舅外公,但听说家里来了客人,顿时也来了兴致。
夫妻两个火急火燎回了家,一进前院,就看到站在外书房门口的霍英杰。
只见他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一身淡青色绣兰草外衣、头戴赤金镶珠冠、腰间三尺宽的云纹腰带配以同样花纹的玉佩,端得一幅贵公子模样。
见到夫妻两个,他主动打招呼,“旭哥儿,珍珠,别来无恙。”
郭怀旭松开沈珍珠的手,跨步走了出去,抱拳深深鞠躬,“小舅。”沈珍珠也走上前,屈膝行礼。
霍英杰伸手扶起两个,“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我紧赶慢赶,总算今儿赶到了。”
郭怀旭十分高兴,“小舅回来,我高兴至极。”
霍英杰还没回话,屋里忽然走出一女子,年约十六七岁,容长鹅蛋脸,细细的柳叶眉,两只杏眼,头发挽起,只插了一根玉簪子。
沈珍珠一看这女子,立刻睁大了眼睛。
霍英杰站在门口,这小妇人从屋里出来,难道是?
霍英杰忽然咳嗽一声,“旭哥儿,这是你舅母秦氏。”
郭怀旭只略微看了两眼,立刻正经抱拳鞠躬,“舅母。”
沈珍珠也笑着行礼,“舅母安好。”
秦氏年纪轻,忽然见到这么大的外甥和外甥媳妇给自己行礼,立刻红着脸道,“快请起。”
夫妻两个都起身。
沈珍珠笑道,“小舅,舅母,咱们到内院说话。小舅家里虽然时常也打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如先住在我家里?”
霍英杰笑着点头,“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郭怀旭请霍英杰往垂花门里走,沈珍珠带着秦氏跟在后面,“舅母是哪里人?可听得惯这边的话?”
秦氏镇定下来,“我是隔省的,家里离这里远,你们说官话我能听得懂。”
霍英杰从小就跟六叔学的官话,与秦氏之间交流并无阻隔。
沈珍珠与她商议,“我家西厢房还空着的,委屈小舅和舅母现在西厢房住几天。咱们好生过几日,过两天把隔壁收拾收拾,舅母就能搬过去了。”
秦氏笑得淡淡的,“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四处行医,野地里都睡过,不挑地方。”
沈珍珠哑然,“舅母也懂医术吗?这倒好,跟小舅能说到一起去。”
前头霍英杰忽然回头道,“你舅母的医术比我还好呢。”
四人到了正房厅堂一起坐下,霍英杰对着大郎二郎招手,“怎么,忘了舅外公了?过来。”
两个小娃看了看霍英杰,忽然转头问沈珍珠,“娘,怎么又来个爹?”
沈珍珠哈哈笑了起来,“胡说,那是舅外公,是你爹的亲舅舅。外甥像舅,有什么好稀奇的。”
两个小娃走到霍英杰旁边,左看看右看看看看,“娘,跟爹一样。”
霍英杰笑着把两个孩子拉进怀里,“你们仔细看看,你爹比我高一些,我的眼睛略微细长一些。还有,我跟你爹的声音也不一样。你爹是读书人,身上是书卷香。我是大夫,身上是药香。”
大郎趴在他身上闻了闻,“有药味儿。”
郭怀旭笑看霍英杰与两个孩子玩耍,“小舅,姨母和表哥可好?庄哥儿会说话了吗?”
霍英杰道,“都好的很,姐姐说我成家了,不能总是住在她那里,让我先回来把家里整理好,还能照顾六叔。”
沈珍珠给霍家夫妻倒茶,听了霍英杰的话看了一眼秦氏,“这回好了,往后有小舅和舅母在隔壁,三爷去了学堂,我也有个串门子的地方。”
秦氏接过茶水,“谢谢珍珠。”
沈珍珠笑道,“舅母别跟我客气,我看舅母是个斯文人,往后可别嫌弃我罗唣。”
秦氏笑道,“没有的事,你别嫌弃我是个闷葫芦就好。”
沈珍珠责怪霍英杰,“小舅真是的,娶亲也不给我们来个信,六叔整日担心你们。”
郭怀旭忽然道,“娘子,让吴桂才去给吴家去信,就说小舅回来了,请六叔回来。算了,我自己去吧。”
霍英杰起身,“我与你一起去吧,巧巧,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又对沈珍珠道,“珍珠,你帮我照看你舅母。”
秦氏起身,“你走慢些,昨儿还有些咳嗽呢。”
霍英杰对着秦氏温柔一笑,“我走路去,不会喝风的。”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人家两口子腻歪,等霍英杰一走,她拉着秦氏去了西厢房,笑着问道,“舅母与小舅几时成的亲?”
秦氏的脸有些红,“五月。”
沈珍珠又问,“舅母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秦氏脸上的红润消失,认真回道,“无人了,原来就是我跟我爹两个。后来我爹去了,我独自行医,有人逼迫我做妾,你小舅救了我。”
沈珍珠连忙安慰道,“是我失礼了,舅母勿怪。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家里也只有我一个。舅母可能也听说过,我小时候吃药比吃饭多,好容易才长大,现在也有了一大家人。可见这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往后舅母与小舅一起行医,琴瑟和谐,秦老太爷必定也高兴的。”
秦氏嗯一声,“珍珠不用安慰我,我并没有难过。今日初见面,虽然我年纪小一些,你叫我一声舅母,我这里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薄礼。”
说罢,她从旁边的行囊里拿出一件绣品,“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还望你莫要嫌弃。”
然后,她又掏出一方砚台,“这是原来我爹给一位老大人看病时老大人家里送的,我也用不上,送给旭哥儿。”
她看到旁边两个小娃,最后掏出两个小孩子玩的东西递给他们,“给你们玩。”
沈珍珠吩咐两个儿子,“快谢过舅外婆。”
大郎二郎接过玩具,谢过秦氏后就跑出去玩。
秦氏最后找出一封信,“这是姐姐和姐夫给你们写的信。”
沈珍珠打开信仔细看,沐云舟一如既往地幽默风趣,看得沈珍珠一直发笑,“真是的,都做了官了,表哥还是没个正行。”
沐云舟写的都是废话,让郭怀旭好生读书,让沈珍珠照顾好身体什么的。后面两张纸是霍英莲写的,礼节性地问好,请夫妻二人代为照顾霍英杰夫妇。
沈珍珠刚收好信,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六叔带着吴大呆夫妇跟着郭怀旭甥舅二人一起回来了。
六叔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沈珍珠身后的秦氏。他的目光有些犀利,秦氏却并不害怕,抬起头与六叔对视。
霍英杰伸手放在六叔肩上,“六叔,您别吓着她。”
六叔的眼神温和下来,“少爷别怕,我不会吓着她的。”
说罢,他向前走几步,抱拳深深鞠躬,“见过少奶奶。”
秦氏吓一跳,赶紧跳到一边,屈膝行礼,“见过六叔。”
吴大呆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师傅,您老一把年纪,脸上还有刀疤,别吓着人家小媳妇。”
六叔起身骂道,“混账,整日满口胡沁。”
吴大呆笑眯眯的,“好好好,我混账我混账,你们别客气来客气去了。珍珠,今日我们在你家过节,快去准备酒席,把好酒都端上来,咱们不醉不归。”
吴大奶奶笑道,“大爷真是的,才一见面就漏了馅儿。”
吴大呆呸一声,“我一个粗人,不耐烦你们那些客套话。”
沈珍珠问道,“大爷大奶奶来了,吴老爷今日?”
吴大奶奶回道,“公爹今日有应酬,晌午不在家里,大爷就带着我们娘儿两个过来了。晚上回去,我们再跟公爹一起过节。”
旁边的荷姐儿奔向沈珍珠,声音糯糯的,“干娘。”
沈珍珠蹲下身,抱着荷姐儿亲了一口,“乖乖,好几天没见到干娘了,想不想干娘?”
荷姐儿嗯一声,“想。”
郭怀旭招呼一群男人往厅堂里去,沈珍珠招呼吴大奶奶,“周姐姐,这是我亲舅母秦氏。”
吴大奶奶笑眯眯给秦氏行礼,“霍太太,英莲姐姐可好?”
秦氏也还礼,“多谢吴大奶奶惦记,姐姐姐夫都很好。”
三个妇人带着荷姐儿又进了西厢房,大郎二郎带着荷姐儿就玩开了起来。
秦氏与吴大奶奶初见面,沈珍珠帮着在中间转圜,一时说两个孩子的趣事,一时说笑话给她们听,秦氏与吴大奶奶光顾着笑去了。
笑了一阵子,三人熟悉起来,吴大奶奶开玩笑道,“跟珍珠在一起,一天到晚都是笑个不停。我跟我们大爷说,我们大爷开玩笑,郭三爷是个正经人,郭三奶奶却是个诙谐的。”
沈珍珠呸了一声,“在外像个君子一般正经,回家了也是经常胡说八道。”
吴大奶奶哈哈哈笑,“珍珠,男人家不都是那样,难道你还指望他在房里跟你说之乎者也?”
沈珍珠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当然不会害羞,“哟,大奶奶倒是知道的多。”
旁边的秦氏刚刚成亲不久,哪里经得住她们这种玩笑,立刻红着脸抿嘴笑,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她们再说什么。
很快,吴桂才家的带着女儿做出了两桌酒席,男人们在正房喝酒,沈珍珠带着两个妇人和荷姐儿在厢房单独开了一桌。
六叔今日话多了起来,问了许多霍英莲在外地的事情,霍英杰耐着性子,一一说给他听,还把自己与秦氏结识的事情大致说给他听。
吴大呆拉着郭怀旭喝酒,“英杰回来了真好。”
郭怀旭笑着与他碰杯,“吴大爷往后可以经常放假了。”
吴大呆滋溜一口喝光杯中酒,“知我者怀旭也。”
有个魔王师傅是什么体验,吴大呆的苦无法说给外人听,只盼着霍英杰往后多去吴家,他能歇一歇。
三家人一起过了个热热闹闹的中秋节,六叔跟着吴大呆回了吴家,霍家夫妇继续住在郭家。
转天,沈珍珠带着秦氏一起将隔壁霍家仔细收拾了一遍,正准备添置东西呢,吴大奶奶又让人拉了辆车东西过来。
秦氏有些不大想收,她知道姑姐与吴大呆曾经的关系,怕收了东西与霍英莲名声不好,特意去问霍英杰的意见。
霍英杰笑道,“巧巧,六叔是我的养父,现在吴大爷师座,这都是自家人,一点子东西,收下吧。”
秦氏嗯一声,“我听你的。”
霍英杰在她鼻头上点了点,“你就是思虑太多,别担心,这是咱们自己的家,往后你可以当家做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得闲了去跟珍珠玩,想出诊就出诊,没人会说你闲话,也没人敢来欺负你。”
站在旁边的沈珍珠心里十分感慨,那个病弱的少年不知不知觉长大了,现在竟然也有能力护佑妻子。
秦氏知道沈珍珠还站在一边,立刻红着脸拍开霍英杰的手,“我知道了。”
霍英杰笑眯眯地看向沈珍珠,“珍珠,你舅母从小跟着她爹四处出诊,见惯了人心险恶,也时常被人欺负,警惕性高,性子疏离。不过你别看她文文静静,实则胆子大的很。且她心肠也很好,最见不得人家受病痛折磨,经常免费给人家看病,父女两个因此穷困潦倒。”
沈珍珠笑道,“小舅真是的,医者菩萨心肠,舅母这是积德行善。”
秦氏被霍英杰打趣,转身就走,“我去收拾东西了。”
霍英杰看向沈珍珠,“看看,动不动就急眼,还得我去哄。”
沈珍珠捂嘴笑,“我看舅母这性子,跟姨母倒是有些像,面冷心热,最怕人家开玩笑,但也好哄。”
霍英杰叹气,“可不就是,我从小哄姐姐,长大了哄屋里人,我这辈子就是专职哄人的。”
沈珍珠挥了挥帕子,“既然这样,我回家了,小舅自家去哄吧。”
她带着两个儿子潇洒离去,霍英杰又赶着去前院哄秦氏。
有了霍家夫妇,沈珍珠的日子又热闹了一些。寻常无事,她会带着两个孩子去霍家玩耍,跟霍家夫妇说话。霍英杰见外甥晌午不在家,经常留她们母子三个在家里吃饭,带着两个孩子在大花园里玩耍。
霍英杰一归来,以前那些老病号纷纷上门找他。他每次出诊都要带上秦氏,写方子看病都与秦氏商议。渐渐地,一些年轻妇人也开始找秦氏看病,秦氏在云州渐渐也打开了名气。
过年的时候,秦氏被诊出有了身孕。沈珍珠本来想回家看望父母,可两个孩子有些咳嗽,沈珍珠又没回成,只能给父母寄了些东西回去。
沈复年夫妻两个眼巴巴地盼着女儿一家子回来,结果只等到一封信。
沐氏听说两个孙子咳嗽,忍不住急起来,“定然是受了凉,珍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哪里能照看的过来。月牙和月夕两个毛丫头,虽然勤快,毕竟没养过孩子。官人,这可怎么办啊?”
沈复年虽然也急,还要安慰沐氏,“娘子莫急,英杰回来了,珍珠不是说他屋里人也懂医术。有他们两口子在,两个孩子会好的。”
沐氏这才好一些,“英杰的医术是没的说的,官人这腿今年冬天就没疼过,我的月事也比以前准了很多。官人,珍珠不回家,过年就剩咱们两个和爹了。”
沈复年嗯一声,“没办法,珍珠肯定是想回来的。她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我们,忽然走这么远,哪里能不想家。”
两口子相互安慰半天,心情总算好一些。
沐老太爷听说外孙女不回来了,也有些失落,“罢了,等旭哥儿过了秋闱,他们肯定就回来了。”
家里没有孩子,这个年就特别冷清。吃年夜饭时,饭桌上安安静静的。
沐老太爷看得有些心酸,喝了两杯酒后忽然道,“月柔,女婿,你们不如搬到云州去吧。”
沐氏瞪大了眼睛,“爹,您在说什么?”
沐老太爷道,“等旭哥儿中了举人,难道以后就能长久在家里吗?你们跟我不一样,我好歹还能在你这里混一混,珍珠一走,你们还能指望谁?要我说,你们过了年就搬到云州去,跟孩子们住在一起。”
沈复年摇头,“岳父,我不能走,我老母亲尚在,还有您老。”
沐老太爷道,“你有两个兄弟,只要给够了孝敬,你娘肯定也会同意你跟着女儿走。你们要是去云州,我把学堂转给你两个侄儿,马上跟你们一起走。过两年你大哥和云舟去京城述职,肯定要路过云州,到时候我们一家子也能团聚团聚。”
沐氏傻眼了,她从来没想过跟女儿去省城生活。老父亲的话仿佛一道雷将她脑袋劈开。是啊,女婿以后中了举人进士,不可能一直留在平远镇,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办?一直苦等在家里吗?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只要女儿和孙子在身边,那就是好日子!
沈复年皱眉,“岳父,我家里这一大片家业,如何能抛的下。”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胡少言的声音,“二舅,舅妈,我来啦。”
沐老太爷立刻笑着摸了摸胡子,“看,你的接班人来了。”
胡少言兜头冲了进来,发现屋里三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的脚步立刻往后挪了两步,吞了一口口水,壮着胆子问道,“沐爷爷,二舅,二舅妈,怎么了?”
沈复年看着胡少言,心里在思索老岳父的话。他对着胡少言招招手,“吃过年夜饭了?”
胡少言走过来坐下,“是呢,我娘说表妹没回来,让我来陪陪二舅和舅妈。”
沈复年虽然不喜欢外甥整天满口“我娘说我娘说”,还让沐氏给胡少言拿了一副碗筷,“你都二十一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胡少言笑眯眯的,“二舅,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复年的话被噎在口中,你们一群人急得要命,人家丝毫不着急,就每天优哉游哉地过,给他娘打下手,或者到沈家杂货铺帮忙。
因着胡少言三天两头来帮忙,沈复年每个月还给他开了些工钱。沈氏见娘家兄弟给儿子开工钱,更是天天打发儿子过来,期望兄弟能把这个儿子调教的上进一些。
沈复年看了沐氏一眼,夫妻两个对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
到了夜里,沐氏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沈复年将她拉到身边,“娘子早些睡吧,明日早起要去拜年。”
沐氏急了,“官人,你还能睡得着吗?”
沈复年打个哈欠,“睡得着。”
沐氏气急,“我爹说的话,你考虑了没有啊?”
沈复年闭着眼睛回道,“考虑了,但这事儿要从长计议。咱们家里这么大一摊子,少言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接管的过来。还有,少言毕竟姓胡,这中间牵扯的事儿多,不能说走就走。快睡吧,过了年再说。”
沐氏有些不甘心地躺下,心里那股念头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沐老太爷的话像种子一样在沈复年心里发了芽,过了年铺子一开张,他每天都把外甥带在身边,进货、上货、记账,一样不落地细细教导,胡少言有人管着,干活倒是认真。田地里的事情胡少言时常给沈氏帮忙,都是熟门熟路的,不用沈复年教。
这样过了个把月,眼见着胡少言已经能独当一面,沈复年亲自去找沈氏谈话。
沈氏听说兄弟要把铺子托给儿子,当场惊得喊了起来,“二弟,这可不是小事!”
沈复年问道,“姐姐只说愿意不愿意吧。”
沈氏扭捏起来,“我,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少言这孩子一向软和,我怕他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有,大哥那里要怎么说?他家文岳现在还没着落呢。”
沈复年看向沈氏,“这个我想过了,铺子还落在我名下,让少言帮我管着。每个月按照少言干的好坏给他分成,这样沈家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不在家,给铺子找个掌柜的,谁也说不着什么。”
沈氏十分心动,儿子若是成了大掌柜,说亲就不用担心了。
刚美了两下,沈氏又叹气,“二弟,少言这孩子懒得很,有人管着他愿意干,一旦没人抽他,他就犯懒。都怪我以前惯着他,把他惯得没个主见。”
沈复年没有接这个话,“我只是暂时离开家,也不是不回来了。铺子里要注意什么我都跟少言说过,杨家那里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氏把儿子叫来,让他自己拿主意。
胡少言听说后立刻坐立不安起来,他一再去看沈氏,“娘,这事儿该怎么办?”
沈氏撇开脸,“你别看我,你二十多岁的人了,我不能帮你一辈子。你二舅是来找你的,你自己做主。”
胡少言在屋里焦急地踱步,他希望二舅跟表妹团聚,可他一个人又不敢当这么大的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单独干什么事情。
沈复年等他走了半天,缓缓道,“少言,你什么都能干,为什么就是不敢去干?”
胡少言停下脚步,“二舅,我怕我干不好。”
沈复年沉声道,“怕自己干不好就不去干吗?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三道四?你二十多岁还打光棍,说三道四的人少了?你都这样了,干不好又怎么样,全当破罐子破摔吧。你要是不想接就算了,我明儿把铺子关了。”
说罢,他起身就往外走。
胡少言赶紧拉住他,“二舅,我,我接,我接,您别关。”
沈复年终于展颜,“这才像话!放心吧,我也没说一定让你每个月挣多少钱,慢慢来。”
沈复年回去跟沐老太爷回话,“岳父,我把铺子托给少言了。”
沐老太爷点头,“这样也好,他要是能干得好,往后不管你在家里还是在外头,都不用再操心了。劳累了二十多年,你也该歇歇了。”
沈复年也有些感慨,“还要多谢岳父提醒,不然我还想不到这些。”
沐老太爷叹气,“也不怪你,你当了二十多年的顶梁柱,一家子都靠着你,你是一刻也不能歇。现在不一样了,你女儿女婿都有本事,养家糊口不在话下,你这顶梁柱该退下来,让他们当家做主了。”
沈复年笑,“岳父说得对,我命好,养了个好女儿。”
沐老太爷瞪眼睛,“那是我养的女儿好,没有我女儿,哪里有你女儿。”
沈复年哈哈笑,“岳父说得对。”
沈复年要离家,事情还是得一样样安排好。先给女儿写信,征求女儿女婿的意见。
沈珍珠直接让吴桂才及陈四郎带着信回家,让父母尽快上省城。
沈复年先后去辞别老母亲、郭铁匠父子、吴里长及李掌柜等一干亲朋好友,又帮着沐老太爷将学堂转给沈文松。
等到三月底,沈家夫妻挑了个好日子,带着沐老太爷一起慢慢往云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