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鸿门宴（下）
这顿饭结束地没滋没味，给苏霄霄一打岔，徐姥姥多少有点尴尬，不好再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打亲情牌。
吃完饭，苏霄霄干脆地拒绝了徐梦婷让她去房间里玩的邀请，回到客厅看电视，屁股牢牢钉在沙发上，分神注意着徐舅舅和苏爸爸谈话。
一会儿旁边坐垫一沉，陈丹丹挨着她坐下，佩服地小声说：“笑笑姐，你刚才太酷了，姥姥脸色都变了。”
苏霄霄也小声说：“那我也忍不下去。夏天热都热死了，谁要喝鸡汤，还口口声声专为我一个人做的，我凭什么背这个锅。”
陈丹丹扑哧一声笑了，悄悄说：“我也不爱吃芫荽，以前跟我妈说过一次，结果姥姥说我是没有大小姐的命，却有大小姐的病。”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瞅一眼苏妈妈，跟苏霄霄咬耳朵：“笑笑姐，大姨回去会不会骂你呀？”
“应该会吧，”苏霄霄无所谓地说，“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好歹能清净一点，不然又在长篇大论说对我多好多好，我吃了一肚子芫荽还得感恩戴德。”
陈丹丹用气音说：“姥姥本来就偏心，只会嘴上说好听的。我在家也这么说，我妈就让我别说了，笑笑姐你当着大家的面说破了，胆子真大。”
苏霄霄告诉她：“这有什么，你记住：在这个世上，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陈丹丹捂住嘴笑得很欢快。
舅妈给她们切了水果端过来，苏霄霄道了谢，拿起一片西瓜吃，这时电视里放起了地产广告，卖的是一片新区，徐舅舅跟苏爸爸顺势讨论起了地产投资，她立刻竖起了耳朵。
徐舅舅问苏爸爸能拿多少钱出来，他的意思是多投一点，要做就做高档海鲜酒楼，专门接待有钱人和事业单位，现在餐饮业那么赚钱，一个月能接几单大的就肯定赔不了。
苏爸爸给他说的有点动心，但还是有顾虑，毕竟他俩都没做过这方面的生意。
徐舅舅让他放心：“这次入伙的人里边有个姓张的，是我铁杆兄弟，家里就是开饭店的，做了几十年。他跟市里那些事业单位的领导都有交情，客源没问题，连他都说，这个投资只会稳赚不赔。”
苏爸爸没说话，可能觉得徐舅舅的铁杆兄弟是不是靠谱也有待商榷。
徐舅舅继续游说：“最好的其实是那块地，姐夫你也知道，有内部消息说李嘉诚的儿子看上西区了，要改建成商场，凡是消息灵通的都在想办法在那附近搞一套房子。你想，要是真改成商城，那酒楼的生意就更不愁了，更不要讲光地皮价格也要翻几番。”
苏霄霄见苏爸爸快要被说服了，按捺不住，插嘴说：“也不一定能赚钱。”
徐舅舅和苏爸爸同时看过来，问她：“什么不一定赚钱？”
“酒楼啊，”苏霄霄放下西瓜，认真地说，“现在都说做餐饮赚钱，好多人开了饭店，光是楼下一条街就几十家，可是回头客多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家。”
徐舅舅笑着说：“我们跟那些小饭馆不一样，我们要做的是高档海鲜酒楼。”
苏霄霄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咱们这里挨着江，有的是江鲜，又新鲜又好吃。海鲜都是死了运过来的，谁会花那么多钱去吃？”
徐舅舅吃她这么一问，有点答不上来，含糊地说：“有钱人嘛，想法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什么稀罕喜欢吃什么，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去吃野味，野味又有什么好吃的。”
苏霄霄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继续问：“城西都是些半死不活的工厂和下岗职工，哪来的有钱人？”
“这你就不懂了，”徐舅舅眉飞色舞，“市里那些事业单位的领导，三天两头下馆子，反正单位都能报销，他们都有车接送。”
“哦，”苏霄霄似懂非懂地点头，又说，“可是我复习政治的时候，有一个考点说国家要重点打击铺张浪费公款吃喝的不正之风啊。”
徐舅舅笑了，一副小孩子小题大做的样子：“这你也信？那些都是场面话。哪次不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紧张一阵子就过去了。私底下怎么管得过来，那么多人，法不责众，懂不懂？”
“那可不一定，”苏霄霄慢条斯理地说，“一般政治考点都是跟时事政策紧密相关的，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不会治理，别人干我也能干，结果上面认真了，说治也就治了。”
徐梦婷站在房间门口，闻言笑道：“我怎么没看到打击铺张浪费的考点？”她走过来，亲密地把手搭在苏霄霄的肩膀上，“你在哪里看到的。”
苏霄霄避开她的手：“3月份召开的人大会议着重强调了对于国有资产流失的关注，友情建议你再去好好看一看相关资料。”
徐舅舅不再跟她纠缠，回头跟苏爸爸说：“先不管酒楼，光是那块地皮，咱也值了。”
苏霄霄又插嘴：“爸，你记得我们班里冯璐的爸爸，就是在发改委上班的那个，跟她说市政府打算发展城东区，李嘉诚的儿子要买也是买东边，怎么会跑那么偏的地方去买地？”
苏爸爸诧异地问：“冯璐爸爸真这么说的？”
苏霄霄信誓旦旦地点头：“我还问她到底有没有李嘉诚儿子买地这回事，她说她爸从来没提过，就是以讹传讹。”
苏爸爸沉吟起来，徐舅舅脸色不大好看，透出一股凶相，他不敢对苏霄霄怎么样，只说：“婷婷，你带妹妹们去房间玩，大人要谈事情。”
徐梦婷答应了，但苏霄霄顶着徐舅舅不耐烦的目光，屁股依旧坐的牢牢的，又拿起一片西瓜啃了口，嘴里说：“我不走，我就爱听你们聊。”
徐梦婷见状，只好作罢，抿嘴笑着说：“冯璐爸爸工作上的事情怎么会都跟她说？要是她嘴不牢，走漏了消息怎么办？可能也是偶尔听的三言两语，不能当真。”
徐舅舅马上接过话头：“就是。这种投资都是内部消息，哪能随便说，那是违法的！”
苏霄霄也笑着说：“如果真能招来李嘉诚的儿子投资开发城区，这么大的政绩，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话音刚落，苏妈妈过来了，苏霄霄知道今天她妈已经对她窝着一团火，这时候再听到她跟舅舅顶嘴，会把她妈的火拱得更高，明智的闭上嘴去看电视了。
看苏爸爸的样子，对这笔投资也不是没有顾虑，现在被她一通胡搅蛮缠，更是埋下了犹豫的种子。
慢慢来，别着急。
回家的路上，车里很沉默，苏爸爸晚上喝了酒，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苏妈妈心里不痛快，板着脸开车。
苏爸爸不说话，还在反复思索些什么。
过一会儿他问苏霄霄：“笑笑，你那个同学，爸爸在发改委的那个，真的说过投资城东的事吗？”
苏霄霄精神一振，来了！
“真的！”她说，“冯璐还说，政府现在也在筹划搬迁的事情，马上就有几所高校搬过去了，一中过不了几年也要搬。”
苏爸爸沉思着说：“东边那么荒……”
“荒地便宜啊，”苏霄霄说，“西边要开发，得安置那么多居民，有些工厂还没有完全关门，买下来职工也得一起安排，得要多少钱？东边最多就是一些农田。”
说着，她突然灵光一现：“爸，不信的话，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朋友是卫生局或者教育局的，他们可能都已经得到消息了。”
她印象中，最早搬到城东的是中心血站，就在她高中时搬的，现在应该已经有基本规划了。
苏爸爸记在心里，已经信了七分，随口说：“如果医疗教育和政府都去了城东，那西边是不会再开发了。”
苏妈妈意识到他们在说投资酒楼的事，马上说：“笑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掺和，你怎么跟她商量起来了？”
下一个路口的交通灯变红了，苏妈妈停下车，苏爸爸喝多了不舒服，靠在座位上，打开车窗透进来一点风，松了松领口，说：“笑笑懂得还真不少，有些政策走向，我还不如笑笑知道的多。”
苏霄霄笑嘻嘻地：“那是，为了复习中考我可是天天看报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苏妈妈转头看她：“你别嬉皮笑脸，我得跟你好好说说，你今天为什么故意拆你姥姥的台？你姥姥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欺负她？”
绿灯亮了，车缓缓起步，苏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女儿，和稀泥：“天热，大家心情都不好，下次去给你姥姥道个歉，啊？”
“我为什么要道歉？”苏霄霄反问，“我没说错啊。姥姥要真对我好，怎么这么多年不知道我不吃芫荽不爱喝鸡汤，大热天的非逼我喝？到底是谁欺负谁？”
苏妈妈发火了：“喝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片心意！”
苏霄霄一字一句地说：“她的心意明明是为舅舅出头，让爸爸看在她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捏着鼻子让舅舅继续在厂里上班。凭什么拿我当幌子，我还要感恩戴德？”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苏妈妈转过头，眼睛冒火，“这都是谁教你的？没大没小，没家教！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苏霄霄该说的已经说了，转头看向窗外，苏妈妈还想骂，被苏爸爸劝了几句才不甘心地住嘴。
到了家，苏妈妈看苏霄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来气，打算好好教育她一顿，但苏爸爸吐了几次，苏妈妈没办法，只好唠叨着去照顾他。
“你说你，喝那么多干嘛？”
苏爸爸疲惫地坐在床边：“咱妈给我倒酒，徐建军一杯一杯地劝，我能不喝吗？”
苏妈妈不能怪娘家人，没话说，又想起刚刚的事：“你别老护着不让我管孩子，妈说的对，笑笑这是到了青春叛逆期，一点规矩都没有，说话直戳人肺管子，亏得这是自家人，不跟她计较，在外面这样说话没眼色，别人会怎么看怎么说？”
苏爸爸已经躺下了，手搭在额头上遮着眼睛，半响才说话。
“笑笑长大了，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你糊弄不了她了。”