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沐氏当然不会让杨家侄子进门,之所以让杨家侄子来相看,是想营造自家女儿很抢手的假象。杨掌柜干的事情知道的人家不多,杨家在平远镇也算殷实人家,连杨家侄子都想上沈家的门,可见沈家确实是个好去处啊。
杨家侄子在沈家吃了一肚子点心茶水,收到了沐氏给的一个荷包,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杨家侄子知道亲事可能没成,心里也不可惜,沈姑娘美则美矣,刚才问他功课,把他问得额头冒冷汗。
他刚出沈家门,就见对面郭怀旭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杨家侄子心里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姑娘们,你犯得着用冷脸看着我?听说沈姑娘不要他了,他肯定是嫉妒我了。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郭家铁匠铺,“郭二郎,打铁呢?”
郭怀旭抬头看了一眼他花里胡哨的衣裳,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杨家侄子哼一声,走到他面前。这个平远镇最好看的少年,让所有姑娘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哪个少年不嫉妒呢。
现在我去沈家当座上宾议亲事,沈姑娘理都不理他,哈哈,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杨家侄子笑着看向郭怀旭,“郭二郎,你羡慕我了是吧?”
郭怀旭抬起头看着他,冷冰冰回道,“羡慕什么,羡慕你长得丑?”
杨家侄子顿时跳脚,“你!”
天地良心,杨家侄子不丑,但跟郭怀旭比起来,说一句丑也不为过。
杨家侄子气得差点要骂人,想到这是在沈家对面,他忍了下来,又哼了一声,“你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沈姑娘还不是不理你。等我成了沈家女婿,请你吃喜酒。”
郭怀旭手里的锤子在铁片上狠狠敲了一下,“你长得这么丑,沈姑娘不会喜欢你的。”
杨家侄子一挥袖子,“浅薄!”
等杨家侄子走远了,郭怀礼有些好笑,“二弟,你这又是何必,沈家总要招女婿的。”
郭怀旭闷闷道,“那也得是合适的人才行。”
郭怀礼哦一声,“什么样的人叫合适?”
郭怀旭不再说话,心里却开始思索,家世不能太差、人不能太丑、人要勤快、要识文断字、要脾气好……
想了这么多条件,郭怀旭哑然。沈家想招什么样的女婿,他一点干涉不了。
他看着对面的沈家,心里暗自决定,至少那些太不成器的,我能帮着挡一挡。
郭怀旭说道做到,第二天,沈家又来了媒人,这次说的是李大夫族里的一个侄子李三郎。
这李三郎十七岁,爹娘都不在了,是兄嫂养大的。李三郎人倒是比较勤快,但大字不识一个,且他的兄嫂比较贪婪,在平远镇是出了名的。因为不想花钱,他十七岁了还没娶到屋里人。
媒人带着李三郎上门,她嫂子还跟着。李三郎看着沈家的宅子,想着沈家的铺子,心里十分期待。
要是能成了这门亲事,他就能彻底摆脱兄嫂。
媒人带着杨家人进了门,沐氏和沈珍珠都在家中。
沈珍珠看到一个眼神有些怯弱的少年,长得倒是还行,见到沈珍珠的目光,他立刻吓得躲开。
沈珍珠心里暗自猜测,这孩子是不是在家里受到了虐待?
李三郎又害怕又期待,沈□□动跟他说话,“杨三公子,你家常在家里干什么?”
李三郎结结巴巴道,“打猪草、砍柴、捡粪……”
沈珍珠沉默,又问道,“你会做饭吗?”
旁边杨嫂子立刻道,“哎哟沈姑娘,男人家哪里会做饭的。”
沈珍珠继续沉默,继续问,“那,你会算账吗?”
李三郎想了想,“会。”
沈珍珠来了兴趣,立刻出了几道简单的加减乘除题目,结果李三郎只答对了一道最简单的。
这下沈珍珠彻底沉默了,她看了看杨嫂子热气的目光,心里有气,这他娘的就是纯粹想来占便宜的。你不会算账不会做饭,到我家里难道是来当老爷的吗?
况且你受兄嫂压迫久了,以后会不会把气都撒到我身上?
沈珍珠想想就觉得可怕,给了沐氏一个眼神。沐氏知道,女儿没看上。
女婿是要跟女儿过日子的,女儿看不上,沐氏肯定不会强迫,立刻三言两语就把媒人打发走了,也送了李三郎一个荷包。
出了门没多远,杨嫂子就骂李三郎,“没用的东西。”
骂完还顺道抢走了那个荷包,媒人十分尴尬,就这样人家沈家能相中才怪了。
杨嫂子与媒人走在前面,李三郎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后面。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家大门,听说沈掌柜前儿又买了二十亩地,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他眼里闪现出一股热切,要是沈姑娘能看上我,以后这些都是我的了,大哥大嫂到时候也要来求我。
他的表情正好被对面的郭怀旭收入眼底,他心里一惊,这李三郎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郭怀旭放下手中的工具,喊了一声,“李三哥。”
李三郎回过神,看到是郭怀旭,赶着行礼,“郭二公子。”
郭怀旭对他招招手,“进来喝口茶,昨儿你大哥在我家定了一把镰刀,等会子你带回去吧。”
李三郎也没拒绝,进了铁匠铺。
郭怀旭一边干活一边跟他闲话,“李三哥,你读书了吗?”
李三郎摇头,“我们乡下人,读书做甚,白费钱。”
郭怀旭哦了一声,“那可不行,我听说沈姑娘饱读诗书,是沐公子亲自教的。李三哥不如去沐家学堂上几年学,倒是有希望。”
李三郎住在乡下,不知道郭怀旭和沈珍珠之间的故事,闻言尴尬一笑,“郭二公子说笑了。”
郭怀旭继续道,“沐公子跟我关系好,他多次跟我说,沈家女婿必须得是读过书的,不然他也不答应。李三哥可能不晓得,沐公子说话可是很有分量的。”
李三郎继续尴尬。
郭怀旭又加一把火,“李三哥,你不晓得,沈姑娘最喜欢考查人家的功课。沐先生常说,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去科举至少能中个举人。李三哥多上几年学,到时候也能应付沈姑娘查问功课。”
大字不识的李三郎拿到镰刀就跑了。
郭怀礼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后面的半个月内,郭怀旭一共气跑了来沈家应聘上门女婿的将近十人。这事儿被有心人发现,传到了沈家人耳朵眼里。
沐氏十分生气,“这旭哥儿怎么回事,他自家不愿意,难道还要阻拦别人?”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这几日来的,确实没几个好的,难道娘子有看上的。”
沐氏不高兴,“看不看得上是我的事,他不该捣乱。”
沈珍珠本来正在嗑瓜子,闻言把瓜子一扔,“我去问问他。”
沐氏想拉她,被沈复年用眼神制止。
等女儿走了,沐氏嗔怪沈复年,“你这是做甚。”
沈复年拍了拍手里的账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管那么多做甚,娘子只管继续看女婿就是。”
沐氏转了转眼珠子,“官人,你这是?”
沈复年笑得意味深长,“娘子,这坎儿只能旭哥儿自己跨过去,谁也帮不了他。”
那头,沈珍珠努力冲冲冲到了铁匠铺门口,“郭怀旭,你给我滚出来!”
郭怀旭从屋里走了出来,“沈姑娘。”
沈珍珠现在也不用计较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把我当猴子耍你很高兴是吧?”
郭怀旭并未反驳,“沈姑娘,我没有此意。”
沈珍珠哼一声,“从我们认识到至今,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既然说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为何要干涉我的事情?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到郭怀旭心里,是啊,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她送我刻刀、逗我高兴、送我项链和手链、跟我浓情蜜意,是我忽然推开了她,现在又想管她。
郭怀旭感觉自己已经死掉的心又死了一次,痛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使劲。
他沉默了好久,只能憋出一句话,“沈姑娘,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沈珍珠的表情也很冷,“你离我远一些,我就能过得好。”
沈珍珠盯着他的脸,见他眼里所有的光瞬间消失。她心里说道,难过吗?难过就对了,这都是我经历过的。你既然选择绝情绝义,就不要怪我。
这句话无异于最后一根稻草,压得郭怀旭差点站不稳。
说完这句话,沈珍珠转身就走了。
郭怀旭没有再说话,他稍微收拾收拾就回家去了。天已经黑了,各家都掌起了灯。路过沈家杂货铺,毛毛出来在他腿边蹭了蹭,呜呜叫了两声。
郭怀旭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而去。
到了家门口,郭怀旭忽然不想进去。他坐在门墩上,双手抱着头,独自一个人消化刚才沈珍珠给他的暴击。
坐了一会儿,他又站起身。他看了看隔壁的大门,自从她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想起以前两个人每天一起去铺子里,一起回家的场景。那些一起陪伴的日子,成了这些天支撑他走下去的最大慰藉。
郭怀旭在门外站了许久,推开门进去,直奔厨房。刘氏正在做饭,郭怀旭默默地坐到了灶门底下烧火。
自从郭怀旭的身被揭开,母子两个相处反倒比以前好了一些。
刘氏主动问道,“今日铺子里怎么样?”
郭怀旭一边往灶门里填火一边回道,“娘别担心,这几天生意不错,爹也没有随意给人降价。”
刘氏点头,她手下的刀飞快,切的砧板响个不停。
等切完了菜,她忽然放下刀,背对着郭怀旭道,“二郎,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记恨我,我不怪你。”
说完,她开始继续忙活。
郭怀旭默默地往灶门里填了一把稻草,“娘,儿子不怪您。您和爹把我养大,儿子很感激爹娘。”
刘氏往锅里倒了一点油,“你不用感激我们,你生父教会了你爹打铁,我们家才能有今天,这都是你该得的。你心里不用把我当娘,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嬷嬷。你们大户人家不都是有嬷嬷,嬷嬷对少爷们,都是面子情。”
郭怀旭点头,“娘比嬷嬷好多了,嬷嬷都是有工钱的,儿子什么都没给爹娘。”
刘氏把菜倒进锅里开始翻炒,母子两个不再说话。
等郭铁匠父子几个回来后,一家子吃饭洗漱,然后各自回房
郭怀旭并没有直接睡,他点起了油灯,背诵了几篇文章,又写了几篇字,用的还是沈珍珠送的纸。
等写完了字,郭怀旭轻轻摸了摸那本字帖。这应该是她翻了无数遍的字帖,上面每个字她都临摹了无数遍。
抬手的时候,他手上的链子漏了出来。郭怀旭想到那天上午她悄悄给自己戴项链和手链时亮晶晶的眼神,心里那股痛又涌了出来。
郭怀旭安静地坐在那里,任凭伤痛侵蚀他的全身。等整个人都麻木之后,他吹了灯,慢慢走到床上,躺在那里摸了摸墙上的砖。
他轻轻敲了敲,隔壁已经没人。
与此同时,西街的沈珍珠也正坐在床上发呆。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有一只做了一半的荷包。
她不会做针线,但原身会,有时候她还能找到一些感觉。前些日子,沐氏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她。
她已经给父母做了几双袜子,本来想给郭怀旭做一个荷包,刚做到一半,郭怀旭强行跟她分手。
沈珍珠拿起那个荷包看了看,上面每一针都是她用心绣的,她两辈子第一次给男朋友做针线,却没送出去。
她想起今天郭怀旭眼里的哀伤,心里十分难过。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真的爱我吗,如果爱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沈珍珠这些日子是有些负气的,因此她每天都相看夫婿,她想看看郭怀旭的反应。
他没有来找自己,却在背后捣乱。
哼,沈珍珠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了分手的,你管我跟谁好。
她拿起那个荷包,继续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制。荷包用的是沈复年做衣裳剩下的料子,上面绣的是一棵小松树。松树配色简单,容易上手。
沈珍珠绣着绣着,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把荷包一丢就睡了。
转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沈珍珠对沐氏道,“娘,相看的事儿先停一停吧。”
沐氏奇怪,“为甚?你怕旭哥儿捣乱?”
沈珍珠立刻否认,“我才没有,我怕他做甚,我又不欠他钱!”
沐氏笑,“停一停也行,不然总是相不中,别人说咱们太挑。不过别人家好推,你姑妈家里可不好推呢。”
沈珍珠不在意,“娘不用担心,姑妈那心思就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又怕儿子到咱们家受委屈,又想要咱们家的钱财。她来了,咱们就当亲戚走动,别的一概不答应。”
沐氏点头,“也不能太冷着,伤着你爹的面子。”
沈珍珠快速吃饭,“娘,胡家的事儿先不提,潘家的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
沐氏叹气,“这事儿等你爹回来再商议吧。”
沈珍珠把碗放下,“二百两银子呢,潘家以为赖着就能过去了?想得美!”
吃过了饭,沈珍珠拎着篮子去给沈复年送饭。时辰还早,街上人不是特别多。她路过铁匠铺的时候,铺子里没有客人,只有郭铁匠和郭怀礼在干活。
沈珍珠出于礼貌,跟郭铁匠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才走了没多远,她碰到了正好来给父兄送饭的郭怀旭。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对面的人,然后同时停下了脚步,又同时看向对方。
沈珍珠今天穿的一身桃红色裙子,上面绣了花,头上一根金步摇,耳朵上一对金丁香。沐氏说女儿及笄礼没办,分家后就拼命补偿女儿。
除了衣裳和首饰,沈珍珠脸上还擦了一点点胭脂。才刚吃了饭之后她漱了口,沐氏又让她点了一点口脂。
十五岁的姑娘,容颜俏丽、衣着得体,最难得是沈珍珠身上的那股自信,是平远镇所有的姑娘都不及的,连沐云檀都稍逊一些。
郭怀旭看得眼睛都没眨一下,珍珠妹妹虽然打扮的越来越好看,但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似乎好久不见。
她是被我伤了心吗?是了,哪个姑娘被这样对待,都会很伤心的吧。
沈珍珠也在打量郭怀旭,他又换回了一身葛布衣裳,脸上也没了笑容,眼神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他头发长长了好多,一张脸似乎比以前还更好看一些。
沈珍珠垂下眼眸,拎着篮子往前走,郭怀旭也开始移动脚步。二人越来越近,等几乎擦肩而过时,郭怀旭忽然轻声唤了一声,“珍珠。”
沈珍珠停下脚步,“何事”
郭怀旭低声道,“我对不起你,希望你以后能像以前一样快乐。我非良人,不值得。”
沈珍珠嗯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你的伤都好了吗?”
郭怀旭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一下道,“都好了,你嗓子好了吗?”
沈珍珠点头,“我家铺子里有黑芝麻,你让章哥儿去买一些,找一些糯米、和红豆,三样东西炒熟,磨成粉,用开水冲,加些糖。”
说完,沈珍珠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郭怀旭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好久,珍珠妹妹心里还是有我的。我这样对她,她还惦记我的伤。我何德何能,我对不起她。
郭怀旭越想越难过,等到了铺子门口,才勉强调整一下状态进去给父兄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